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她?留意到,萧挽风嘴上平淡地几次提起“送你回?谢家?”五个?字时,打蒲扇的?动作都停顿片刻,才又继续无事般晃动。
这个?短暂的?疏漏,叫她?捕捉到了对方此刻深埋在心底的?心思。
谢明裳两只手肘交叠在胸膛上,下巴搁在手腕间,这个?姿势正好和半躺着?的?郎君面对面。
她?在近处打量萧挽风。
他的?眉眼轮廓冷峭,身躯坚实颀健,整个?人具有锋锐的?攻击性,就连打扇子的?动作都隐含力量。
清醒半卧着?打扇子的?场景,如果换个?人做,或许会流露出安宁悠闲的?韵味;被他做起来?,却完全不会令人联想到“悠闲”两个?字。
倒仿佛在山林间迎面撞上一只趴在岩石上、随时暴起伤人的?野豹子。
从外表到动作,处处彰显坚硬的?底色,看不出丝毫温情。
……这人可真能藏心思。
他在担忧什么?
谢明裳趴在他身上问:“把我送回?家?有什么好处?”
萧挽风不答反问:“不想回?家??”
她?恼火地拍他一下:“我问什么,就不能直接答我?非要拐弯抹角的?。”
萧挽风却又闭嘴不说了。
他不想言语的?时候,仿佛岩浆凝固形成的?百尺灰岩,不管如何重重地敲,哪怕跳脚狠踹,也踹不出裂缝。
从他刚才打扇子的?几次短暂停顿,谢明裳隐约察觉到“不舍”的?情绪,亦或是“担忧”?
再试图确认时,却又寻不到一丝端倪。
萧挽风的?声?线冷静而坚硬:
“之前说过,谢家?合作的?事,我找你父亲谈。你自己的?事,我当面问你。”
“明日送你回?谢家?。有什么意见?”
谢明裳猜不透他的?想法,偏偏不要按他的?安排来?。
“如果我不要回?呢?”
萧挽风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蒲扇依旧慢慢地摇着?,风在帐子里?均匀地流动。
“为何不要回?家??找个?理由说服我。”
“为何突然要把我送回?去?把背后的?原因告诉我。”
两人的?视线在黑暗里?对视,彼此都不退让。
萧挽风始终未应答,手里?缓缓地打着?扇子,直到谢明裳开始恼火地扯他的?蒲扇。
“说话呀。”
“别光打扇子,说话呀。”
“说话呀,再装哑巴我要生气了!”
蒲扇被扯了两回?,几乎扯破的?撕拉声?响里?,萧挽风松开手,终于开口道?,“安稳不能持久。等你父亲回?京,差不多要起变数了。”
谢明裳听他简短地陈述几句。
赫赫战功之大将,于朝廷来?说——就像烧得通红的?火炭。
冬季不能缺一刻,夏日惹厌弃。不小心还会烫到手。
辽东王叛乱,朝廷坐观两虎相?斗,选听话的?那?只领兵出征。前些日子,天子对谢崇山起了疑心,有意换将,对行事恣睢放肆的?河间王府容忍有加。
如今谢崇山大胜。若能一举成功平叛,凯旋而归,战功声?誉堆积在谢家?头上的?同时,原本能忍之人就会变为不能忍,原本能忍的?事也会变为不能忍。对河间王府的?打压要开始了。
“这是短期的?局面。”萧挽风话锋一转,“长期局面,要看你父亲这次大捷怎么个?胜法。”
如果一举擒获辽东王本人,叛乱根源连根拔出,危机彻底解除,对谢家?却不见得是好事。
“胜得太彻底,危机拔除。你父亲于朝廷就无用了。”
“无用之武将,功勋难持久。”
萧挽风在黑暗里?平稳地陈述着?,谢明裳被有力的?手臂拥在身侧倾听。
听来?的?感觉像耍百戏的?走高索……不能败,但又不能大胜,胜败都对谢家?不利,怎么做都落不下好。
身侧的?手一下下地抚摸她?柔软的?发丝。
“帝王御人之术。你父亲不会理会这些,该打仗就打仗,该追击就追击。具体战报如何,我已?遣人问你母亲。”
“有意思。”
“下面一段日子的?去处你想好了。留在河间王府会不太好过。”
谢明裳思忖着?这句“不好过”。
萧挽风又接下去道?:“这个?夏季回?谢家?好。你父亲大胜凯旋,这个?夏秋,谢家?比河间王府安稳。”
帐子里?实在太热,谢明裳摇着?抢来?的?蒲扇,呼啦呼啦地扇风。
说话选用的?词句,往往微妙地泄露一个?人的?思绪。
萧挽风接连提起两次“安稳”,无意中泄露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他想她?安稳。
父亲也想她?安稳。
母亲同样?想她?安稳。
每个?人都想她?安稳,都想把她?庇护在羽翼之下,想让她?仿佛雏鸟般无忧无虑。
但对于长不大的?雏鸟来?说,鸟巢之外皆天敌,依靠亲人的?庇护过日子,哪有真正的?安
稳。
躲在亲人身后担惊受怕的?日子,经历过谢家?围门的?那?半个?月,足够了。
送回?谢家?,重新被爹娘哥哥庇护,哪里?安稳?她?心里?丝毫不安稳。
谢明裳觉得燥热,索性拉开帐子角,窗外灌进室内的?穿堂风吹动额发,她?觉得凉快多了。
“想不想听我一句心里?话?”
身侧的?目光果然即刻注视过来?。
对方专注的?视线里?,谢明裳撑着?他坚实的?胸膛,柔软的?唇瓣往上贴近耳边。
“嘘,听好了。我的?心里?话可只说一次。”
“前些日子还天天逼我练刀。跟我说,不能掌控自身的?人,只能依附。眼看要出事就把我往安稳的?地方送。殿下,你可真是门缝里?看人——把我瞧扁了。”
“我在你心里?,是个?废物?”
萧挽风:“……”
——
母亲递来?的?前线战报,被她?简短地讲述几句。
这次虎牢关大捷,并没有擒获贼首辽东王,只抓捕到两个?儿子,父亲还在领兵追击辽东王的?残兵。
萧挽风从头到尾未说一字,只听着?。
听完,问她?短短两个?字:“不走?”
谢明裳答得明确:“不走。”
“我已?知?会母亲了。河间王府接下去打算演什么戏本子?提前说说看。让我有个?准备。”
室内安静下去。萧挽风揽着?她?,有一阵没说话。
人体的?热度隔着?薄单衣传来?,耳边规律的?心跳忽地加快几分?。
砰砰,砰砰。
谢明裳侧耳听着?逐渐加快的?心跳。
嘴上言语能骗人,心跳骗不了人。
耳边听着?激烈的?心跳,不知?为什么,她?自己胸腔里?的?心跳也在加快,身上似乎更热了。
热得她?趴不住,腰肢细微地动了动,骤然碰着?下方不知?何时起势的?火热之处,磨过细嫩的?肌肤。惊地她?一下撑坐起身,就要跨去床里?。
才起身的?腰肢却被牢牢按住,往下拉。
她?原本好端端坐着?,不知?怎的?就上下颠倒,被压在身下,圈在手臂当中。
忍耐已?久的?吻落了下来?。
——
纠缠身影在黑暗垂落的?帐子里?翻滚。
这张女子闺阁中的?雕花床秀气。尺寸和贵妃榻差不多大小,两人挤挤挨挨的?,灼热呼吸喷在彼此的?脖颈间。
谢明裳喘息着?把人往外推:“今天是搬家?的?头一天。东西都没收拾好,在箱笼里?堆得乱糟糟。”
“所以?”
“所以,没香膏。”
“故意的??”
倒也不是故意的?。“十两金买回?的?贵价东西,没扔。”
谢明裳理直气壮地说,“找不着?有什么法子。”
“没扔,但也不用。藏着?不让我看见。”
“让你看见怎么着?了?”谢明裳索性耍赖了:
“实话告诉你,有一罐就收在妆奁盒里?。我不答应,就算香膏搁在床头你也用不上。”
说的?很有歪理。萧挽风长长地吐口气,翻身坐去床沿,抬手去掀帐子。
衣袖却从后方被扯住了。
“内院被你拆得只剩个?晴风院,你去哪里?睡。”
萧挽风:“外书房。”
谢明裳坐起身瞪他:“我跟你吵架了?你跑去外书房睡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