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殿下火气?旺,倒叫全王府的人跟着吃清火降热的莲子苦瓜。”谢明裳嫌弃地推开苦瓜汤,拨了拨莲子羹,舀一口清甜的绿豆送进嘴里。
萧挽风装没听?见,坐在实木大圆桌对面,神色不动地喝完了整碗苦瓜鸡茸汤,空碗搁在桌上。
几位女官还?留在榆林街待查,服侍主上的差事?落回王府亲兵身上。
今晚服侍的亲兵是个实诚人,还?在帮自家主上说话:“没办法,胡太医开的食补方子,殿下也是遵医嘱。”
谢明裳神色似笑非笑,视线瞄着空碗。好嘛,那么?苦一碗汤,喝得涓滴不剩。这位真心想?降火。
“前堂摔碎的整套文房墨宝换齐全了没有?殿下火气?太旺,也不知吃苦瓜莲子有没有用。下回我可不敢跟你进会客堂了。外头?那么?多亲兵值守,好丢人。”
萧挽风夹菜的筷子顿了顿,瞥她一眼?:“你也知道丢人?说说看,我惹事?还?是你惹事?。”
谢明裳转头?招呼亲兵:“再给你家殿下来一碗苦瓜汤!”
*
河间王府闭门谢客第五日,宫里遣人探望;第六日,派太医看诊。第七日,派另一波太医看诊。第八日,派第三波太医看诊……
左腿处的冻伤旧疾确凿,京城湿热大暑天和关外干燥寒冷天气?相差太大、诱发关节旧伤的说法,倒也说得通。
每一拨太医吃惊地诊验完毕,都会叫出胡太医当面怒斥:“河间王殿下腿脚有冻伤旧疾,为何之前未报上?”
胡太医便摆出一副颓丧面孔,低眉耷眼?直接认罪:“下官的疏忽!下官资历浅薄,医术不精,还?请宫中另派高明御医前来河间王府,把下官撤换了……”
谁想?来河间王府?
河间王腿疾旧伤发作,脾气?更加阴晴不定,暴戾无端。
就在前两天,工部匠工人手不够,稍微怠慢了点王府修缮收尾事?,青天白日之下,工部侍郎以下六七名主事?官员被?从官衙里揪去门外,当街挨了河间王一顿马鞭,抽得满地打滚、陀螺一般。
谁没事?想?来河间王府吃马鞭子?
宫里接连派遣三拨太医来看诊,无一例外当面怒斥胡太医疏忽无能,回宫后赶紧各走门路,求情的求情,送礼的送礼。
过几日宫里传下旨意,胡太医罚俸半年,依旧叫他留驻河间王府,“尽心医治,将?功折罪”。
胡太医早晨接了罚俸半年的旨意,中午就从河间王府账房领回五十两金,严长史温声抚慰了许久。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胡太医捧着五十两金抹泪道谢。哪怕河间王府是艘贼船,他也认了。
一场大雨浇灭京城盛夏暑气?,日头?进了七月。夏末初秋之际,京中期盼的大军凯旋却没有到?来。虎牢关下只押送辽东王两个儿子入京。
辽东王领着溃军一路北逃,谢崇山领兵紧追不舍,战线伸展拉去黄河东北的大片平原,那里是辽东王老巢所?在。
战事?未绝,粮草补给线拉长三倍,朝中文武齐齐哑了炮。宫里也一时没了动静。
七月初三,立秋。长淮巷爆竹之声响彻云霄,千响爆竹从早晨响到?中午不停。趁最近各方都心神不宁的当儿,河间王府正式开了府。
——只接礼单,不见人。
王府主人正“病着”。御医都瞧过几轮了,确实旧疾发作。
理所?应当地闭门谢客。
——
“楹联挂得歪了点,对,右边这幅挪一挪,挂正了。”
晴风院里的小凉亭,正挂上新写的一副黑底金字楹联。
上联写道:“蒲叶桃叶葡萄叶,草本?木本?”,下联道:“梅花桂花玫瑰花,春香秋香”。[1]
“字写得不错。”谢明裳仰头?打量着楹联对句:“内容是不是敷衍了点?我们这小院子里哪来的蒲叶,桃叶?梅花,桂花?原本?谢家挨着外院墙还?种了几棵桃花,修马场,全砍完了。”
萧挽风坐在长檐下,远远地打量凉亭的楹联。
他今日家中燕居,穿了身简单的青色袍子,坐一把厚重?檀木椅,俊美的面容轮廓有大半笼罩在长檐阴影里,只露出习惯抿直的薄唇,线条清晰的下颌。
他问谢明裳:“寻的是今年新科进士榜眼?提字。你若不喜,打回去叫他重?写。”
谢明裳笑起来,摆摆手:“这两天河间王府的威风够大了,楹联收下罢。意境其实不错。”
她转身走出凉亭,轻快的脚步停在屋檐下,打量几眼对面:“带轮子的木轮椅还?没做好,殿下现在就提前准备起来了?”
萧挽风坐在屋檐下的廊子边,两条长腿随意地支去台阶边上。谢明裳站在两级台阶下方。
两边一站一坐,视线正好齐平,萧挽风瞥过她脸上的促狭表情,抬手拍她脑袋一下。
谢明裳歪了下头?,瞧着像要躲,动作却懒怠得很?,躲闪得不怎么?尽心。
落在发顶的手便往下,不轻不重?捏了捏她莹白泛粉的脸颊。
“中午吃什么??”
谢明裳斜睨他:“早上才问了句一模一
样的,朝食吃什么?。中午又问?可见今天真的闲。”
萧挽风不甚在意。
忙时不乱,闲时神定,都是要学?的功课。
他招招手,“上来。”
谢明裳踩着台阶上去一级。
“再上来。”
“嗯?”再上去一级台阶就脸贴脸站着了。谢明裳身子略微前倾,问:“要我帮忙拿什么??”
萧挽风伸手一揽,就把面前磨磨蹭蹭的小娘子抱在怀里。
“快下雨了。”
这两日雨水不断,果然?下起阵雨。探出天空的长屋檐挂起雨帘。耳边响起芭蕉叶落雨的沙沙声。
谢明裳被?手臂揽着,两人挤挤挨挨地坐在木椅里,坐看雨中的晴风院。
这两日王府闭门谢客,前院少了往日的嘈杂人声。各方安插的眼?睛都留在榆林街,晴风院门户关闭,除了庭院里偶尔跑过一只咕咕叫的鸽子,竟是整个夏日以来难得的闲情。
谢明裳看了一阵急雨打芭蕉,人有些倦怠,抬手掩住泪汪汪的呵欠,问:“午膳还?未送来?”
萧挽风收回看雨中院景的视线,低下头?,改看海棠春睡:“饿了?”
“倒也不怎么?饿……”
“那就等等。”
虚掩的院门口响起细微的脚步声。鹿鸣和兰夏两个撑伞送午膳进来时,对着小凉亭方向?的长檐下,雨帘细密如瀑,雨帘后坐在木椅上的两人正在亲吻。
鹿鸣扯了下兰夏的手,两人未惊动那边,把食盒拎进堂屋,杯盏盘碟摆放妥当,又静悄悄原路出去,反带上了门。
但雨中踩着水洼的脚步声还?是惊醒了屋檐下拥吻的身影。谢明裳懒洋洋地抬手去推,没用大力气?:“她们来送午膳了。”
“去吃?”
“去吃。”
说着“去吃”,两人谁也没动,依旧抱坐着,耳边听?着雨声沙沙地响。
自从她回了一次谢家,两边定下合作,绷紧的心弦便倏然?松动几分。
两家短期合作,三五年后难说……在她眼?里,三五年,长着呢。
之后很?长一段年月,河间王府都会是她的安全地界。
看人如看景,四季景观各有不同,而远近观人也各不同。她还?有足够的时日,可以细致而全面地观察。
这段时日,她想?和他在一起,就可以和他在一起。
“我父亲传话回来说,辽东王贼首尚未擒获,他不急着回京,继续领兵追击贼首。大军不返京,满京流言都成了无用物。阿兄也说,如此处置最好。”
谢明裳散漫地半躺半卧着,仰着头?看雨帘:“那殿下的腿疾,也不急着坐木轮椅了?”
萧挽风:“急不急,要看林三郎。”
”嗯?”
“林三郎何时跟着他的狐朋狗友出门冶游,冲撞了你我,便开始坐木轮椅。”
谢明裳想?象那鸡飞狗跳的场面,无端咂摸出几分好笑来。
“当真要跟林相对上?那可是只老狐狸。我爹在他手里吃了不少闷亏。”
“迟早要对上。”
萧挽风抬头?看看天幕垂落的雨帘,雨声急促,越发显得庭院静谧。
如瀑布满怀的柔顺发丝被?他握着不放,一圈圈地勾起,吻住片刻分开,又问:“今日下雨,林三郎多半不会出门。午膳已摆好,你不急着吃?”
谢明裳懒洋洋地说:“不急。难得天气?不冷不热……”
不冷不热?抱着她的人现在热得很?。
胸腔里的心脏有力地跳动,每一次短暂的亲吻,心跳似乎就快一些。强健的后背肌肉覆盖一层薄薄的汗。
但谢明裳确实觉得今天不冷不热,是个清静好日子。她在芭蕉树的沙沙雨声里慵懒地半阖拢着眼?帘。
她喜欢今日难得的不甚激烈的亲吻,不会让她有被?吞吃入腹的感觉。她在自己住了五年的晴风院里,闭着眼?睛都知道庭院里每一株花草在雨中伸展的模样。
她觉得心神安逸时,便不怎么?抗拒,偶尔还?迎合着探出嫣红舌尖,带几分挑逗意味勾卷上去。
萧挽风忍耐着不动。漫长而不被?推拒的亲吻难得,彼此都在试探界限。
他忍耐着把她的舌尖舌根都细细舐个遍,舐过她喉咙深处、堵住她声音的欲望。
雨中的亲吻时断时续,隔很?久,沙沙的芭蕉叶响中才重?新有人说话。
“胡太医今日早晨诊脉,你听?见了。”
如今王府大小事?都不瞒她,谢明裳早晨确实听?见了。
胡太医一本?正经地献言:阳气?太盛,以至于淤积燥热。滋阴降火之类的食补只是辅助,适当的房事?有助于阴阳调和。啊,娘子是否顾虑殿下的腿疾?娘子放心,只要不用太耗力的姿势,不会影响到?腿疾……
谢明裳当即把他给骂出去了。
胡太医临走前的眼?神还?很?委屈。
如今旧事?重?提,她的手也被?攥住。攥着她的手掌汗津津的,掌心滚热。
谢明裳仰起头?,不服气?:“今天也不是我先主动的。晚上要喝苦瓜汤降火气?,怪不得我身上。”
萧挽风的身躯火热发烫,视线灼灼地落在她身上,让她有烫伤的错觉。说起话倒还?理智。
他承认,“是我主动。”
“就是。”谢明裳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