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杜二怎么还不过来。”谢明裳歪在车里,失望地放下车帘。
“跟车的只剩几?个女使?了,他还不敢现?身?胆子比耗子也没大多少。阿挚,车再慢些,等等他。”
端仪郡主扬声吩咐车夫行慢些。
“他胆子太小,死活不敢现?身的话,我们也没办法?。总不能把他绑了来。”
两名小娘子正对坐犯愁间,马车转下御街,驶入长巷,忽地剧烈颠簸一下,车夫急忙勒马下车,“郡主,小人挪开挡道石头?。”
谢明裳托腮靠坐着,百无聊赖地揪碧纱帘玩儿,视野后方出现?一个躲躲闪闪的身影,她?忽地精神大振,猛拍好友的手:
“他来了他来了!”
端仪:“……噗。”
端仪的目光里带三分释怀,笑说:“如今我相信你放下了。其实我早就觉得,杜二过于温吞软弱,配不上你。但?见你喜欢他,杜二的诗词文采也确实出众,之前我不敢说。”
谢明裳摆弄着膝头刀鞘,想?了一会儿,笑了笑。
‘温吞’跟‘温和’,其实相差得不远。
她?见多了她?爹那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鲁汉子,又见多了林三郎、蓝世子那样自?以为是的混账,乍瞧见温文内敛的杜二郎时?,被他才情惊艳,又被他含蓄的赞美打动。
“我没见过杜二这种诗书人家的儿郎。”
春夏夜不能寐的那段日子被她?熬过去了,她?如今已经可以坦然?地提起。
“第一眼我便?知他软弱。性情软弱的人多良善,我原以为他不会伤害我。”
他确实没伤害她?,谢家出事后,只躲着她?。
“软弱,原来还是伤人的。”谢明裳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不多说了。两家早已了断,杜二却又来纠缠不清。他就没有想?过,如果我在河间王府日子不好过,被发现?了呢?我会落得什么下场?”
端仪面若冰霜:“他该死。”
“死倒不至于,吃点苦头?罢。”
比起寒酥、顾沛,其实杜二扮起小娘子来,更不易露破绽,也不必担心跟丢了车危险。
谢明裳抬手抵住唇边,“嘘~他来了。”
车外壁响起轻轻地叩击声。
“端仪郡主,杜幼清斗胆拜访,明珠儿……我知你在车内。得你下午回信相邀,我、我来了。”
谢明裳没说话,端仪带着掩不住的火气呵斥:
“你也知你大胆!河间王府的两名亲卫远远地跟车,被他们发现?,回禀给河间王知道,明珠儿会落得什么好!你还不走!”
杜幼清今晚没见到人,死活不肯走,只苦苦哀求。
“求郡主垂怜,让我见她?一面,说几?句便?走。”
端仪气冲冲掀帘子下车去。谢明裳独坐在车里,开口道:“你要?说什么。”
杜幼清终于等到佳人开口,激动地扑来车边,颤声道:
“我情非得已!只恨父亲以家族相逼迫,只恨误交损友!我已经和他们——”
端仪在车外冷冷道:“河间王府的亲卫被我撵去前头?开道,我们停车太久了,他们随时?会回返查看。听,马蹄声来了!杜二,你还不走?”
杜幼清准备满腹的言语才倒出第一句,如何肯走。
他激动恳求:“求郡主带我上车!明珠儿,当面再说几?句,多说几?句就好!”
谢明裳在车里扬声道:“你糊涂,郡主的车驾岂是外男好上的?”
“劳烦郡主,寻一套女使?穿戴的衣裳,叫杜二套上罢。好在有夜色遮掩,轻易看不出破绽。杜二,穿好上车说话。”
杜幼清一怔,但?不知紧张还是轻骑回返查看,耳边确实传来了隐约马蹄之声。
急切之间,哪有更好的法?子?
初秋卷风夜,他急出一头?热汗,他咬牙道:“女使?衣裳给我!我换!”
————
蓝孝成面色阴沉地跟随父亲出宫。
被当众打的几?记耳光响亮,他两边脸颊至今还肿着。比起火辣辣的疼痛,当众掉的面子更令他感觉难堪。
众长随宫人远远地提灯跟随,留父子两个单独说话。裕国公恨铁不成钢,边走边骂。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圣上信重我裕国公府,将今日的大事交予老夫手中筹备,你就是这么回报圣上信重的?”
“就为个谢六娘,当众喊破,坏了精心布局!河间王的腿真伤假伤,如今再难查明了。你在圣上面前露了趟好脸!以后你的仕途呢,国公府的前程呢,你喊那嗓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蓝孝成忿然?不服。
“父亲,之前的安排可没有谢六娘!说好的指派个小内侍推轮椅的呢。怎的那小内侍跑下了桥,黄内监也不拦着,倒叫谢六娘跟随河间王,眼睁睁看她?送死?”
“谢家难缠的小丫头?,死了便?死了,你喊作甚?”
蓝孝成怒道:“儿子对她?另有安排!”脱口而出便?觉得失言,紧闭嘴唇。
裕国公冷笑道:“原来如此?。老夫当你这两天暗戳戳地调动国公府亲卫做什么。原来指望着河间王今日出事,忙着安排谢六娘?”
忽地抬高嗓音,厉声叱骂:“混账!”劈手又甩去一耳光,怒冲冲当先走了。
蓝孝成捂着脸颊停在原地。
裕国公胖而高壮的身形消失在宫门?下,身后长随撞着胆子上前:“世子,我们提前在宫门?外的安排,要?不要?撤了……”
“谢六娘人在何
处?”
“宫门?边撞见了端仪郡主,谢六娘求过河间王点头?,人上了端仪郡主的马车。我们的人远远地缀着。”
蓝孝成脸上的持续阴霾终于散去几?分,显露快慰。
“哪会那么巧?分明是她?自?己有心逃离,下午便?和端仪郡主约好了,装作出宫偶遇罢了。”
“世子英明。”
“老糊涂。”蓝孝成心里默默咒骂。
今日推轮椅上桥的如果是普通内侍,河间王早毙命当场!偏偏叫谢六娘推轮椅上桥!
谢六娘的马术弓刀都好得很,她?那性情,撞到刺客夺她?的性命,哪有不反击的道理?
他心旌复杂,喃喃地道:“她?被迫拔刀反击,却间接救下河间王,此?刻心中不知如何懊恼……今晚她?只怕处心积虑,也定要?出逃了。”
蓝孝成等他老子走远了才出宫门?,预先布置好的五十国公府护卫轻骑自?暗巷中现?身,行礼道:“世子!”
蓝孝成上马,抹了把火辣辣的脸颊,吩咐众轻骑:“远远跟着端仪郡主的马车。”
“看谢六娘直接进?大长公主府,还是半途下车。”
幕僚拍马上前:“谢六娘之前不是奔逃过一次大长公主府?结果还是被河间王堵门?要?回去。吃一堑,长一智,今晚她?必定半途下车,等着羽箭传书、搭救她?‘渡苦海’之善人。”
蓝孝成大悦,阴云密布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今晚头?一个笑容。
“说得不错。本世子等她?。”
前方报信的快马很快接连传来好消息。
“端仪郡主的马车停在暗巷。”
“端仪郡主下车了!领几?位女使?,另坐马车离去。”
“马夫也走了。只剩谢六娘一个,留在先前那辆车里。还请世子示下!”
“谢六娘留在车里。她?今晚倒是听话得很,果然?听从本世子的书信安排……”
蓝孝成深吸口气,强忍着捕获猎物的兴奋:“快马加鞭,去一个人,告诉她?——缄默勿惊,静候接应。她?等的人马上便?来,切莫跳车。”
“接去僻静地点,才好单独说话。”
——
端仪郡主中途换乘另一辆小车离去。原本那辆大马车,卡住车轮的石头?至今未搬走,连车夫都不见了,只留一匹马儿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暗巷深处,传来细微的马蹄声。京城浅淡的月色下,一列轻骑身影隐现?。
众轻骑身披软甲,腰间佩刀,骏马口带嚼子,马蹄铁以布包裹。
这是前线潜入敌境刺探军情的装束,众河间王府亲兵做来驾轻就熟,人马悄无声息,等待行动指令。
一匹红白毛色的漂亮马儿被牵出,辔头?交给谢明裳手里,正是她?的爱马得意。
谢明裳此?刻却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女使?青裙。
摸了摸得意的鬃毛,她?踩蹬上马,布条包裹的马蹄铁踏地无声,和前方小巷尽头?等候的王府轻骑汇合。
“顾队副,今晚瞧你的了。”谢明裳笑道。
顾沛也嘿地乐了,露出一口白牙:“瞧好罢,娘子。今晚乐子大了。”
御街方向传来马蹄急奔声响,听来像成群结队的奔马声,来人数目不少。
巷口探子急奔回禀:“蓝世子的人正过来。佩刀未披甲,人数五十上下。”
“把马车留给他们。分兵两路,一路跟着顾队副,盯紧蓝孝成,一路跟我去接人。”
谢明裳吩咐完毕,数十王府亲卫勒转马头?,静悄悄消失在暗巷深处。
——
杜幼清忐忑坐在马车里。
他换上一身小娘子的粉衣红裙,谢明裳却下了车,把他独自?留在空车里。跟他说:“等着。我先送郡主回府。”
杜幼清原以为她?只把郡主送出巷口便?回,没想?到佳人却一去不复返。
他独坐在车里,心里发慌,懊悔起来,想?要?把身上不伦不类的衣裙给换回,却寻不着原本的男子长袍——
谢明裳临走前,把能带走的全顺走了。
他越发地心慌意乱,把车帘掀开一条细缝,只露出两只眼睛四?处张望时?,却有人快步走近马车,悄声和他道:“我家主人吩咐——缄默勿惊,静候接应。他马上便?来,切莫跳车。”
“接去僻静地点,才好单独说话。”
“缄默勿惊,静候接应”四?个字,是谢明裳给他的回复原话。杜幼清心神大定,车里安静下去。
片刻后,果然?有车夫跳上前方车辕,利落地甩鞭赶车,马车离开暗巷。周围马蹄声阵阵,众轻骑护卫着马车在夜色里疾行,全程并无人出声。
车里的杜幼清也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