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山道周围树荫碧绿,只有前方视野里一抹鲜艳的红。萧挽风驻马凝视那抹红,直到山雨落下?,视线不曾挪开?。
*
谢明?裳跑得尽了兴也脱了力?,坐马车回?程时,还时不时地掀起车帘子,打量她的“得意”。
萧挽风的黑马冒雨在前方缓跑。
她如今知道了,他的爱马名叫“乌钩”。
夏天雨急,一阵铺天盖地的山雨,马车顶棚子哗啦啦地响。
谢明?裳掀起窗帘边角,视线才转过一圈的功夫,眼睁睁瞧着同?行几十轻骑被大雨浇了个?透,瞬间变成落汤鸡模样。
“雨太大,看不清路!”
探路的顾沛打马回?来?,大声道:“前头一段路坑坑洼洼的,怕折了马腿!”
行进中的队伍停下?避雨。搭避雨棚子的,拉扯马儿的,暴雨来?得又急又快,四处忙得乱糟糟。
谢明?裳独自坐在遮风挡雨的车里,正忍笑瞧热闹,车帘子忽地被人掀起,一个?湿淋淋的人影裹挟着湿气钻进了车厢。
“……”
原本就不大的车厢里变得挤挤挨挨。
谢明?裳几乎缩进角落头,扔
过去?一条干净细缣帛。萧挽风不甚在意地随手捞起擦几下?湿衣裳,湿哒哒的缣帛扔去?旁边。
雨水依旧滴滴答答地从他身上滚落四处。
谢明?裳寻不到第?二块缣布,把自己身上披着的刺绣披帛扔了过去?。
“身上擦干,别把我?的靠枕弄湿了。我?待会儿还要躺着。”
萧挽风看她一眼,直接把自己还在滴水的衣裳脱了。
料子厚重?的外裳原本就大而挺括,吃雨水后?更沉重?,扔在地上一大团。
他掀开?车帘子打量外头肆虐的狂风暴雨,“大雨不持久。等雨势转小了我?出去?,不会弄湿你。”
顿了顿,抓着谢明?裳扔过来?的披帛又问:“没带出第?二条?野外风大,当心?着凉。”
谢明?裳靠着软枕,斜睨他道:“还当我?风吹就灭呢?我?如今身子好多了。今天跑马跑得也痛快。”
萧挽风一点头,颇为赞同?的模样。
他抓着披帛四处擦拭身上雨水,忽地开?口道:“筋骨拉开了。周身气血通行而不凝滞,感受到好处了?”
谢明裳给他气笑了。
“原来?不是兰夏跟鹿鸣服侍得好,也不是宫里来?的任姑姑一天三顿药膳得力?,原来?都是殿下?每晚揉搓的功劳?我?还得多谢你了?”
她这边说话开?始不动听,萧挽风那边就一副充耳不闻的姿态,镇定地叫人怀疑他是不是生来有把耳朵关上的本事。
车里安静下?去?,耳边只有瀑布般的雨声。暴雨果然开?始减小了。
今天城里到城外这趟够折腾的,趁两人困在雨中的当儿,谢明?裳开?口跟这位打商量。
“我?累了,殿下?,今晚别歇我?那处成不成。让我?好好歇个?觉。不管你要揉搓也好,要我?和你弯刀对打也好,明?晚再来?。”
萧挽风的视线应声转来?。
眼神带估量意味,往谢明?裳蜷着的角落盯住片刻不动。不必多想也知道,他在思考她今晚还能不能受得了一顿揉搓。
他身上湿透,料子挺括厚重?的织锦外裳脱去?,只余单薄的两层单衣贴在皮肤上,显露出形状优美的肩胛和有力?的手臂肌肉。
打量片刻,冲她的方向抬手。雨水浸得发凉的指腹覆盖在她的额头上感受温度,片刻后?满意地挪开?,又轻轻地贴了下?她柔软的脸颊。
动作轻柔和缓,言语却正相反,决断又强硬。
“脸颊有红润气色,比之前好许多。”
“既然?有用,就不要半途而废。贵在坚持。”
谢明?裳瞠目瞪他。
萧挽风神色坦然?,说完那句“贵在坚持”便不再开?口,谢明?裳赌气也不说话。寂静横亘在车里,耳边只有瓢泼大雨打在顶棚上的震天骤响。
半刻钟后?,暴雨转成了山间小雨,萧挽风掀开?帘子下?车,吩咐继续启程。
谢明?裳把车底板上的湿衣裳扔了出去?。
城外被暴雨耽搁半个?多时辰,车马回?城北榆林巷王府时,天已经入了夜。
谢明?裳一手提灯,一手亲自牵着“得意”去?马厩安顿,过程还算顺当。王府从此有了专属于她的马。
但转回?院子的头一眼,就看到了糟心?的人。
朱红惜挂着谦卑的笑容,守在院门边,摆出做小伏低的讨好模样迎上来?。
“娘子回?来?了,路上辛苦。”
“今日傍晚时落雨,不知娘子在路上有没有遭逢雨势?着凉不好,娘子可要奴等服侍沐浴。”
兰夏厌恶地上来?赶人。
“娘子自有我?们服侍。谁要你假惺惺示好?”
朱红惜并不多争辩,假笑着退了下?去?,“奴去?烧水。”
兰夏忙忙碌碌准备木桶和烧水时,鹿鸣小声回?禀:
“今天朱司簿果然?又来?问娘子的葵水情况。兰夏按照娘子的吩咐告诉她了。但兰夏心?里不舒坦。”
谢明?裳叮嘱她们多留意,“朱红惜明?面上没有犯错,不要和她扯破面皮。”
今晚的沐浴却和以往不同?,添加了不知什么中药在木桶里,略苦的药味弥漫室内。
“胡太医擅长药浴,准备了许多温养身体的好药给娘子调养身体。”
朱红惜站在门外假笑道:“皇恩浩荡,泽被谢氏。娘子身为谢帅之女,要领受天恩啊。”
谢明?裳穿着一件贴身里衣,搅了搅浴桶里的药水:“谢家感受天恩,但皇家泽被谢家的恩典,用不着你朱司簿夹在当中废话。下?次叫胡太医直接送药浴过来?。”
“你也不必杵在我?门口,河间王和我?一道回?来?了,傍晚城外淋透了雨,既然?你空闲,灶上多烧点热水给他送去?。”
三两句把人支使走,谢明?裳躺在浸泡药水的乌黑透亮的药浴木桶里,感受皮肤微微蒸腾的热意。
药浴似乎确实有温补暖身的作用。
奔波了大半天,人坐在热腾腾的水汽当中,眼前热气蒸腾,心?头也渐渐地升起些?惬意来?。
雪白?手臂搭在木桶边沿,她眯着眼小睡了片刻。
这回?梦的雪山和之前不同?了。
她站在高处俯视山腰,一个?黑点在积雪融化的桦木林间奔跑。
小黑豹长壮实了,虽然?还是瘦,但远不是之前瘦骨嶙峋的模样,毛色漂亮了许多。
时节眼看着开?了春。雪山融化,许多冬眠的小动物钻出洞穴,压根不缺吃的。一个?冬天过去?,小黑豹学会了许多猎捕技巧。
她自己趴在山顶的巨石上,眯着眼晒太阳,小黑豹半个?身子潜伏在正在融化的雪中,动也不动,仿佛雪中露出半截的黑色岩石。
林间众多小动物毫无察觉地从“黑岩”旁边跳跃着跑过。
黑豹潜心?静气,目光幽幽盯着远处一队路过的黄羊。
她知道这家伙年纪不大,心?气不小,总想抓个?大的给她看。
黄羊在雪地里奔跑如风,往各个?方向四散而去?。
小黑豹在思考左扑还是右奔,短短一瞬间的迟疑,左右两边的黄羊都闪电般奔远了。
笨蛋!
黑点沮丧地往回?走。雪地里一连串新添的脚印,尾巴低垂着,仿佛雪地里一条垂落的黑绳。
黑点继续动也不动趴在雪地间,藏身在一块真正的岩石后?头,只把尾巴露出半截,仿佛一条小黑蛇,时不时地抖动两下?。
雪地里爬动的“小蛇”引来?了猎捕者。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呼啸如风疾扑而下?。那是一只饥饿的秃鹫,“小黑蛇”气息奄奄的模样激发了秃鹫的凶性。
秃鹫利爪如风,抓向“小黑蛇”的同?时,岩石后?扑来?一个?黑影,闪电般扑倒了秃鹫,凶狠地撕咬秃鹫的翅膀,扯断了秃鹫的咽喉。
这是它整个?冬天以来?捕获的最大的猎物。
“嗷呜~嗷呜呜~”
山野里回?荡着小黑豹骄傲的呼啸声。
谢明?裳从短暂的梦里笑醒了。
什么乱糟糟的梦。秃鹫的习性喜爱吃死物腐肉。
伪装成“小黑蛇”的黑豹尾巴活蹦乱跳的,并无活物将死的气息,怎会引来?秃鹫?
但久违的雪山入梦来?,毕竟是一桩愉悦的体验。
小黑豹似乎是梦里豹猫化身的同?伴,笨拙归笨拙,冲着山顶“嗷呜”时还是蛮可爱的。
她在满室水雾气中渐渐清醒,这时才意识到室内多了个?人。
睡梦中放松搭在木桶边沿的手臂,被一只有力?的手攥着,防止她滑落水中。
只隔着一层湿透的单衣,手掌热度传来?,比浴桶里的水还要热。
她的身子一动,闭着的眼睑缓缓睁开?,攥住她手臂的手便松开?了。
纤长如鹤的雪色脖颈后?仰,靠在木桶边沿。她的视野上方出现了一张最近看熟了的俊美面容。
萧挽风站在身侧,按住她手臂防滑落的手松开?,另一只手还攥着她睡着时蜿蜒垂落在木桶边沿的乌发,防备湿漉漉的发尾落在地上。
谢明?裳困倦的眸子半睁着,隔着朦胧雾气,留意到他浓黑眉峰间聚
拢的水雾气。
在她迷迷糊糊在浴桶里睡去?的那阵子,他站在她身侧的时辰只怕不短。
绷紧的瘦削肩胛又缓缓放松下?去?。
挽着她乌黑长发的那只手挪近肩胛,只用一两分力?道,轻柔地捏了几下?。
“泡好了?”男人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换衣裳起身。时辰不早,再帮你拽一拽筋骨。”
谢明?裳还是有点困倦,不怎么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