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自?然是从关?陇道出,去爹娘常住的陇西关?外看看。
下?次回?家问?问?娘。他们当年在关?外的驻地,究竟在陇西郡哪处关?隘。
见见被?自?己忘却的关?外戈壁雪山,说?不定还能重逢旧人,见到从前教自?己弯刀的师父,当面叙叙旧。把高烧忘得七零八碎的记忆碎片找回?来一些。
谢明裳心里盘算着,隐隐约约地升起期盼,嘴里却不多说?。
她只道:“随便?走走。殿下?也知道的,我自?从入京,兴许水土不服?隔三?差五地便?发病。听我爹娘说?,从前在关?外时倒不怎么生病。殿下?觉得呢。”
萧挽风听着,开始缓缓抚摸她被?细雨打湿的柔滑垂直的乌发。
隔很久之后,答道:“这个秋冬出关?危险。”
谢明裳垂目琢磨着这句“危险”。
似乎回?应了她的问?话,却又似
是而非。这句“危险”,或许是种委婉的拒绝。
她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连自?己爹娘都会拒绝的事,如何指望认识才几个月的外人。
她抚摸着荷包里的精铁腰牌,不再说?话了。
沙沙小雨笼罩下?的车厢静谧,久到她几乎睡过去的时候,萧挽风才再度开口道:
“以后有?机会,和我去朔州关?外走走可好?”
“……嗯?”
谢明裳骤然醒了。
她想去爹娘驻扎多年的陇西旧地,去河间王经营多年的朔州大营作甚?
“不去。”她想也不想拒绝。
拒绝的两?个字脱口而出,萧挽风原本摩挲她发梢的动作便?一顿。
谢明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拒绝得太干脆了?
太干脆的拒绝,伤人颜面。
她翻了个身,这回?换了个稍微委婉的说?辞。
“不合适。”
不论说?辞如何,不想随他去朔州关?外是真的。
朔州是河间王领兵发家地,他在朔州大营的旧部众多。她以什么身份陪同他去朔州?
见到她,当然会有?嘴快的人当面问?起身份来历,河间王不尴不尬地道一句‘身边人’。
等?以后他有?了王妃,夫妻同去朔州时,又见旧部……岂不是膈应。
谢明裳简直要同情起未来的河间王妃了。
想归想,等?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她只说?三?个字:
“不合适。”
“我想去爹娘当年的驻地看看,顺便?拜访故人,看看旧地。朔州和陇西相隔可远得很。”
“殿下?,不合适。”
自?从她那句“不去”,萧挽风眉眼间的舒展神色便?消失了,唇角不自?觉地绷直。视线落下?片刻,望向别处,
“谢家驻守多年的陇西大营?你不必去。”
这下?意外的换成了谢明裳,她吃惊地仰起头:“为什么?”
无?论她如何追问?,萧挽风却再不说?话了,只继续缓缓抚摸着她柔软的乌发。
谢明裳死活追问?不出第二句,气恼地从他手里抢回?发尾,在自?己手里捏着。
“我明白了。直说?不准我出关?,我还敬你说?话直截了当。偏偏绕着弯子说?话……明面上‘你不必去’,实则‘你不许去’。对不对?”
萧挽风道:“并没有?这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你不愿随我去朔州,又是为什么原因?”
谁也不愿意回?答。
沙沙的绵密小雨声?里,垂落肩头的乌黑发尾又被?温热的手掌握住,缓缓地一圈圈攥在掌心。
谢明裳几乎睡过去了。
直到马车停在长淮巷王府门口,下?车前夕,车里的静默气氛才被?打破。
萧挽风起身之前,扶起睡眼惺忪的谢明裳:
“无?论你想出关?去哪处,再等?一等?。这个秋冬出关?危险。”
*
七月初的这个夜晚注定是个多事之夜。
马车在王府台阶下?停稳,谢明裳撩起马车帘,护卫的亲兵一窝蜂涌上前搀扶主上。
顾沛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台阶,扯开嗓门震惊高喊:
“殿下?,你的腿怎么了!哪个杂种敢害殿下?,卑职要为殿下?报仇——”
未受伤的右腿踩着地面,受伤的左腿缓慢地往下?挪,萧挽风拧了下?眉,“太吵了。”
顾沛倏然闭嘴,小声?道:“后院眼睛回?来了。殿下?和娘子留意。”
谢明裳上的脚步一顿。
这么快便?回?来了?这次送来的又是哪几双眼睛?
顺着顾沛的手势,她望向王府敞开的门里,影影绰绰立着几个人影。
顾沛小声?道:“就那么巧,今晚娘子刚出门,宫里后脚头就把人送来了。”
来得还是老熟人,黄内监。原话说?的是:
“榆林街的三?名女?官送回?宫里,严查半个月,剔除了一名和朱司簿勾结往来的奸邪,剩余两?名忠心老实的,添补两?名内侍,送来服侍殿下?和谢六娘子。”
半敞开的朱漆铜钉大门前,穆婉辞低眉敛目,领着擅长膳食的汪姑姑,两?名面孔青涩的少年内侍,四人齐齐拜下?,迎接王府主人回?返。
总是跟随穆婉辞身后的陈英姑不见踪影。
——
扩建后的晴风院面积敞阔的很,多住下?十个八人也不显得拥挤。
新来的四人殷勤服侍,主动烧水,准备沐浴药汤。厨房几口大锅水汽腾腾。
热腾腾的热气弥漫内室。鹿鸣往木桶里添加热水,谢明裳坐在浴桶里,头往后仰,心里无?端咂摸出几分莫名好笑。
小小一个晴风院里,有?谢家的人。
有?大长公主府送来的助力。
如今宫里又重新塞进四双眼睛。王府后院,再度热闹起来了。
哗啦一声?,她自?浴桶中起身。
“穆婉辞不好说?,这位汪姑姑,显然和朱红惜一丘之貉。”
上回?她被?“囚于合欢苑,三?日不进水食”,汪姑姑前来窥探,倒拿兰夏和鹿鸣两?个做挡箭牌。谢明裳从此牢记了这位。
“汪姑姑这双眼睛不能留。”
兰夏拿过一块布巾仔细擦拭长发:
“寒酥姐姐领着月桂盯着新来的几个呢。刚刚听她说?什么‘三?倍月钱,受之有?愧,如今到出力的时候了’……什么三?倍月钱?”
谢明裳原本还绷着脸色,听到“三?倍月钱”,唇角顿时没绷住翘起:
“她们自?愿留下?帮忙,除了大长公主府那一份月例,严长史格外发了两?倍月钱。你倒提醒我了,明天我也去找严长史,给你们两?个添月钱。”
鹿鸣忍笑说?:“怎么好意思。我看王府账面也不怎么宽裕,还养着那许多亲兵。搞不好还没有?咱们谢家宽裕。”
兰夏哼道:“关?王府什么事。娘子找严长史拨下?的月钱,那就是娘子给的,我们只管拿着!”
三?位小娘子正低声?说?笑时,远处忽地隐约传来胡太医的高声?惊喊:
“严长史,了不得!殿下?被?伤处被?马踩踏,筋骨错位啊!”
“不能再勉强行走了,王府有?没有?木轮椅?没有??!赶紧赶制起来!”
余音缭缭,冲破院墙,谢明裳赞许地微微点头。
衔接得好,转折自?然。
有?这句来自?御医的诊断,木轮椅就能正大光明地推进王府。
兰夏和鹿鸣却是猝不及防,彼此交换吃惊的眼神。
兰夏惊问?:“那位当真被?马踩踏了?这可不是小伤!伤筋动骨,万一以后腿瘸了,那、那不是残疾了吗!”
“很好。你们这样想,其他人也都会这样想。”
谢明裳欣慰道:“三?两?个月内,就当做他残疾了。”
兰夏:“……”
鹿鸣:“……”
片刻后,院门打开。满院服侍之人跪倒迎接。
顾沛搀扶着自?家主上,胡太医在旁边紧张看顾,缓慢地走进正屋。
胡太医不放心地叮嘱:“这几日殿下?多留意,伤处再不能有?任何碰撞……啊,这卧榻极好!尺寸足够,又靠近门,适合轮椅出入。”
几人合力搀扶萧挽风在西窗下?的贵妃榻坐下?,胡太医转头又对谢明裳慎重道:
“娘子恕罪。这几日殿下?需得独自?睡一处,腿部不可受力……咳,禁房事。”
谢明裳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你对我说?什么?去跟他说?。”
门外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屋里几人齐齐住了嘴。片刻后,穆婉辞的嗓音在门外道:
“娘子沐浴好了么?奴婢进门倒水。”
“进来!”谢明裳扬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