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落尘网 第20章

作者:长歌未语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古代言情

  “一定一定。”方妈妈笑着离开了。

  银瓶将锦盒放置在一旁,正把香著、香押等物件一一摆放在黄杨木卷草纹翘头案上,闻言道:

  “姑娘何必去劳烦她,她是太太从娘家带过来的,又岂会对先太太的事上心?届时奴婢让奴婢的娘多去瞧瞧便好。”

  姜予微失笑,跪坐在蒲团上,用香押细细把蕉叶纹青白釉宣德炉中的白灰压平。

  一边取出调制好的香粉打篆,一边道:“夹云山路远,你娘年纪大了,怎好让她奔波?”

  “我大哥可以赶驴车送,才半日功夫便能回来。姑娘对我家恩重如山,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况且十天半月才去一回,岂不比她们安排的人要放心许多?”

  姜予微道:“我让她派人去看顾,并非只是为了山樱,而是为了锦蕙。你忘了?此前我不是答应了锦蕙要替她另谋个差事吗?”

  银瓶恍然大悟,“原来姑娘这么做是有用意的。”

  姜予微一笑,放下手里的香铲,再次打开那只锦盒,从里取出一条赤金盘螭璎珞,道:“这不是我娘的东西,而是她们用来充数的。”

  “啊?”银瓶脸色一变,拿过来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任何破绽,“既然是假的,那姑娘方才为何不说?”

  其实不止这个璎珞,里面大抵又七件都是假的。但这个假并非那种意义上的假,也是真金白银买来的。

  她道:“时间过去太久了,那时候年纪小,闹过几回也护不住这些东西,如今想要找回来已经是不可能了,但我想说的并不是东西。”

  银瓶挠了挠头,“那姑娘的意思是......?”

  “母亲原先将这些东西卖了个七七八八,如今找回来想必花了不少银子。再加上这一千两银票,你觉得她手里还有钱吗?”

  “我听说这几年杨家的生意不景气,太太私底下不知贴补了多少。如今又拿出这么多银子,只怕是穷得叮当啷响了。”

  银瓶似是明白了过来,笑道:“姑娘让她移树,还要请专人去照顾,花房的人手肯定不够。到时钱妈妈定会找太太要人,太太没有银子无法添置新的下人,只能先从别出拨过去,可对?”

  姜予微一笑,道:“孺子可教,我已事先知会了钱妈妈,让她趁机将锦蕙要了去。”

  “可姑娘何不直接让锦蕙去,而是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银瓶还是有些不解。

  “杨氏心胸狭隘,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可她又不敢拿我如何,心中肯定憋闷。我若直接去讨要锦蕙,她定会以为锦蕙是我的人。等我一走,她只怕会变本加厉的欺压。如此一来,岂不是害了锦蕙?”

  “原来如此!还是姑娘思虑周全。”

  银瓶掰着手指头,笑道:“锦蕙是个实心眼的,姑娘对她有恩,您交待的差事,她定不会马虎。又在先太太坟前尽了孝,又让太太吃了瘪,此乃一箭三雕,姑娘真是厉害!”

  姜予微勾起唇角轻笑,小心翼翼的取下香篆,将香点上。蕉叶纹青白釉宣德炉内顿时薄烟袅袅,淡香扑鼻。

  嫩寒清晓欲留香,睡足山中乐事新。

  银瓶将用过的物件一一擦拭干净,归置在著瓶中。然后又泡来一盏新茶,忽然响起了另外一件事,道:“姑娘,今日贺家派人送来一张请帖,邀您明日去贺家参加诗会。”

  茶香盈袖,姜予微轻抿了口,头也不抬的道:“不去,就说我明日想在临行前再给亡母扫一次墓,不得空。你待会亲自去一趟贺家说明原委,请求姑母万万不要怪罪于我。”

  银瓶还在为上次的事耿耿于怀,要不是因为她,自家姑娘和温公子又怎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撇了撇嘴,不悦的道:“以往这种诗会雅集,她们哪想得起姑娘?如今巴巴的送帖子过来,打量谁不知道他们那些小心思似的。”

  她哼了声,又道:“姑娘如此自恃是您的恩人,姑娘若是不去,您就算告罪十次,她也有许多话要说,保不齐还会在背后骂您是白眼狼呐!”

  姜予微好笑的盯着她气鼓鼓的小脸,温:“你这话,到底是想让我去还是不想让我去?”

  “奴婢当然是不想让您去啊!无事献殷勤,定没安什么好心。可......姑奶奶的脾气您也知道,她到底是您的长辈,奴婢是怕她又会借口来责怪姑娘。”

  姜予微冷笑了声,不疾不徐的道:“我就是要让她来兴师问罪。”

  “啊?”银瓶如同丈二的和尚越发看不懂自家姑娘的用意了,“这是为何?”

  “好了,听我的便是。待会去贺家,你可知道该如何说吗?”

  既要引姜氏来兴师问罪,话自然不能说得太客气,又要让人挑不出错。银瓶拍了拍胸口,信誓旦旦的道:“姑娘放心,噎人这一块,奴婢的技艺最近是越发有熟练了。”

  “好,那便交给你了。”

  卯初一刻,朝霞万里,绚烂的光彩映红了屋顶的青瓦。

  姜予微自帐中醒来,望着帐顶折枝梅花的纹样一阵恍惚,还以为自己犹在梦中。半靠在空青色方枕上,她又怔了片刻才起身。

  厨房送来饭菜,是藕鲊、三鲜鸭子和蟠桃饭。姜予微匆匆用了几口便去正院禀明杨氏,带着银瓶一道出门。

  马车停在西角门的巷子里,一到地方便闻到一股桐油味,说不上刺鼻但也不好闻。

  银瓶掩住鼻子,温:“王叔,你怎么早不刷晚不刷,偏偏在这个时候刷桐油?”

  王叔咧嘴憨笑,道:“小人想着这两日恐又要下雨,怕耽误大姑娘的行程,所以昨晚又刷了一边。”

  “这味道也太难闻了。”

  姜予微倒不怎么在意,自己扶着车辕也不用矮凳,一步跃了上去。待银瓶也进来后,淡淡的吩咐道:“王叔,先去一趟青山别院。”

  银瓶一愣,看她神色平静,将想问的话又都憋了回去。

  马车驶出巷口,外面逐渐热闹起来。溧州因为水运便利的缘故,所以还算繁华。街道两侧挂着各式各样的幌子,用竹竿插着悬于门上。

  若是药铺,幌子则是用两块四四方方的木板,涂上金漆,中间再用墨汁涂黑做成膏药的形状。若是鞋铺,则是挂一块白泣的木牌,四角绘有云头纹。

  七八岁的孩子蹲在墙角斗蛐蛐,黑背的叫油葫芦,青背的都叫大将军。

  姜予微掀起帘子的一角,见前面不远处便是青山别院,道:“王叔,不必过去,停在旁边那条无人的巷口即可。”

  到了却又不过去,银瓶终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姑娘,为何不过去?您不是来找陆大人的吗?”

  姜予微笑了笑,没有说话,接着去看手里的《一统路程图记》。这本书还是她以前偶然间听温则谦提起过,里面记载了两京十三布政司的水路路程以及各处驿站的名字所在,昨日专程让银瓶去书铺卖了来。

  她仔细翻阅了从溧州到京城的路段,发现水路皆可。若是驾车则需要途径十一个驿站,半月方到。

  若是走水路则需要在淮阳稍作停顿,时间也比走官道要久,只是不知届时陆寂会选择哪一条?

  在心里盘算了片刻,姜予微估摸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朝外喊道:“王叔,去夹云山吧。”

  “是,大姑娘。”

  银瓶越发不解,皱起眉头温:“姑娘,咱们到底在做什么?”

  姜予微浅笑,“待会你就知道了。”

第26章 再见

  夹云山位于城外十里处,山脚下有一个不大的村子,鸡犬相闻,很是宁静。山间修了小道,马车可以直接上去,不过还有一段路需要步行。

  姜家的祖坟便位于夹云山上,但柳氏并没有和姜家的祖先葬在一起,而是葬在了半山腰的一片竹林当中。

  王叔在前面开道,一路分花拂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几人终于到了目的地。

  数月不来,坟前已经长满半膝高的杂草,枝叶扶疏,长势倒是喜人。姜予微立于坟前,玄黑色的墓碑上雕刻着“慈母姜柳氏之墓”。

  生前无名,死后也只化为一抔黄土。她眼眸微微泛红,挤出一抹笑,轻声道:“娘,问又来看您了。”

  银瓶将带来的瓜果、香烛摆放在墓前,然后递来三支香。

  姜予微接过,恭敬的拜了三拜,将香插在碑前的弦纹双耳香炉中,亲自动手拔去了那些杂草。银瓶也来帮忙,等处理干净,两人的额上都冒出了细汗。

  茂林深篁,浮岚暖翠。姜予微直接坐在石阶前,背靠着柳氏的墓碑,眺望山脚下的村落。

  阡陌相交,牧童骑着黄牛漫步于田野。风禾尽起,盈车嘉穗,好似残留在记忆深处的人从未离去。

  她笑了笑,喃喃道:“娘,我要走了,这可能是女儿最后一次来看您。您放心,无论身处何地,女儿都会好好活下去的。您若泉下有知,不必为女儿担忧。”

  霎时,平静的山间忽然刮起一阵凉风,吹得竹林响动,久久不息,好像是在回应她一般。

  姜予微抬眸望去,眼前不知何时变得湿润。她对柳氏没有多少印象,然而从小到大,只有在面对这小小坟茔之时,她的内心才会真正得到稍许慰藉,大抵是血脉相连。

  天光渐暗,山下升起袅袅炊烟,银瓶道:“天色不早了,姑娘,咱们该下山了。”

  姜予微要了摇头,道:“不急,让我再多待一会。”

  银瓶看她靠在那儿,背影萧瑟。默默叹了口气,也就随她去了。

  直到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姜予微才懒洋洋的起身,掏出帕子一点点擦拭掉墓碑上的灰尘,指尖轻轻划过上面的字,道:“娘,我走了。”

  香火已熄,竹影萧疏,四周冷了下来。她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转身往山下走去。

  此处鲜有人迹,石阶上青苔丛生。余霞成绮,暮染烟岚,布谷鸟的啼叫声在林间回荡,清幽宁静,又仿佛是在诉说着离人的眷恋不舍。

  行至半山亭时,银瓶忽然指着前面激动的道:“姑娘,那是温举人吗?”

  姜予微一怔,猛然抬头望去,之间百十米外的黄栾树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石青色细葛襕衫,头戴网巾。面容清俊却难掩憔悴,看身形似是消瘦了不少。而那双总是温暖的眸中,如今充满悲切痛苦,也正怔怔地看着她。

  姜予微喉间苦涩,没想到再见会是这样的情景。隔着数十级石阶遥遥相望,物是人非,恍如隔世,她眼前顿时泛起一股酸意。

  银瓶抬手想上前与温则谦打声招呼,但立即被她给拦下了,声音异常干哑,“不要过去。”

  “姑娘,那是温公子!”银瓶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我知道......”

  锦衣卫的势力宛如一张天罗地网,她是见识过的。这里虽无外人,但难保陆寂没有在暗处安插眼线。此时过去,只会害了温则谦,温家受她牵连的已经够多了!

  她抬眸注视着那个人影,千言万语,欲说还休。可饶是痛不欲生,她也要强逼自己挪开视线,用全身的力气咬牙道:“我们走。”

  “姑娘!”银瓶急得直跺脚,她是真不希望自家主子与温举人就这样错过。这里又无外人,哪怕是过去道个别,了却心中一桩遗憾也是好的啊!

  姜予微蹙紧柳眉,加重了语气,“走!”

  银瓶无法,频频回望,但姜予微已经率先从另外一条道下山了。她重重的“唉”了声,只得跟了上去。

  石阶不长,下面便是停放马车的地方。然而姜予微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如同踩在锋利的刀刃上,鲜血淋漓。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然后不顾一切地扑到温则谦的怀里痛苦一场。只是事实告诉她,她不能!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温则谦见她要离开,下意识的追出去一步,但也仅仅是一步而已!他知道自己今日不该来,可听闻姜予微要来祭扫,他还是控制不住的追了过来,想着哪怕是远远见她一面也好。

  他娘说的对,予微已经做出抉择。陆寂绝非良善,若自己在此纠缠不休,不仅会辜负予微所做的努力和一番苦心,还会害她处境艰难。

  可是......可是他真的好恨!恨陆寂的卑劣,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明明只差几天他们便可以结成父亲,如此却不得不形同陌路。

  转瞬见,山道上已经没有人影,只余布谷鸟的啼叫声仍在回荡。温则谦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眸中尽是寒意。

  他深吸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回到姜府已是酉初,霞光只剩最后几缕还挂在天际。

  姜予微绕过垂花门,刚到园中,迎面正见环儿急匆匆的跑来,皱起一张小脸焦灼的道:“姑娘,姑奶奶身边的刘妈妈来了,已经在小花厅等了姑娘好几个时辰!”

  姜予微点了点头,并不感觉意外。轻启莲唇还未来得及说话,忽听身后有人道:“表姑娘可算是回来了,真是让我一阵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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