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 第6章

作者:香草芋圆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眼看两边叫骂得差不多了,再骂下去就得动手,谢明裳这才伸出洁白的手腕,不怎么尽心地阻止了一下。

  说起来,谢家这边也有小错。

  小错出钱消灾。

  街上停驻的数十轻骑不走,黑马上身量颀长的男子依旧盯着酒楼这边。海青色的袍子底色深,衬得肩头一层梨花瓣雪白,至今还未打理干净,风吹过便落下一两片。

  男子身上穿的袍子看着不似昂贵缎料,谢明裳瞧了几眼,从袖中取出两张交子,递给兰夏。

  兰夏嘟嘟囔囔地捏着纸钞过去了。

  “林三郎身上的衣裳好歹还绣了金线,这位倒好,一套半新不旧的细布袍子赚了四十贯。”

  也不等回话,把纸交子往皇城司都尉手里一塞,“拿稳了,当面交给人家,我家娘子给街边那位郎君买衣裳的钱,可不是给你们皇城司的!可以让路了吗!”

  皇城司都尉不敢自行决策,忍气攥着纸交子送往正主处。兰夏已经小跑回去,扶着谢明裳往门外便走。

  耿老虎领着家仆赶上前头护卫驱赶,习以为常,边走边喝,“拿了钱还不让路!讲不讲规矩!”

  皇城司人墙:“……”

  街上围拢的轻骑打开一个缺口。一名年轻幕僚下马接过纸交子,快步呈交于主上的坐骑前,轻声询问:

  “殿下,交子要不要退回去?”

  说话间,只听一阵细微的环佩叮当声,谢明裳在谢氏家仆的护卫下,已经搡开人墙,走向街对面的谢家马车。

  数十匹轻骑人马在街上围拢一个大圈,谢家倒也不招惹,两边擦身而过。

  年轻幕僚立着的街侧边,始终未发言语的主家突然勒转缰绳,转过半个身子。原本背光看不清的面容便显露出来。

  谢明裳正好抱着花枝路过,本能地回瞥一眼。

  两边当街打了个照面。

  谢明裳自己带了帷帽,所谓照面,其实是她隔着黑纱把对方看清楚了。

  黑马上坐着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面生男子。肤色不似京城里的贵胄子弟白皙如豆腐,而是晒多了日光常见的小麦肤色。

  天庭饱满,浓眉朗目,鼻如悬胆,相貌生得英武贵气,以至于身上这身寻常衣裳都被人衬得贵重三分。

  相貌不俗……谢明裳想了想,确定京城没见过这号人。

  年轻幕僚得了吩咐,快步走回谢家队伍,把两张交子原封不动递还给谢明裳。

  马背上的郎君就在这时开了口。

  “林氏子为何事找你麻烦。”

  他开口的语气倒是和缓,只是嗓音坚实有力,用的肯定句式,听在耳中便觉出平静语气遮挡不住的坚硬底色。

  谢明裳抬手拨了下微微晃动的黑纱,心里升起几分不悦。

  相比于和缓的嗓音来说,男子从高处俯视她的目光过于锐利了。

  如果视线有钩子的话,倒像要把眼前的帷帽揭开,探看帷帽里的贵女真容一般。

  谢明裳抬手虚虚地一挡。“我们不认识。别问那么多,不关你事。”

  “衣裳钱我给了,你不肯收,我们算两讫。”她扬起下巴,冲身后点了点,“后面姓林的烦人精要来了。”

  对面男子未言语。

  当头照下的日光下,平缓的唇线弧度忽地抿起。下颌骨抬半分,原本锋锐的俊美相貌便透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淡漠疏离。

  他拢住缰绳,往闹哄哄的酒楼大堂方向扫过一眼,未再追问什么,拨转马头,当先行去。

  与此同时,谢明裳已抱着花枝穿过御街,上了谢家马车。

  门外聚拢的上百皇城司将士未再为难他们,挪开拒马叉子,放马车出去。

  兰夏才扶着谢明裳在车里坐下,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原来是林家众豪奴追出酒楼大堂,为首的林家小厮顶着个鲜红的巴掌印远远大喊,“谢六娘子留步!我家三郎有话说——”

  四散的皇城司人墙重新聚拢,又把酒楼正门堵住了。

  片刻后,脚步声纷乱响起,原来是林慕远听闻人竟脱身走了,领着长随追出门来。

  谢家马车飞驰而去的烟尘尚未消散。

  林慕远愤然喝道:“人墙让开!牵马!她的马车在街上行不快,我们进巷子抄近路!”

  黑马上的颀长男子被众轻骑簇拥着,依旧驻马街边,视线从谢家马车消失的方向收回,盯了眼追出酒楼的林三郎。

  ……

  短短片刻后,林家众豪奴尽数被压翻在地,林慕远挣扎怒骂着被提溜出酒楼门外,捆缚在毛皮油亮的雄健黑马尾巴后头。

  围观人群的轰然议论声里,皇城司都尉吃了一惊,急忙在马前拦阻。

  “殿下久不在京城,兴许不认识,这位林三郎并非寻常家儿郎,乃是林相公府上的三衙内。”

  皇城司都尉存心卖好,继续悄声泄露内情:“林相公府上的两位公子都不幸英年早亡,膝下只剩三郎这位幼子,难免宠得厉害些。林相公近年极得圣人倚重,殿下头一日进京,刚刚入宫面圣回来,尚未安顿,委实不必伤了与林相公的和气……”

  被称作“殿下”的萧挽风神色纹丝不动。

  不等皇城司都尉卖好求情的言语说完,长靴轻轻一踢,军马开始小跑前行,被捆缚马尾的林三郎跌

  跌撞撞地跟在后头奔跑。

  都尉大惊之下竟想扯住缰绳拦阻,萧挽风抬起马鞭,一鞭子毫不留情抽在马臀上。骏马长嘶着往前纵跃,试图拦阻的都尉顿时四仰八叉摔去边上。

  两名亲兵过去,把人左右架起拖去路边。其余众亲兵围拢护卫主帅马前。

  黑色骏马沿着御街轻快地四蹄小跑,路边看热闹的百姓指点议论不休。

  萧挽风一圈圈收拢马鞭,平淡吩咐下去:

  “取本王名帖,递送林相府。传话说:林家教子无方,本王替他管教。”

第6章 福祸

  晃晃悠悠的谢家马车上,谢明裳放下纱帘,抱着引枕,往后一靠。

  她想了会儿街上的那人,对方举动莫名其妙,停在路边半天不走,不肯接赔偿,却在街上寻她搭话,倒像是刻意搭讪的手段似的。

  口音倒听着像京城人氏。也不知哪家远行的儿郎返京。

  她整夜在外奔波,支撑到现在,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实在不想再为意外小事费心。

  “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谢明裳喃喃道一句,把引枕抱在怀里,很快就把身后的人抛去脑后,和兰夏两个肩头靠在一处,两人在平缓起伏的轮轴滚动声里闭眼小寐。

  昨夜实在累了。

  一条巷子未走完,人便陷入模糊朦胧的梦境中。

  她又梦见了下雪的山野。

  雪花大如车轮,从半空漫无边际的洒落,远处群山峰峦起伏,在大雪里只剩下轮廓。

  梦里的她起先是一只麋鹿,顶着巨大的鹿角在雪地里奔跑,鹿蹄子踩进碎雪里的冰凉触感无比真实。

  跑着跑着,鹿蹄子太冷了,她打了个哆嗦,摇身一变,忽又成了雪地里奔跑的豹猫儿,腾身一跃,便轻盈地越过面前雪堆,又越过冰封的大河,直奔雪山之巅。

  漫天飘舞的雪花里,群山幽谷回荡着豹猫儿得意的占山宣告:“喵呜~~喵呜呜~~”

  谢明裳从睡梦里笑醒了。

  迎面却撞见兰夏泪汪汪的眼。

  “太欺负人了。”兰夏早醒半刻钟,越回想越难过,抽抽噎噎道,“咱们谢家还没倒呢。就有不长眼的坏胚子过来欺负娘子了!先是阴魂不散的林三,后面又不知是哪家阿猫阿狗,故意撞上来看笑话!”

  梦里愉悦的感觉还残留着,谢明裳浅笑摇头。

  “那人有皇城卫护送,必有官身的。京城没这号人,兴许是地方州府巡视的监察史回京了?或者哪处的刺史入京述职。不至于专门跑来就为了欺负我们。应该是偶遇。”

  兰夏还在嘀咕那人:“长得倒是相貌堂堂,但眼神吓人,盯人像雪亮亮的刀子一般,瞧着不和善。实不像文官,像领兵打仗的。”

  谢明裳回忆起擦身而过瞬间的惊鸿一瞥,疲倦地抬手遮住小呵欠。

  “确实眼神锋芒尖锐,控马的姿态又熟谙。可能和爹爹从前一样,也是个镇守边境的将军也说不定。”

  谢家本就是武将门第出身,再凶悍的将军她也不怵。比起京城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来说,“边境来的将军”这几个字反倒在她心里感觉更亲近些。

  “路上这么久了,在大街小巷里弯弯绕绕的,还没到家么?”她扬声问耿老虎。

  “娘子真的要回?”耿老虎慢腾腾地赶着车。他心里有顾虑。

  “昨晚常将军送消息来,说起发兵围谢家的事……”

  悄悄给谢家递送消息的常将军,负责值守外皇城的中书省值房那一片,消息向来精准。

  “娘子人已出门,为何要回去。万一……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回家去,又去哪里?”谢明裳反问。

  耿老虎苦劝:“娘子既然把少夫人送出了京城,送娘子出去也是一样。今日出城方便。”

  谢明裳隐约猜出耿老虎为什么只绕弯子不回程,又三番两次地劝她了。昨夜出门前,爹爹多半叮嘱了他些什么。

  但梨花酒楼独坐半日,她已想得清楚。

  “不,就因为送走了嫂嫂,我才不能走。”

  京城谁不知,父亲膝下只有她和哥哥一双儿女?

  记录在案的谢家人已少了个大嫂刘氏,如果连她都消失不见,必然会催发皇榜缉捕,祸害了留在家里的父母哥哥,牵累所有好意帮扶的人。

  远的不说,今夜跟随她出门的耿老虎八人,酒楼露面的兰夏,都会从重论罪。

  “福祸自有论定,让它来。”谢明裳坦荡荡道,“谢家风光的时候,我得了许多好处;如今家里出事,我这谢家人一起担着便是。你无需再劝我。”

  耿老虎缄默无言。

  马车在下个巷口调转方向,不再蜿蜒穿梭,笔直向城西行去。

  兰夏跟着折腾了整夜加上早上,直到现在才似乎突然回过神,抹着眼泪,小声嘀咕了一路。

  “抄家问罪的祸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但凡有别的法子,能不到那一步,千万别走到那一步。娘子,你、你可要想清楚了。”

  她把大长公主手书的宗室公子名单从荷包里摸出来,重新塞进谢明裳手里,眼巴巴地望她。

  谢明裳捏了捏精致的信笺纸张,笑了一下,没继续掰扯,伸手把兰夏脸蛋沾湿的泪水抹去,大长公主的纸笺收进荷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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