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吃两口,在?画像上补几笔。
耳边传来滚轮轱辘声。她停下动作,隔窗注视木轮椅在?小雨中推进庭院,又推进书房。
胡太医跟随进书房,开始准备今日的正骨拨筋。
银盆装好温水,备好布巾,恭谨地卷起缎裤至膝盖。“殿下,下官要开始了。今日殿下感觉如何?”
萧挽风没有回答。黑眸盯着窗边的小娘子。
谢明裳抛下作画的木炭枝,把木椅拖过来轮椅边,坐在?椅上,看胡太医小心翼翼地正骨拨筋,一寸寸捏过小腿淤肿部位,极小心地拉扯推拿,发散淤血。
她坐看片刻,忽地站起身,跑去银盆边洗手,把整盆清水洗成灰色。
胡太医听到水声才察觉,大为吃惊:“等?等?,娘子,洗手的银盆在?别处,这?盆是清洗伤口专用……哎哟。”
他摇摇头,无奈端起银盆,去厨房打新的温水。
谢明裳洗干净了手,蹲在?木轮椅前,定睛打量片刻,伸手捏了捏淤肿严重的小腿。
“被马踢的。”她笃定地道,“踢伤了没好好治,才会有这?种发散的肿胀淤伤。你的小腿都快肿成馒头了。”
她缩回手,仰起头:“你不是他。他的腿是冻伤,你的腿是踢伤。你还要骗人??”
萧挽风低头凝视明澈的目光:“没骗你。是同一条腿。”
谢明裳嗤了声,摆出不和他计较的姿态。
她沿着膝盖往下的肿胀筋骨,四?处揉捏几下,忽然惊讶地扭头望向窗外:
“你看,窗外闪过什么东西?”
萧挽风垂目思忖片刻,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
就在?他视线挪开的刹那,谢明裳得意地翘了翘唇角,关内人?也?蛮好骗的嘛。
她手里猛然发力,下狠手按。
书房里传来一声闷哼。
胡太医前脚抱着银盆踏进书房,后脚就惊得浑身僵直。
他大惊失色地急奔过去,“娘子,你在?按什么!伤处轻易动不得啊!”
谢明裳不想?搭理人?的时候,谁也?别想?进叫她搭理。
食指拇指寻准地方,继续发力猛按。
萧挽风被她一下便按出满头满背的冷汗,强忍不喊出声,冲胡太医摆摆手:“无事,让她做。她家族代代相传的推筋拉骨手法?,有奇效,但——”
他闷哼一声:“猛烈。”
胡太医心胆震颤,几步冲上来,蹲在?近处细看。
瞠视片刻,高高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胸腔——
谢明裳显然极为熟谙推筋拉骨的手法?。人?体穴位也?精通,一按一个准。
她不止能游刃有余地推筋拉骨,还分出三分心思骂胡太医。
“庸医。”她不客气地数落:“慢腾腾,温吞吞,揉淤血都不敢用狠力。照你那推筋手法?,连推三五天,几处大筋都推不回原位。”
胡太医自?己挨骂都顾不上了,他心惊胆战:“娘子专心看手上,别分心说?话!”
“娘子,稳妥至上啊!用力如此之大,牵拉的位置稍微不对?就——”
又一声闷哼。
小腿肿胀处被用力扭,骨头缝里传来的剧痛和奇酸几乎升上脑壳。萧挽风闭了下眼,他多?少没尝过这?滋味了?
谢明裳边牵拉筋骨边骂胡太医:“还稳妥?膝盖骨下都淤肿成什么样了。被马踢伤后耽搁了多?少天没治?小毛病拖成大毛病。”
话锋一转,改用哄病患的语气,好声好气地跟萧挽风商量:
“急症要用重手。你忍忍啊,今天给你疼个狠的,保管你明早起来腿脚再没今天疼。”
第81章 仿佛被激怒的幼兽,正狠……
胡太医从头到尾哑然旁观全程,越看越疑惑。茫然之余,升起欣喜切磋的心思。
“娘子族中传下的正骨推筋手法,和下官所学,似乎本源大不同?。敢问师从何脉?依照的可是黄帝内经?还?请娘子赐教?……”
谢明裳充耳不闻。
她?刚才兴起,说?了一大通哄病患的好听话;等按捏一阵收手后,却又迅速失却兴趣,压根不想搭理人了。
在胡太医留下的银盆里洗净手,她?抓起木炭枝,继续趴回窗前,一笔一划地?勾勒新画作。
萧挽风开口道:“她?的手法是族中多年经验积累。实用之术,不讲究什么医书、本源。”
胡太医呐呐告退:“下官,下官回去再研究研究医书。明晨再来给殿下请脉。”
书房恢复安静。
萧挽风慢慢地?站起身,去内间换下汗湿的衣裳,走去窗前,低头看伏案的小娘子作画。
这次画的,却不是人物小像了。
画中出现重?重?叠叠的雪山。
山下大片野白桦和胡杨林子,半山腰的积雪融化,谢明裳在用木炭尖,在林子树梢头肆意地?戳黑点。
“这些,是栖息在枝头的鸟雀?”萧挽风看了一阵,指着黑点问。
谢明裳勾勒的动作停住,斜睨他一眼。
关内贵人,脑子怎么想的?冰雪融化的初春,天气比隆冬还?要冷,哪有笨鸟站在枝头挨冻?
萧挽风还?在猜测:“不是鸟雀,那?是松果?”
谢明裳听不下去了,更?正说?:“秃鹫。”
她?指着纸上密密麻麻的黑点,“秃鹫。全是秃鹫。”
萧挽风微微一惊,画纸已经被谢明裳压在身下,不给他看了。萧挽风沉思着,走远几步,坐去沙盘边。
谢明裳满意地?坐起身,这才继续勾画。
大片雪山脚下,勾勒出一条平缓流淌的小河。初春冰雪融化,小河水量不多。
相比于四处雪山峰头,山脚下的小河勾画得并不细致,轮廓初显,谢明裳便停了手,坐在木椅上盯着画纸发呆。
“我?的胭脂呢?”她?忽地?喃喃自语,
站起身来,去五斗柜里四处翻找。
“书房里没胭脂。”萧挽风接道:“你要胭脂的话,叫人去晴风院取。”
晴风院?感觉名字有点耳熟。什么地?方来着?
但她?等不及从劳什子晴风院取胭脂了。
她?从装秋衣的五斗柜里翻找出五色针线篮子,捧来长桌前。
萧挽风皱了下眉。
谢明裳对针线活计向来兴致缺缺,入王府几个月,从未见她?动针线。今天怎么了?
人在沙盘边端坐不动,视线跟随而去。
在他的默然注视下,谢明裳坐去桌前,摆弄片刻针线篮子,取出一根大头针,抬手便在自己中指狠扎一下,血珠涌出。
萧挽风骤然一惊,当即起身!
不等扎第二下,他已赶过去抓住她?的手。但谢明裳又陷入了只?属于她?自己的思绪中,并不反抗。
她?任由他抓着自己的左手,自顾自地?取一只?柔软羊毫,蘸取指尖流出的鲜血。
在粗略勾勒的小河轮廓当中,一笔一划,涂抹上血色。
“……”
半融化的雪山环绕之下,山脚一条静静流淌的血河。
谢明裳满意地?收起最新的雪山画作。仿佛寻常画儿?一般,塞进成堆画纸里。
抬手掩住呵欠,她?困了。
滴血的手指很快便止了血。萧挽风握她?的手,引她?去内室歇息。
内室灭了灯。谢明裳在床上来回翻滚几圈。木板床还?是硌的慌。
她?一骨碌起身,想和前两天那?般,继续睡外?间的罗汉榻。罗汉榻虽然小了点,睡起来可舒坦多了。
但这几天和她?早晚都在一起的关内贵人不再妥协。他把她?按回床上:“今晚和我?睡。”
谢明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侧卧在她?身边的男人似乎也睡不着。
内室黑暗很久之后,还?能听到彼此细微的翻动声。
萧挽风闭上眼,那?条鲜血涂抹的血河便出现在视野里。
他哪能睡得着?
血河里有尸体。所以,树梢上才蹲满秃鹫。
树梢上的秃鹫,去血河里啄食腐肉……
她?亲眼看到的?还?是想象?
萧挽风思忖着,翻了个身。黑暗里骤然对上一双明亮大睁的眼睛。
床里的小娘子目不转睛,也不知盯看了他的背影多久。
萧挽风:“……”
他怕惊吓到了她?,极缓慢地?伸手,在她?略紧张的目光跟随下,修长有力的手落在柔软的脸颊上,轻轻抚摸几下,又安抚地拍拍她紧绷的肩胛。
绷紧的肩膀放松下去。谢明裳主动凑近一点,开口和他说?话。说?得极小声。
“我?想通了。”
“想通什么?”萧挽风不动声色地?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