作者:江空晚
戴远山是先太子的伴读,二人年少结缘,志趣相投,先太子以诚相待,视其为挚友,等到先太子逐渐在朝堂之?上崭露锋芒,戴远山进入御史台,因为有先太子袒护,针砭时弊,畅所欲言。
竟惹得?天下读书?人心向往之?,纷纷称赞正应了太宗那句“君臣相须,事同鱼水”。
可后来先太子被?废,绞杀于?东市脊岭,戴远山跪在鸾台求情三天三夜,得?知先太子身死,触柱而亡。
戴家人结连被?清算,一双儿女彻底没?了踪迹,谢望原本以为他们或许隐姓埋名,不会再卷入这些纷争之?中,如今才知是自己异想天开。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无辜受累,我心何安?
这等拙劣伎俩,牵连多少性命,谢望知道是高统领出手了。
倘若他再耽于?情爱,将复仇大计弃之?于?不顾,死的不仅是戴韶云、镇北侯这些人了。
刺杀一事暴露,即便是谢望想救她?,留她?的性命,当天夜里?,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司狱,塞给戴韶云一瓶毒药,她?颇为痛快的接过,死地悄无声息,了无遗憾。
就像黑夜里?一点不起眼的烛火,被?风一吹转瞬即逝。
至于?戎马半生,早就退位让贤的镇北侯,若非子侄犯下塌天大祸,被?高统领的人抓到了把柄,也不会受此胁迫,换得?血脉尚存。
当年他在圣上夺嫡中就保持中立并不站队,圣上登基后为了安抚老?臣,也并未处置他,而是以荣养的名义将他扣留在京。
侯府孙辈的儿郎更?是入宫伴读,一举一动都在圣上的监视中,近几年则是因为侯府两位郎君戍边有功,这才稍微宽泛了许多,谁成想竟然惹下塌天祸事。
镇北侯在司狱中与谢望相认,恳请他照拂两个不成器的孙儿,又提及还在议亲的两位孙女,若是婚事告吹,还请他庇护一二。
苟延残喘这些年,镇北侯心中有愧,否则也不会轻易就受到高统领要挟。
先帝朝时,镇北侯也曾陷入党派之争,是先太子力排众议,还他清白。
可临了先太子倒台,镇北侯贪生怕死,不仅不敢为他说半句话,也与亲友旧故、家中子侄交代过,绝不可为先太子求情,害了自身性命。
答应他的请求后,谢望转身离去,垂垂老?矣的镇北侯抢走卫士别在腰间的短刀自刎而亡。
不过两三日光景,刺杀一事就此终结,对于?这个结果圣上自然是很不满意,命人对镇北侯鞭尸肢解,挫骨扬灰也难解心头之?恨,念其战功赫赫,族中男丁尽数流放,女眷全部?充入教坊司。
又让人将戴韶云的尸首拿去喂狗,甚至刨了戴家祖坟三代,严查当年抄没?戴家之?人,为何会有漏网之?鱼。
此事还牵连到持盈公主御下不严,可公主到底无辜,圣上仅仅是小惩大诫,罚俸三月。
这等不痛不痒的处罚,持盈面上毕恭毕敬地认罪受罚,实?际上并不放在心上。
毕竟她?生辰那日,圣上送的礼,不说远远超过三个月的俸禄了,三年都不止了。
只?是有人故意破坏她?的生辰宴,她?心里?还是不大痛快。
刺客和同伙被?谢望缉拿后,圣上没?有久留,余下的宾客心有戚戚,即便是抹不开脸面先行?离去,却也兴致缺缺,宴席热闹不起来后,没?多久便散了。
群玉也随着圣上一并入了宫,持盈心里?就更?不痛快了,她?心中满腹疑虑,好奇群玉究竟和谢望是什么关系。
一时间?没?人告知她?答案,反而得?知镇远候竟然替先太子鸣不平,这才设计刺杀这一出。
圣上当年谋权篡位并不光彩,可历史向来是胜利者书?写的,拥护他的人自然会颠倒黑白篡改历史。
持盈即便是再迟钝,可到底出身皇家,即便是知道真相,也只?是三缄其口,更?不许底下人妄加议论。
可想到镇北侯家的待嫁闺中的两位小娘子,到底是唏嘘不已。
群玉得?知此事时,还在景阳宫养病,说是养病但她?的失忆之?症,只?是凭空杜撰,又因为用了德叔让人从妙春堂配来的药丸,太医为她?诊脉,只?能查出脑中瘀血积压,脉沉而涩,病症难消。
景阳宫是持盈旧时居所,故而进出如鱼得?水,很是自在。
“说来钟毓也是可惜,好不容易等到未婚夫出孝期,不日就能出阁了,却因为镇北侯,婚事不了了之?。”
持盈幼时和钟毓不大对付,如今同为女儿家,难免感慨她?的不易。
“入了教坊司,也不知可有人相护。”
群玉语气淡淡,想着刺杀之?事或许没?有这么简单。
镇北侯一族就此陨落,与霍家当年何其相像。
“哎呀,这件事阿玉就不要担心了,兴许钟毓那位未婚夫会赎她?做妾也犹未可知呢?”
持盈一派天真,说出口的话却难免让人觉得?残忍,可这并非是她?的错。
群玉是懂得?感恩之?人,如今她?能全须全尾的凭借持盈见到圣上,已经很是知足了,没?道理忘恩负义。
踌躇一二,群玉到底是开口,“阿盈,若是钟毓未婚夫没?有出面,你可否帮忙搭救一二,钱财这些我出,只?需要让钟家女眷有个栖身之?所。”
“可以是可以,不过等我问问二哥好吗?”
若是单凭她?和钟毓的交情,持盈是不大愿意惹祸上身的,父皇才发落镇北侯府,她?这样做岂不就是打他的脸。
群玉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不大好意思道:“自是可以。”
好半晌持盈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老?实?交代,你和谢望究竟是怎么有一回?事?”
就知道她?今日入宫目的并不单纯,群玉抿了抿唇,很有些做贼心虚,“可、可以先不说嘛?”
瞧她?这个表情,持盈凤眸微眯,便知道果然有事,“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再等等,时候未到。”
群玉手心里?捏着一把汗,生怕持盈打破砂锅问到底,非要她?说实?话。
圣上如今派人在查她?的底细,若是她?先从持盈这里?漏了风声,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持盈撇了撇嘴,虽然不大高兴,但很是有分寸,没?有再追问。
每个人都藏有秘密,更?何况持盈出身于?皇家,自然懂得?有些事情守口如瓶的道理。
神?策军中有一支暗卫,早些年姜腾始终没?法深入其中,可自从父亲死后,神?策军中派系分崩离析,这支暗卫眼见着一家独大,其余郎将在姜腾暗中撺掇下,暗卫统领突发恶疾,不日病逝。
姜腾顺理成章接管这支暗卫,接到的第一道诏令,便是查明?群玉这些年的踪迹。
事关群玉,姜腾不敢擅专,消息又递到了谢望那里?。
果然,他一早就有所准备,将卷宗递给姜腾。
倒是事无巨细的为她?编纂好来历,当年那场大火,群玉被?侯府忠仆所救,谁知被?孟淑妃带走,想以此挟令侯夫人萧韵为她?所用。
萧韵得?知女儿还活着,便开始想发设法打听女儿的下落,不惜花重?金收买孟淑妃身边人,将女儿送还给侯府。
只?是不知这中间?出了怎样的纰漏,或许是孟淑妃察觉了,想要除掉群玉,亦或是那人大发善心,将群玉送到了孟家寄养。
孟家老?夫人对于?凭空多来的小娘子,尽管不知道她?的身世,但隐约猜到来历,唯恐孟淑妃发觉后对她?下手,便将人送到梧州。
等到群玉年纪合适,不惜千里?迢迢让人接送归京,只?为让她?和孟澜结亲。
这则故事编纂得?倒是可以,若不是姜腾知道群玉的目的,恐怕还真的相信了。
“且不说孟家那位赵老?夫人,会不会将她?充作表姑娘养在赵家,便是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嫁给孟澜,这有些说不通吧?”
谢望漫不经心地开口,“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赵老?夫人为何会如此偏心,与孟淑妃这个亲生女儿如此疏离。”
姜腾抱着看戏的心态,啜了口茶,“这件事我还真是不知道,不如你说说。”
“赵老?夫人还是赵司苑的时候,她?和霍家老?太爷相识于?微末,二人互生情愫,直到孟家老?太爷成为新科探花,向皇后求娶,二人就此情断。”
“心爱之?人远嫁他人后,霍老?太爷离开盛京,在边关建功立业,军功加身回?京述职,孟老?太爷的幼妹对他一见钟情,无论如何也要嫁给他。”
“可霍老?太爷早已娶妻,孟淑妃当时年纪尚小,却敢向姑母献计,逼得?霍老?太爷发妻自请下堂,娶了她?做续弦。因为这件事,赵老?夫人与女儿从此离心。”
姜腾听完后拍手称快,“妙啊妙啊,想不到竟然还有这件事。”
“只?是这玉儿妹妹,若是孟家的表姑娘,你这个义兄岂不是早就见过她?,你想好怎么和圣上坦白没?有?”
姜腾实?在是有些无语凝噎,这谢望平日里?瞧着也不是初通人性,怎么一到事情与那位玉儿姑娘有关,他就自己的安危是死是活都不管了。
谢望神?色如常,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件事,等圣上问起时,我自会与他请罪的。”
“请罪?我看倒不至于?,你是想要把玉儿妹妹择干净吧,即便是圣上察觉你与她?之?间?不对劲,你也会和她?撇清干系,将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推。”
姜腾实?在是了解他,毫不留情的戳破谢望的心思。
“够了,这件事与你无关。”谢望语气不善,为他添茶却是倒满。
茶满赶客,姜腾被?他弄了个倒噎气,“好你个谢望,这是嫌我啰嗦赶我走呢。”
走就走他还不想留呢。姜腾拿着那本卷宗负手离去,不多时关于?群玉的来历身世便到了圣上案前。
意识到并非是群玉故意设计后,圣上心神?松泛下来,想着是时候去见见群玉了。
这些时日以来,圣上虽然将人赐住景阳宫,可既没?有册封也不打算召人侍寝。
后宫中观望的妃御不在少数,唯独孟淑妃始终都是老?神?在在,猜测着圣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常常为她?诊脉的岳太医则是稍稍透露一二,说是那位娘子是公主府的乐姬,因为救驾有功,圣上全她?一个心愿,那位乐姬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太医能够治好她?的失忆。
如此说来便是连采女的位分都是没?有了。
孟淑妃并不大当回?事,何况一个公主府出身的乐姬,即便是再有能耐,又能蹦跶几时。
直到这日,神?策军的暗卫将她?的来历呈上来,圣上心知她?受了太多苦,让曹永福开了私库,选些小娘子喜欢的衣裳首饰,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如流水般送入景阳宫。
只?是群玉始终没?有封号,众人称她?是无不是尊称一句玉娘子。
除此之?外,圣上一改从前任谁相邀也不去用午膳的规矩,亲自来了景阳宫,陪着群玉用膳。
这一待便是大半日,不少后妃心中五味杂陈,纷纷坐不住了。
圣上有午休的习惯,但他从来都是在紫宸殿小憩片刻,看来今日是留宿在景阳宫了。
青天白日里?,竟然是这样的按捺不住,也不知道这位玉娘子究竟是怎样的美人。
等圣上离去后,有蠢蠢欲动的后妃想要亲自会会这位玉娘子时,却被?景阳宫的侍卫拦住了,说是圣上不许外人打扰。
实?则不然,群玉和圣上一道用过午膳后,听他讲起母亲的陈年旧事。
就连午膳时备的那桌席面,圣上随便哪道菜都能侃侃而谈。
“这道光明?炙虾,你母亲幼时最?爱吃,可她?嫌剥虾麻烦,也不要婢女布菜,非得?我替她?剥好才肯吃。”
“糖蟹你也尝尝,这道菜极其考验手艺,只?有当年在潜邸的那位厨娘做得?出来,你母亲挑嘴,换个人就尝出不同了。”
金尊玉贵的圣上也不要曹永福布菜,亲自替群玉剥虾拆蟹,叫她?诚惶诚恐,有些受宠若惊。
群玉看着堆成小山一样的瓷碗,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忐忑,“够了够了,多谢圣上,再多的就吃不了。”
“无妨,不用都吃完,你母亲当年也是这样,每道菜都要尝尝,但是只?吃一口就不肯再用,最?后全都进了朕的肚子里?。”
说到此节,圣上眼眶湿润,面上却露出笑容。
群玉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母亲当年和圣上之?间?的感情,竟然深厚到这个地步吗?
“玉露团和金乳酥,今日这笼做得?不好,远不及朕亲手做的。”
圣上捻了块糕,咬了一口后略微有些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