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胡太医的脸扭成苦瓜,绞尽脑汁地构思“缘由”。
朱司簿抬回宫里当天人就没了。朱司簿是冯喜公公的人。
撇清胡太医自己的那份口供咬死了朱司簿,也成为他胡振淸的投名状,他如?今上了河间王府的船,想再?下船就难了。
胡太医烦恼的长嗟短叹声里,顾沛急匆匆小跑进厅堂,附耳回禀几句。
萧挽风神色一动,“她今日要回?倒是不巧。”盯了眼兀自苦苦思索的胡太医,吩咐顾沛:“今日身体?有?恙,不能出门。你陪她去。”
顾沛应下便往厅外走?,严陆卿追出来叮嘱:“少说两句。只说殿下不得空,不必详细展开讲病情。”
“喏!”
厅堂里的胡太医忽地一拍大腿:“有?了!”
“威武将军唐彦真,不是入关后水土不服,病倒在阵前?”
胡太医眉飞色舞道:“殿下同样多年镇守关外,头一回经历京城的盛夏大暑天。就用这个理由,京城湿热,水土不服,引发旧疾!”
萧挽风一颔首:“好病症。但还不够。”
严陆卿出言谋划:“殿下,可以循序渐进。先报上去病症,再?慢慢加码。”
胡太医提笔唰唰急写诊治方案,写到中途忽地停下,小心翼翼问?:“报几日病情?”
萧挽风垂目思忖,指腹缓缓摩挲着拇指的铁扳指。
“病去如?抽丝……先报七日。”
*
河间王今日不得空相?陪,谢明裳倒不觉得惊讶。这位行?踪难测,有?时候不声不响消失个三两天不见?。
萧挽风陪不陪她回谢家不打紧,只要她自己能回就行?。
顾沛转头去马场点出五十亲兵。按照萧挽风的吩咐,高声喝令:“你们五十人去大长公主府门外,把兰夏、鹿鸣两位小娘子讨回来。大张旗鼓地去,声势闹大些无妨。”
有?这五十人吸引街头巡值的拱卫司禁军和皇城司探子的注意力,谢明裳静悄悄回一趟谢家,便不会招惹注目。
五十名儿郎风风火火离开马场后,顾沛又捧出一个沉甸甸的木匣子:“殿下吩咐,娘子回家,总得带些礼去。”
谢明裳随手打开木盒。金灿灿亮光迎面扑进眼帘,几乎闪瞎眼睛。
一匣子金饼?
她啪嗒合拢匣子。“拿错了罢?你再?去问?问?严长史?。”
顾沛咧了下嘴:“主上当着严长史?的面吩咐下来的,不会错。”
宫里前几
日赐下金饼十斤。十六两一块金饼,十块,整整齐齐码在匣子里。
谢明裳打开数了数,一块不少。
“天天听?你喊穷,我看你们王府也不怎么穷。太贵重了,我娘肯定不会收。”
顾沛抱着木匣倒紧张起来,“谢夫人不收,交给?谢大郎君成不成?可不能带回来!礼送不出去我得挨我哥一顿打。”
谢明裳:“……”
她想了想,吩咐顾沛准备八样点心提盒。四盒点心提在手里,又准备一份礼单,把御赐一匣十斤金饼写在礼单里装车。这才像京城里人家正经走?动送礼的模样了。
“走?罢。”她招呼顾沛上马,“点心提盒在手里提好了。上门跟紧我,免得不留神落了单,被耿叔找人把你堵在廊子角落,打一顿扔出门去,你挨打也白?挨。”
顾沛:“……”
顾沛转头去马场又点出十名亲兵随行?。
都是二十上下的精壮儿郎,从操练场下来,擦把汗牵马就走?。
谢明裳牵着得意出门时,正听?到身后的顾沛吆喝说:“主上不得空,命我们跟随娘子去谢家走?一趟。儿郎们听?好了,万一谢家护院把你们堵在廊子角落,打一顿扔出门去,算你们倒霉,挨着!今天只要人在谢家门里,兵器不得出鞘!”
众儿郎齐声道:“喏!”
谢明裳已经换装上马,回头嘁了声,“当我们谢家龙潭虎穴呢。都老实一点,别?学你家殿下当面说欠打的话,谁耐烦揍你们。”
身后众亲兵又闹哄哄道:“娘子出门了!”“快跟上!”
得意嘶鸣着轻快小跑,盛夏阳光照在肩头,谢明裳归心似箭。
谢家早前借住城西一处宅子,前后小三进,只有?两个跨院,七八间屋宅。
谢家两房人连带几十名仆妇同住,拥挤不堪。耿老虎领着众护院索性扎起帐篷,住在庭院廊子边。
自从谢崇山重新领兵出征之?后,亲朋故旧恢复走?动,许多家争相?出借大宅子给?谢家。
谢家不肯要,全推拒了。
谢家两房人至今住在局促的城西小宅子里。位置距离长淮巷倒不很远,跑马一刻钟便到门前。
窄门半敞开着。今日谢明裳突然?登门,事先并未打招呼,门外只有?谢家的两个老门房闲坐着聊天。
直到得意的马蹄停在门边,马鞍高处跳下一位穿箭袖窄身骑射袍子的唇红齿白?的小郎君,老门房眯着眼睛打量片刻,忽地惊站起身:“——六娘子?”
在众轻骑簇拥下,换装打扮成少年郎骑行?而来的,岂不正是谢家六娘?
“哎,吴伯,于伯!我回来了。”谢明裳熟谙地叫过两位老门房,探头往窄门里张望,“娘在不在。”
两位老门房激动溢于言表,一个急忙过去牵马,一个敞开门户引她进院子,“在,都在!”
不止谢夫人在家,大郎君谢琅也在家中。
谢明裳迈进二?门时,迎面正看到阿兄坐在窄小的庭院当中,手握一把蒲扇缓慢摇动,面前的小炉灶烟雾蒸腾。
鼻下传来熟悉的中药苦味。
谢琅正在庭院里煎药。
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谢琅诧异抬头,兄妹的视线隔半个庭院撞上,谢明裳眼眶发热,忍着喉咙冲出的哽咽喊:“阿兄!”
谢琅手里的蒲扇险些掉落在炉灶里,他迅速起身迎上,“明珠儿?你怎么不声不响回来了!”
拉着她打量片刻身上穿戴,把人带进院子里,又往她身后的来处望去。
顾沛亦步亦趋地跟在谢明裳身后。
谨防上门挨打,众亲兵进门至今没张过嘴,见?了谢家大郎君也只抱拳行?礼。
谢琅眼里藏警惕,不动声色把妹妹挡在身后,视线打量起高壮沉默的随行?众人。
刚开口道:“河间王府派遣各位来——”
顾沛眼疾手快把今天的登门礼往谢琅怀里一塞,露出幸不辱命的神色,退了下去。
左手点心提盒,右手抱整匣金饼的谢琅:……?
“河间王府送来的礼,哥哥只管收着。”谢明裳忍笑接过点心提盒,放在石桌上,对还在发怔的谢琅说:
“河间王府这两天搬来长淮巷新宅子。听?闻你们的暂居处不远,想来看看你们,今天就过来了。临时起意,没来得及提前知会。”
谢琅露出啼笑皆非的神色,把沉甸甸的木匣子放在石桌上。
当着众多河间王府的佩刀亲卫,毕竟心里还有?防备,他拉谢明裳站在阳光下,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妹妹的气色,半晌只道:“能出来就好。”
“母亲在家。”他引谢明裳往第三进的内院深处走?,“来,我带你去见?。她老人家天天在家里念你。”
庭院里的小炉灶依旧冒着火光,谢明裳跟随在阿兄身后,闻着满溢鼻尖的苦药味,随口问?道:“家里谁生病了,劳动阿兄亲自煎药……哎呀,莫非嫂嫂病了?”
她依稀记起,五月初谢家还在长淮巷未搬家,父亲还在家时,萧挽风带她上门谈宅子,当时母亲便欣慰提过一句,“你嫂嫂接回家里养胎。”
鼻下的中药苦味缭绕不去,走?入第三进院子时,隔着院墙依旧能闻得清晰。身侧的谢琅始终未答话,
谢明裳忽地有?些不安,追问?:“阿兄?到底谁病了?嫂嫂,还是娘?”
“母亲安好,无需担心。”
两人在遮挡阳光的长檐下又走?出七八步,谢琅打破沉默:“你大嫂……最近身子不大好。”
谢明裳心里一沉。
“什么病症,郎中如?何说?嫂嫂现今怀着身子,会不会有?影响?”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第三进坐北朝南的正屋门前。
谢琅推开门,谢明裳探头进堂屋,喊:“冯妈妈!”
外间正坐着缝制衣裳的冯妈妈大惊,惊里又带喜,腾得起身,“六娘回来了!”扔下针线篮奔进内室回禀主母。
谢琅深吸口气,趁堂屋里无旁人,回头低声叮嘱:“等下先别?跟母亲提起。”
“你大嫂刚怀身子家里就出事,忧思过重,这一胎始终不稳……孩子前夜没了。”
“母亲期盼孙儿多年,怕会伤心。我还未告知母亲,只说你大嫂风寒病倒。好在父亲前线传来喜讯……等过几天再?找个适当时机提起。记住了?”
谢明裳抿住了唇,进门时的笑意不知不觉已抹平:“嗯。”
但家人重逢毕竟是喜事。
等谢夫人从后院急奔而出,紧紧握住谢明裳的手坐下,面前摆满了点心果子,又迭声地传膳食。
谢家母子三人重新坐在一处用膳,两位陪房妈妈热热闹闹地陪坐吃席,谢明裳终究还是重新露出笑容。
席间提起了早晨无意间听?闻的街坊传唱的歌谣。
提起“谢家军”的字眼。
又提起百姓传言的“辽东王人头送回京城示众”的流言。
父亲刚刚前线报了大捷,人尚未回返,辽东王贼首尚未捕获,而京城歌谣流言四起,正是福祸难辨之?时。
“阿琅。”谢夫人询问?儿子意见?,“你是懂京城文官那一套的。你觉得,我们家该如?何应对才好?放置不理睬如?何?”
谢琅不假思索道:“不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君不见?多少家族祸事起源于流言。绝不可放置不理,听?之?任之?。清者?自清四个字,只适合山间隐士,在京城行?不通。”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流言,童子们在家门口唱唱跳跳,百姓们私下口耳相?传,怎么防?”谢明裳问?。
是个好问?题。
自古防口耳流言,难于防川。
谢琅思索一阵:“虽然?流言难防,提前知晓,好过一无所知。今晚我去岳父家里商议。”
正事商议妥当,谢家母子三人继续用饭。
谢明裳边吃边打量面前这间占地不大的堂屋。有?件事她进门就想问?了。
“说起来,这间宅子是哪家旧友借给?我们的?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难道是哥哥的岳父刘家?骆子浚骆候?常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