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谢明裳半夜迷迷糊糊醒来时,忽地想起这桩事,无端觉得好笑。两边相处近整个?月,她明显感觉到,他是真的喜欢喂她吃东西。
有几?次他喂得急,她手来不及接,索性直接张嘴叼走,他神色间?的愉悦遮掩不住。
喂的都是她爱吃的,不惹她反感。洗剥得好好的放在嘴边,她这边吃得满足,那边看得愉悦,偶尔会透几?句谢家的事给她。
在这位河间?王手下讨日子,有时也并没有之前想的困难。
谢明裳对着黑暗的帐子无声地笑了下,困意上涌,又睡了过去。
朱红惜次日领着胡太医请诊平安脉时,借着收拾东间?的借口,遮遮掩掩问起萧挽风夜里未留宿主院的事。
“有两套主上的换洗衣裳留在东间?,瞧着几?日未动了……”
朱红惜摆出一副谦卑姿态:“奴婢刚来,不知主上的习性。大约几?日需要备一套新的在东间??还请娘子示下。”
谢明裳摊平手腕诊脉,好笑地看一眼朱红惜的低眉小媳妇模样。
这位不简单,从宫里杀个?回?马枪,忍功见涨。
“你不是跟我前后脚进的王府?现?在又装起刚来的新人了。你不知的事问我也无用?,直接问正?主去。”
朱红惜恨得几?乎咬碎银牙,强忍着挤出笑容:“哪敢。娘子也不清楚的话,那奴婢斗胆把主上过来留宿的日子记录在案,日后也方?便查备。”
正?好诊脉结束,谢明裳收回?手腕,盯着朱红惜告退出门的背影。
兰夏砰地关上门:“这女人窥探娘子的眼神像毒蛇!昨晚她过来问娘子的葵水情况,我没告诉她。她今天居然当面问起姓萧的哪天留宿了!”
谢明裳思忖着,道:“她再来问你葵水事,你如实告诉她。”
兰夏:“啊?”
“她这次杀个?回?马枪,打着‘恩赏谢氏’的幌子,连御医都带回?一个?,可见过了宫里的明路子。和上次假托‘王府无女婢看顾’塞过来的情形不同了。兰夏,鹿鸣。”
谢明裳把两位小娘子喊来身侧,低声郑重道:“防备心留着,但不要在明面上表露出来。不要在明面上挡她的正?事。免得有人拿你们的错处开刀。”
鹿鸣点头应下。
但兰夏还气鼓鼓的,“那就任她耀武扬威?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横着走?”
谢明裳失笑:“你看她的样子,哪像横着走?河间?王的后院是好待的?她自己心里也惴惴不安。你们放宽心,她这回?成了明面上的镖靶子,还是待不长久。”
“倒是不声不响的陈英姑和穆婉辞两个?……你们多留意这两人。如今院子里多出个?奉命而?来的朱红惜,情况又有变化了。”
有人提醒过她。
敢做双面奸细的人,秉性靠不住。
“好了,别满脸忧心忡忡的模样,出去叫人看了笑话。”
谢明裳拍拍两人的手,“时辰不早了,先用?饭吧。”
自从宫里带回?一个?擅膳食的任姑姑,谢明裳每日早上的清粥小菜换成了药膳。
今日配着黄澄澄的小米粥,上了一小盅补气养血的当归人参鸡汤。任姑姑在门边行礼,殷勤介绍:
“小米粥养脾胃,里面放了四味温和的养气滋补药。老奴昨夜三?更起身,细细熬到五更天,小火炖足两个?时辰,正?好供娘子吃用?。最近天气转热,当归人参鸡汤大补,清晨喝
一小盅即可。补再多就过犹不及了。”
谢明裳听完没多说什么,点头道:“辛苦。”
任姑姑笑容满面地退了下去。
鹿鸣不声不响地拿过一个?小碗,挨个?舀小勺的粥和汤,放进嘴里品尝。
谢明裳一怔才反应过来,好气又好笑地叫她停下。
“你还试起毒来了?用?不着,直接拿来吃。她是宫里打着‘恩赏谢氏’的名头派来负责膳食的人,如果我在她照顾下出了事,叫我爹爹如何想?他老人家马上要领兵出征了。”
这是谢明裳头一次明确提起谢家即将重新掌兵的事。
鹿鸣差点摔了碗。
兰夏激动得眼角隐现?泪花:“真的?谢家起复了?”
谢明裳经过这次谢氏的大起大落,父亲起复领兵的事已不能轻易触动她的情绪了。
“眼前是起复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说不定。”她淡淡道了句,低头抿了口鸡汤。
“不愧是宫里掌膳食的老人。汤的滋味真不错。”
顾沛就在这时风风火火地跑过院子,在门外高?喊:“娘子!准备准备,要出门了!”
谢明裳猝不及防,喷了口汤,呛咳起来。
“赶集也没你这么急的!”
兰夏老大不高?兴地往门外喊:“时辰不早不晚的,叫我家娘子出门干嘛?”
顾沛道:“谢帅今晨领下帅印,大军定在午后出征!主上吩咐,要带娘子送一程。”
谢明裳喝汤的动作一顿,即刻放下碗。
*
消息传来得急,大军召集于?城外誓师,午后便要启程出征。马车在出城的路上赶得飞快,谢明裳在车里颠得七荤八素。
在京城里还能强忍着,等马车出了东南门,两个?车轱辘在城外一条四五里长的碎石路上磕磕碰碰。
谢明裳实在受不住了,捂着嘴,脸色煞白地掀开窗帘子:“颠得我要吐了!”
跟车的顾沛驰马往前方?报信,片刻后打马狂奔回?返问:“主上问娘子可要歇一阵?”
父亲出征在即,谢明裳哪肯歇脚耽搁时辰,撵着顾沛去前头问:“有没有多余的马?让我乘马!”
片刻后,前方?烟尘滚滚,十?几?轻骑护卫着萧挽风回?返,勒马停在车边。
一名亲兵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谢明裳。
谢明裳急问时没多想,如今缰绳握在手里,抬手摸马鬃毛,心底倒生出几?分异样来。
“我能独自乘马?”
她仰头问马背高?处的萧挽风:“不怕我骑马跑了?”
萧挽风攥着缰绳,黑马在原地来回?踢踏着,从高?处低头望下,并未回?答。
不回?答,那就算默认了。
谢明裳理直气壮地踩蹬上马。
说起来,她上回?独自乘马还是去年秋季。
当时皇家秋猎,重臣随行。她沾了父亲的光,跟随去城郊皇家园林狩猎。
秋猎在九月,距离现?在已有半年,按理来说,半年未练骑射该生疏了。
但于?生长于?关外的谢明裳来说,上马的动作仿佛脑海里生来便打上的烙印。
她不必多思考,手脚动作比她的想法?更快,攥着缰绳,熟谙地安抚马儿,一只手摞起长裙摆,直接一个?极漂亮的翻身旋上马背。
“驾——”马儿瞬间?奔出去十?几?丈,倒把萧挽风的黑马甩在后头。
颠得她几?乎呕吐的碎石子路,如今到了马背上便什么都不是了。她身子前倾,几?乎贴着马鬃,配合着马匹有节奏的奔跑,速度越奔越快,前方?有陷下地表的地坑拦路,她抬手往后重重一拍马臀,骏马鸣叫着腾空跃起,把陷坑甩去身后,留下一路烟尘。
身后有众多马蹄声疾奔。
谢明裳纵马奔出去百来丈,身后萧挽风的黑马当先疾奔赶来,前后相差了两三?个?马头距离。她勒停马在路边等候。
“心急什么,我又跑不了。”谢明裳笑说:“兰夏和鹿鸣还在河间?王府呢——咳咳咳咳……”
两句话功夫,雄健黑马已经奔过她的位置,在前头勒停调头,骏马缓缓小跑回?来。
谢明裳被迎面扑来的沙尘搂了个?满头脸,呛咳着抱怨:
“吃了满嘴沙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萧挽风停在她面前,打量片刻,问她:“不想吐了?”
说来也怪,剧烈跑了一场马,肠胃反倒不再翻滚想吐了。
谢明裳起了点玩笑心思,两边并肩往前行时提起:
“只要道路颠簸,坐马车必吐。从前在家里也是这样。要不然,王府以?后给我专备一匹马?出门不用?车,改乘马。”
说是玩笑,其实带了点故意为难人的戏谑之意。
从前在谢家,因为她玩心重,经常自己不声不响溜出门玩耍,父亲都没给她专门备马。
没想到萧挽风直接应下了:“喜爱什么马,回?去自己挑。”
谢明裳诧异地扭头望去身侧。马背上的男子脊背笔直,视线直视前方?,驱马缓行,神色间?看不出玩笑的意思,居然像认真的。
她盯看得太久,以?至于?萧挽风策马行在前头都察觉,瞥来一个?“何事?”的眼神。
谢明裳催动马儿小跑几?步,拢着缰绳和他继续并肩前行,似笑非笑道:“想好了再应诺,殿下。马儿赐给我之后,我便会讨要出门的机会了。”
萧挽风依旧直视前方?,纵马快跑几?步,道:“何时不让你出门了?”
谢明裳:“……?”
她驱动缰绳追上前方?的黑马。重新并排前行时,一时却又想不到说什么,两边陷入短暂沉寂。
转过弯,前方?出现?长段上山道,山上隐约显出一座凉亭。萧挽风指着那凉亭:“去那处等你父亲。”
上山道边有禁军精兵把守。顾淮上前交涉,禁军都尉遣两个?探子快马奔去大营方?向请示。
不多时,快马急奔而?归,禁军放行。
“驾——”骏马小跑着轻快上山。谢明裳在有节奏的跑动马蹄声响中思忖着。之后上山的两刻钟,她一句话也未说。
路上得来的承诺,实在得的太轻易了。
众轻骑汇拢在山坡高?处的凉亭外下马。谢明裳走进凉亭下望。
凉亭下方?原来是一处山谷。
京畿大营就在附近,山谷里聚集即将出征的三?万精兵。祭旗誓师的行动已完成,前锋营正?在有条不紊地分批出发。
众多黑压压的人群中,她一眼便看见了父亲。
父亲今日穿了身光耀夺目的明光铠,骑一匹高?大雄健的枣红骏马,陌刀横放马背,立于?山坡高?处。头戴盔鍪,远远地看不清面孔,只看到披甲的身躯稳健如山。
麾下大将领兵出发前,先来寻山坡处的父亲拜下。父亲一颔首,勉励几?句,将领回?身启程。
山风呼啸着刮过身侧,山风呜呜作响。谢明裳远远盯着父亲的身影。
隔这么远距离,他必定看不见她这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