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两人坐近,低声密语起来。
随行朋党自觉起身走远,三三两两混在一处。
三五个人影走出酒气弥漫的阁子。当中一个紫袍玉冠的高挑青年?,被几个好友围拢着劝说,却不肯停步。
——正是城南武陵侯府年?轻袭爵的掌事人,骆子浚。
“今天来错了,以后?蓝世子的约再不来了。替我跟蓝世子告辞。”骆子浚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脾性不投契的人,即便坐在一处商议,显然并?不很?愉快。
蓝世子不久便冷笑连连:“林三郎抱怨本世子驱使你做事,我看正相反!你说自己不得家族助力,不像本世子可以调动兵马。怎么?,想驱使我替你做事,自己坐收渔人之利?”
他?起身打开轩窗:“你们可知,长淮巷谢宅,如今的河间王府,就在这风华楼背后?。”
众人谁不知?长淮巷河间王府最近可是京城一等一的是非之地。
虎牢关大捷,京城的风向也变了。谁知下一场狂风骤雨会不会落在河间王府上?
众人相约来城西风华楼吃酒,都刻意绕开长淮巷走。
蓝孝成冷笑道:“你们这些蠢货,只知道河间王府坐落在背后?,却不知风华楼三楼楼道尽头,有?间终年?落锁的阁子,可以窥见王府的出入动静。那间阁子被河间王包下,不许人入内窥探。”
“三郎借着醉酒的劲头骂个半日,‘鲜花插在牛粪上’,京城名花配关外野人……只敢背后?骂算什么?英雄。敢不敢砸开河间王府常年?包的阁子,当面看看王府里的谢六娘?”
“去做回?来,我认你林三郎有?胆识,你我继续喝酒;这等小事也不敢得罪,直接回?家罢。”
林三郎胸口邪劲上涌,霍然起身砸了杯子。
“不敢的是畜生!走!”
气势汹汹直奔三楼而去。
——
今晚雨势忽大忽小,谢明裳停在前院等探子消息。兰夏最先察觉不对,惊道:“娘子,你看!”
西南方向,背对着王府的风华楼,三楼边角旮旯处,窗牗终日关闭的某个阁子,忽地亮起灯盏。
关闭的木窗被人从里推开,阁子里人影晃动。纱帘卷起半扇,晚风吹过,隐约现出当中一个年?轻华服男子,喝醉酒的模样,摇摇晃晃地站在窗边,探出身子往下张望。
旁边有?人试图劝阻,把探出的肩头往回?拉扯,反倒被不耐烦地扯去旁边
。
窗边那人吩咐句什么?,下一刻,阁子里的灯火陡然亮堂数倍,三四个年?轻男子乱糟糟围拢窗边,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探头张望。
谢明裳站在躲雨的长檐下,远远打量片刻,抬手一扯身侧郎君的袍袖,悄声道,“快看快看。当中那个瞧着眼熟……你还有?没有?印象了?”
萧挽风凝目打量片刻,“林三郎?”
“就是他?!”谢明裳倒有?些吃惊,“三月里当街偶遇一回?,你至今还记着?你居然这么?记仇的?”
萧挽风道:“不记仇。但记得他?。”
谢明裳:?
“记仇还不认账。”她小声嘀咕。
她至今还记得,三月里萧挽风初入京城,两人当街撞见,那日她带着帷帽,心情不好,言语没怎么?客气。原以为几句路人口角,谁也不记得谁……
结果倒好,隔一阵子,这位去谢家“奉旨看宅子”,一眼就认出了她!
不是什么?好话,自然不会说得大声,萧挽风没听?清,回?头问:“什么??”
“唔……”谢明裳轻飘飘一记太极,把话题给转移开了:
“窥伺寻常人家宅院也就罢了,窥伺王府宅院,犯不犯律法?”
萧挽风对这等小事并?不在意。
“当面逮住,打死也无话说。你不喜林三郎的话,换个人继续筹划便是。”
眼看他?当真召来顾淮,吩咐点兵,谢明裳赶紧叫停:“可别冲去酒楼把人打死!”
“我们?这回?要引蛇出洞,脏水全泼对方身上,事后?还能敲鼓喊冤。林三郎有?用得很?。我都想好了!”
萧挽风一挑眉,“你要怎么?用他??”
谢明裳眼神发?亮,下巴微微上扬:
“我有?个好主?意。听?着。”
下雨天黑得早。晨晦交替,天光已暗,满京煌煌灯火还未亮起。
谢明裳领着兰夏、鹿鸣两位小娘子,三人沿着马场走了小半圈,逐渐走近西北方向的外院墙。
谢家有?个角门开在这道院墙,出去就是北边窄巷,平日里僻静。王府改建时?没动角门。
“可惜不能带你同去,你别不高兴。”谢明裳摸摸得意的脑袋,放松缰绳,轻拍了马臀一记。
得意跑开几步,又停步回?头,等待主?人召唤。
谢明裳冲得意挥挥手,“去!”
得意嘶鸣一声,终于?跑远吃草。
“刚才那一幕,像不像含泪挥别爱马的场面?”谢明裳领着两个小娘子沿着外院墙疾走,边走边小声叮嘱:
“咱们?正在逃离王府,掉脑袋的勾当!动作?再鬼祟些。”
兰夏、鹿鸣两个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三位小娘子稍微把腰弯下,贴着墙壁,鬼鬼祟祟摸去角门时?,两个王府亲兵在门边站得笔直。
谢明裳眼疾手快,从荷包掏出两颗黄澄澄的大杏子,挨个塞进?亲兵手里。
亲兵掂了掂,忍笑。
装作?收到金锭“验货”的模样,把杏子搁嘴里咬一大口,收进?怀中,静悄悄开门放行。
小娘子们?蹑手蹑脚地趁着夜色“逃离王府”。
——
沿着狭窄的北巷走出一段路,兰夏悄声提醒,“那间阁子熄灯了。”
谢明裳停步望向风华楼风向。果然,面向王府方向恢复一片漆黑。
鹿鸣也悄悄道:“人走了还是追出来了?”
“我们?慢慢走,有?心人自然会追上来。”
按照常理推断,小娘子私逃出王府,都会直奔家门才对。谢家如今住在城西。
谢明裳换了个方向,沿着巷子往西。
荷包里沉甸甸的,她随手摸出三个甜杏,三个小娘子人手一个,咔嚓咔嚓地边吃边走。
鹿鸣是三人里性子最谨慎的,边吃边提醒:
“娘子走快些。”
“别只顾着吃杏子,走得太从容,显不出奔逃的鬼祟。”
“七月杏子不多见了。这批山上的晚熟杏,滋味尤甜,好东西可别浪费。”
谢明裳把吃干净的杏核儿丢下,取帕子擦干净手:
“行了,都准备好,鬼祟起来!”
三位小娘子的动作?神情一变,沿着路边碎步疾走,时?不时?地还惊慌地回?头张望,迎面走来路人时?,三人急忙低头遮掩。
如此?可疑的行迹持续没多久,就有?路过行人狐疑地盯上她们?。
谢明裳满意地道:“快走!”
三个小娘子飞快绕过停步围观的路人,夺路而逃,混入主?街人群当中。
自从传来虎牢关大捷、叛军溃散的消息,京城萧条多日的早晚市集终于?恢复几分昔日热闹,掌灯后?还有?不少?临街铺子未收摊。
主?街人流不算少?,叫卖吆喝声,行人说笑声,街角茶铺的书生争论高声不绝于?耳。
寻常的夜晚街头嘈杂声响突然被一阵杂乱的马蹄响动打破。
众行人慌忙闪避不迭。有?太学生怒喝:“集市禁驰马!”
“穷酸让开!”七八匹快马从集市奔出,众人酒后?胆气壮,不耐烦地高喝:“让路!”
惊慌逃窜的三位小娘子的背影,就在前方了。林慕远简直不敢相信今晚的好运气。
若不是蓝世子拿言语挤兑他?,他?酒气上头、直接砸门闯进?河间王府常年?包下的三楼暗阁子,有?哪能正好叫他?撞见心心念念的谢六娘?
不,不止撞见一面而已。她趁雨夜少?防备,竟然领着两位女使,意欲私逃王府!
撞进?他?眼里……
简直求仁得仁!老天助他?!
林慕远强压兴奋,撇下一无所知还在喝酒的蓝世子,领着众亲信直奔出风华楼抓人。
心心念念的佳人就在前方,惊慌快走的背影在他?眼里如此?可怜又可爱。
他?驱马把人逼停在道边。
“私逃是大罪啊,六娘。”林慕远醉醺醺地抬起手臂,带几分畅怀得意,点了点面前的窈窕背影,压根没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自己动作?。
“你实在运气好,不等被河间王府全城搜查,先被我撞见。我林慕远,有?人有?马,有?安全的藏身地,跟我走保你无事。你若继续沿着大街走,被那么?多眼睛看到,等下河间王府抓捕的人追来——”
他?故意把话停在半截,顿了顿,以言语引发?恐惧,把人逼去墙角。
带几分酸意,又带几分解恨的怨气,他?以马鞭居高临下去压小娘子的肩头,意欲把人压转过身。
“对着墙作?甚?几个月不见,胆子小了一截,被河间王磋磨了?吃了一通教训,如今才知道哪个对你好——”
不等马鞭碰到身上,面向墙壁的小娘子自己转过来。纤长的手指头掂起鞭梢,嫌弃地扔回?马上。
“闭嘴,林三郎。几个月不见,你说话更恶心人了。”
林三郎此?人再有?用,谢明裳也听?不下去了,漂亮的眸子里明晃晃满是嫌弃:
“狗嘴吐不出象牙,谁私逃了?从哪处灌得满肚子黄汤,敢当街撒酒疯?”
林慕远满腹的火气腾得熊熊烧起。
“你敢做不敢认?我可要把你私逃的好事广而告之!”
谢明裳站在墙边懒得动:“你告啊!把我送回?去,给河间王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