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如?果你太笨,两遍都?背不下,我就再不念给你了。”
那是一支来自塞外牧民的曲儿。据说是突厥人祖先留下的曲子,谁知道呢。
塞外贫瘠,口耳传唱的小曲并不多,这支是最?出?名的。所有牧民都?
会唱这支小曲。
北风号卷,乌云茫茫。
牧马野原,牛羊未归。
我的羊儿啊,你慢些跑;风暴将?至,快回羊圈。
我的马儿啊,你快些追;套住头牛,快回牛栏。
……
“娘子,这是哪处的曲子?”兰夏匆匆洗漱起身,同坐在台阶边,细听完整支曲子,吃惊笑问,“之前竟从未听过这种?转折奇怪的调子。”
悠扬的骨管乐音停歇,余音缭缭消散。
谢明裳把骨管递给她,闲说:“关?外常见的曲儿。我竟没吹给你们听过?”
兰夏好奇地来回摩挲骨管。
鹿鸣也?走近过来,蹲在台阶边笑:“没听过。娘子头一次吹给我们听。”
谢明裳仔细回想?,恍然想?起,兰夏和鹿鸣两个,似乎都?是谢家入京的半路上,在京畿附近雇请来的小娘子。
从未听过关?外的小曲,不奇怪。
“今日尽兴了。以后高兴时候再吹奏给你们听。”
谢明裳把骨管握在手里,起身伸了个懒腰,“去问问顾沛马车备好了没有。今天去城外山上探望五姐姐,我们早点?启程,包几份馒头糕点?路上吃便是。”
马车昨夜便备下好,随时可?以走。
她回屋更衣,这时才惊觉萧挽风不知何时已起了身。
台阶高处的屋檐下,常年备一把厚实木椅。
此刻他便坐在檀木椅上,两条长腿随意地交叠着,筋骨分明的指节搭在木椅扶手上,神色平静地下望庭院。
谢明裳走上三节台阶,便走去木椅面?前。两边几乎面?对面?地对视一眼,她晃了晃手里的骨管:“吹得太响,吵醒殿下了?”
萧挽风醒的时辰其实早得多。
早在她推门出?去时便醒了。
谢明裳在廊子挂起的灯笼光下专心地打磨羊骨头,他便在屋里看着。
他的视线望向雪白小巧的骨管,转了一圈,最?后只道了句:“塞外牧民小曲?很好听。”
“那当然。”谢明裳理所应当地收下称赞,扬起下巴,
“殿下也?听过?下次得空时再吹。”
坐在台阶上反反复复吹奏塞外小调,从黑夜到黎明,她越吹越清醒。
昨夜深更半夜满脑子转悠的,以后出?关?的事——想?什么?呢。
眼下离安稳还?早得很,想?想?昨晚才塞进晴风院的四双眼睛!
京城动荡,风雨欲来,昨晚才算计了林相家三郎,以后免不了一场混战——想?什么?出?关?呢。
不管是陇西关?外,亦或是朔州关?外,今年不可?能。明年也?不见得可?能。
昨夜她竟然开口问他有没有想?过王妃,脑子简直被驴踢了!还?好没叫他听见。
萧挽风当然不知面?前眼神忽闪的小娘子心里在嘀咕什么?。
他抬头看了眼晦暗天色,还?在叮嘱她:“今日只怕有大雨。出?城带件厚实披风。”
谢明裳应下,往室内走出?两步,忽地想?起什么?,原地一个大转身,弯腰查看他缎裤包裹下的长腿。
从他此刻放松闲坐的姿势,丝毫看不出?腿脚受伤的迹象。但她昨晚在马车上分明才查探过,被马蹄铁踢中?的膝盖周围青紫肿胀,不可?能一夜消退,他还?拒绝医治。
“伤处疼不疼?”她轻轻地碰了下左膝盖,“要不要召胡太医来看看?”
萧挽风不觉得怎么?疼,他向来惯于忍疼。但昨晚被喂食的莲子,倒叫他依旧记着。
“临去前替我剥几颗莲子罢。”
“……啊?”
“莲心苦而?莲子清甜。偶尔吃几颗,苦里带甜,便觉不出?疼。”
谢明裳并不很明白所谓的“苦里带甜,便觉不出?疼”是怎么?个回事。
但这位惯常嘴硬,嘴里说“觉不出?疼”,肯定是疼的。
剥莲子又不是难事。
她很快端来两个新鲜大莲蓬,坐在台阶下,当场剥给他。
剥出?三十来颗新鲜莲子,白嫩嫩地装满大银盘,索性又剥开四个黄澄澄的甜杏,和莲子摆在一处。
“莲子只能算清甜,这批山里杏才叫真甜。”她把大银盘搁在萧挽风膝上,匆匆往屋里换衣裳,边换边说:
“只管拿去吃。多吃点?甜的,把疼全忘了才好。”
今日顾沛跟车。三个小娘子手提着朝食、换洗衣裳、披风雨具等大小包袱,正准备出?门时,穆婉辞却也?提着包袱,和汪姑姑两个不声?不响跟在出?行队伍末尾。
兰夏当场眼睛便瞪圆了。
顾沛急忙把即将?发作的兰夏拦住:“别多问!殿下刚才吩咐下来的,她们两个随行去白塔寺。”
“让她们跟。”谢明裳无所谓:“今天去山里看五姐姐,连累她们空跑一趟,只怕寻不到有用?的密报内容。”
当先迈出?院门时,她的脚步顿了顿,侧身回望。
萧挽风依旧坐在屋檐下。
手里掂一颗洁白莲子,目光遥遥地追随而?来。
两边目光在半空碰撞,谢明裳隔着庭院喊:“我走了。”
萧挽风略一颔首,视线挪开。
谢明裳沿着门外直道走出?七八步外,忽地被身后的响动惊扰,又停步回身望去。
身后的院门正在缓缓关?闭。
从今日开始,河间王府的主人便要以“腿疾”的名义深居简出?。
仿佛蛟龙自锁,盘踞深潭,对于习惯于马上征战、千里奔袭的大将?来说,滋味想?必不怎么?好受。
京城当前的局面?下,如?此韬光养晦的决策对不对?会带领河间王府走向何方,与河间王合作的谢家走向何方?
谁也?说不清。
谢明裳边走边思索。她只知,开弓无回头箭。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不能再回头,只能往前走。大不了一路走到黑,撞南墙。
谢家人从来不怕战。撞了南墙,撞破便是。
这是谢明裳自从搬来新王府后第三次出?门。
但这次出?门的感觉,和第一次回谢家的归心似箭,第二次的“鬼祟逃离”都?截然不同。
她沿着院门直道轻快走出?几步,脚步忽地又一停,回身冲门户紧闭的晴风院方向高喊:
“晚上回来吃!要鲈鱼羹,菌菇炖鸡子!”
清脆嗓音越过院墙,又越过庭院,传入廊子长檐。萧挽风无声?地弯了弯唇。
放下莲子,取过甜杏,咬了一口。
第63章 那不可能是恶人!
车马才出城不久,果然又开始落雨。
等行?到城东郊外的山脚下,弃车步行?,一行?人?沿着?盘山路上白塔寺半山腰,走近修行?居士居住的大片院落时,时辰已接近晌午。
留守小?院服侍五娘的何妈妈出来迎接。
“六娘稍等片刻。五娘早晨出门未归,我等还在寻找五娘……”
谢明裳诧异地迈进门去。
“五姐姐不是传信说崴了脚?”
两边原本约好每月初五见面,但七月初四那日?,她突然接到五娘玉翘的来信,说雨天山道湿滑,不慎摔倒受伤,崴了脚踝。
幸好得贵人?救助,安然回返,但初五必不能相见了,改日?再来。
谢明裳这才推迟几?日?上山探望。
何妈妈:“确实初四那天崴了脚!请来郎中看诊,当面劝诫,三?日?不要走动,十日?不要上下山……哎!怎奈何五娘……”
后?头的半截却死活不肯说了。
再追问?时,她只含糊道:“等五娘回来,六娘当面问?她。六娘觉得不妥当的话,还请告知夫人?那处。我等身?为下仆……不好说。”
听到那句“身?为下仆不好说”,谢明裳心里隐约有些揣测,盯了眼欲言又止的何妈妈:
“五姐姐信里说,她在山间采摘花果时滑倒,被贵人?救助。却不知救她的贵人?,是男是女?”
何妈妈当即狠拍一下手掌,叹气不止:“是位进山上香的年轻郎君!家族显赫,仆从开道,前呼后?拥!要不是京中有来历的人?家,又怎会从后?山道上山?”
“从清静后?山道上山,正好撞着?五姐姐摔倒,那郎君出手,把人?救下了?”谢明裳追问?。
“不不不,并?非郎君出手!”
原来事?发当日?,山中下雨。跟随五
娘的女使匆忙回转取雨具。
五娘独坐无聊攀折花枝,摔倒在山间。那郎君正好从后?山道上山,前方?开道的仆从路过时,见谢玉翘摔倒狼狈,仆从赶紧招呼随行?仆妇,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把谢玉翘搀扶起身?。
谢明裳:“仆妇救助,关郎君什么事??”
何妈妈:“原本五娘只想客气道个谢,谁知两边见了面,一来二去的——”
何妈妈终究还是没忍住,叹气道:“六娘,老身?瞧着?不大好。劝劝五娘,早日?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