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落尘网 第27章

作者:长歌未语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古代言情

  桑虎派了人去取马车,他?们则站在?路边稍宽松的槐树下等候。

  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姜予微闲来无趣,便?看着拐角处卖馄饨的娘子干活。

  那位娘子身材壮实,干起活来极为麻利。袖子用?竹青色的襻膊束起,和面、剁馅、擀皮,一气呵成。

  眨眼的功夫,一碗饱满多汁、香气扑鼻的馄饨便?已做好。

  她早膳只用?了两?个酥黄独,又?走了大半天的路程,腹内早已空空。如今看到这色香诱人的馄饨,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回头看向身侧的人。

  陆寂长身玉立,哪怕在?此等了许久,脸上也未见一丝不耐。气度清雅出尘,站于人群中宛如置身于鸡群,惹眼得要命。

  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在?同行好友的催促下,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鬓边簪的芍药花还是刚从?小贩手里买来的。

  花面相映,娇艳俏丽,少女满脸羞涩的递来一个做工精巧的打籽绣潞绸香囊,怯生生道:“公子,这是奴家亲手所绣,公子若不嫌弃,还请收下。”

  欲织双鸳鸯,终日长成匹。寄君作香囊,长得系肘腋。

  这淮阳的女子倒是比溧州的胆大些,短短一刻钟便?已有三人来赠香囊了。

  陆寂照旧未收,眼眸如粼粼春水,唇边抿着清浅的笑,温和有礼道:“多谢姑娘美意,只是我今日初到淮阳,满身风尘,怕污了这贵重的香囊,故不敢受,还请姑娘收回。”

  第三遍,一字未变,连说?话时的语气都一模一样。姜予微在?旁看着,别说?他?这般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那女子被?拒后非但没有气馁,两?颊红霞反而更?甚,口齿紧张到磕磕绊绊,“不、不要紧的,脏了洗洗就好......”

  陆寂一笑,道:“我已有香囊。”

  那女子“啊”了声,怔怔的呆在?那儿,张了张嘴还想再争取一番。

  但与她同来的好友却立即反应过来,眼前的男子衣着华贵,气宇轩昂,想必来历不凡。而且方才没有注意到,男子身后还带着一位绝色的美人。

  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的,初到淮阳未去客舍安置,而是想带那女子来逛锦市,可见是珍之爱之的,何必再去自取其辱,忙将人来了回来。

  姜予微见那女子被?拉走时仍一脸不甘,暗叹看来今晚又?要多一个失意之人了。

  好在?此时马车终于赶到,陆寂兀自上车,她跟随其后也爬了上去。

  马夫收起矮凳,牵紧缰绳,枣红色大马打了一声响鼻,缓缓穿过人群。随着车轮滚过青石板,外面嘈杂喧闹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陆寂上车后便?拿起一卷《白虎通义》在?看,谁也不曾说?话,车内显得格外安静,气氛凝重。

  他?不提,姜予微当然不会上赶着讨个没趣,自顾自的坐在?角落里发呆。这两?日赶路,她睡得都不安稳。车一晃动,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就在?她忍着饥饿昏昏欲睡之时,一只大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姜予微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后背冷汗都冒了出来。抬头见是陆寂,脸色微微发白,长吐出口浊气。

  外面的桑虎听到动静,靠到车窗旁低声询问,“爷?”

  陆寂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无事,退下吧。”

  “是。”

  姜予微余悸未消,胸口起伏不定。见他?一直拽着自己,眼中寒霜密布,顿时“咯噔”了一下,勉强笑道:“爷,你怎么了?”

  车内寂寂,压抑的气息仿佛能扼住人的咽喉,让姜予微原本就紧绷的弦又?笼上一层阴霾。陆寂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如今看来传言果然不虚。

  就这样僵持了半晌,陆寂才有所动作。他?扔掉手中的书卷,用?力将她拉近了些坐在?自己旁边的位置。然后拿来一块干净的帕子,一点点擦拭掉她手上的脏污。

  血迹混杂着泥土早就干涸,想要完全擦掉没有那么容易,方才她自己已经试过了。不过若是用?水的话,则是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陆寂像是在?故意惩罚她一般,不仅没有用?水,反而加重了力道。再柔软的帕子也抵不住他?这样用?力,才几下姜予微的掌心便?泛起红来。

  姜予微倒吸了口凉气,软声笑道:“这等小事就不劳烦爷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别动!”

  陆寂轻呵了声,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姜予微这下可以确定他就是故意的,便?也不再多言,咬牙忍着任由他?擦拭。

  明媚的阳光从?窗户漏进?车内,正好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琥珀色的眸子晶莹剔透,如同宝石。

  陆寂剑眉微蹙,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姜予微的手上,仿佛在?处理一桩要紧的公务。

  足足擦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最后一点残留在?指缝间?的暗红色血迹也擦拭干净。

  看到这只指若葱削,细白柔嫩的手又?恢复到往日的模样,陆寂神色柔和下来,静静看了半晌。然后将弄脏的湖绸锦帕随意丢弃在?地,若无其事的又?靠回在?蜜合色方枕上继续看书。

  姜予微默默把手缩了回来,用?宽大的袖子做遮掩按揉被?他?擦疼的地方。

  方才陆寂拉她时力道也不小,手腕处也红肿了一大片,到现在?都还隐隐作痛。

  她实在?忍不住,也不知道突然抽的哪门子疯,悄摸背过身,狠狠在?心里咒骂了几句。

  以前她的好友沈绛辉有段时间?十?分苦恼,隔三差五的便?要来找她吐一次苦水。原因是她母亲忽然性?情大变,以前是个顶顶温婉贤良的人。

  可那阵子好似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仅时常责骂她,稍有不如意的地方立即开始摔碟子摔碗,连沈绛辉的爹都未能幸免。

  沈家人以为她娘是中了邪,去清泉山特意请了个法师回来,结果她娘连同法师一起赶了出去。

  闹过好长一段时间?后,她爹别无他?法,只得去寻了一个大夫来。

  大夫把过脉后说?女子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她娘正是因为天癸衰竭所致躁动易怒,服了几贴药后便?缓解了。

  陆寂虽说?是男子,但姜予微估摸他?十?有八九也是患有此病。不然平白无故的,谁会想他?这样故意折腾人?

  马车停在?了同州客舍前,陆寂带着她下车,桑虎手提竹笼跟在?两?人身后。

  裴仪和杏容早就候在?一旁了,见他?们下车,忙引着他?们往客舍的后院走去。裴仪一边往前走一边向陆寂简明禀告此处的情况。

  “爷,此处还算幽静,属下命人租了个小院,夜里您和夫人也能睡得安稳些。不过码头这几日没有北上的船只,正值锦市,船都在?外面走货,需要再登上两?日。”

  同州客舍是淮阳城中最大的客舍,背靠广德门,离黄石矶码头只有一柱香的路程。客舍前人来人往,但后院却不喧嚣,颇有闹中取静之意。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租赁的小院前。陆寂应了声,径直往里面走去。

  裴仪有些惊讶,忙招呼人进?去伺候。自己则狐疑的看向桑虎,用?眼神询问他?是怎么回事。

  桑虎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姜予微慢吞吞的落在?后面,见陆寂进?了屋内,缓步来到桑虎面前,客客气气道:“桑大哥,我有件事想要拜托给你。”

  桑虎哪里敢受她这声“大哥”,连忙垂首说?不敢,“夫人有事尽管吩咐。”

  “这只朱鹭,不知你可否帮我带去城外人迹罕至的地方放生?”

  桑虎看了眼竹笼中萎靡不振的鸟,以为她是在?担心陆寂生气,所以才想要放生。于是婉言提醒道:“夫人若是喜欢,尽可养在?身边当个乐子,爷向来不在?意这些小事。”

  姜予微苦笑,身为笼中鸟又?怎么还会喜欢笼中之鸟呢?

  “麻烦桑大哥拿去放生罢。”

  桑虎见她坚持,也不再多劝,道:“请夫人放心。”

  姜予微谢过,转身也进?了院子。

  这小院果然清幽雅静,门前用?竹篱笆围绕,院子的西南角还有一株硕大的合欢树。树冠笼罩了大半个院子,此时花开得正盛,蔚然成景。只敢虬曲苍劲,颇为壮观。

  叫来堂倌一问,才知道这株合欢树竟然有百年之久了,难怪会长得如此茂盛。

  树下摆放着一张花梨木束腰镂空卷草纹茶桌,夏日凉爽之际,在?树下品茶赏花,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杏容带她去了她自己的房间?,就在?陆寂的隔壁。

  离开溧州的那晚,他?们在?邸店歇息,陆寂饶有兴致的揽住她坐在?廊下看流萤。

  姜予微见他?心情甚好,趁机提出在?正式行妾礼之前两?人不可逾矩。她说?自己身份已经十?分尴尬,不愿意再被?人在?背后指点不知自爱。

  本来她也只是想试探下陆寂对?她的态度,没成想陆寂竟然真的答应了,所以几日以来他?们一直都是分房而睡。

  屋内的布置简单但不失古朴雅致,从?破棂子窗往外看去便?能看到那株合欢树。被?褥。茶具、幔帐,一应都换成了他?们自己带来的。

  这两?日,姜予微算是见识到公卿侯府的奢靡程度了。

  床褥用?的是凉润如玉的芙蓉簟,上面在?铺上碧玉蚕丝冬暖夏凉,哪怕是在?酷夏也不会觉得太过炎热。

  帐子前挂的是辟邪香玉,可闻于数百步,虽锁金函都难掩香气。

  还有游仙枕、上清珠,无论是哪一样,拿到外面去恐怕也没有几人能够认识。

  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姜予微才坐下歇了一会儿,竹韵便?过来说?前面已经摆饭,请她过去。

  她是临时买来的丫鬟,杏容一个人照顾姜予微实在?顾不过来。有些事情也不方便?差遣裴仪他?们这些外男去做,所以在?路上又?买了几个丫鬟婆子来。

  姜予微闻言,放下手中刚泡好的小四岘春茶,起身往正厅而去。

  方进?门,便?看到红木如意纹方桌上已经摆好饭菜。随意一望,有金花团饼,五味杏酪鹅,蜜炙鸠子等等。

  陆寂端坐主?位,神色淡淡未曾理会她,只接过婆子递来的甜白釉暗刻云纹碗,慢条斯理的用?起了膳。

  姜予微刚放松的弦,立即又?绷紧。她打起精神,恭顺的坐在?陆寂下首,默默夹起一筷子菜塞到自己嘴里。

  她早就饿了,可这顿饭却让她觉得食不下咽。

  旁边服侍的下人也都心惊胆战,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在?这个节骨眼出一点差错。

  好不容易熬到用?完膳,姜予微随便?寻个借口,匆匆避回自己屋内,好在?陆寂对?此并?未说?什么。

  如此相安无事一直到了晚上,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她今日着实有些疲倦,早早卸掉钗环,换上宽松舒适的寝服,准备上床歇息。

  流光入窗,明河共影。她才躺在?床上,竹韵忽然敲响房门,在?外唤道:“夫人,爷唤您过去。”

  姜予微心下一沉,也不敢耽搁。拂开茜纱芍药纹帐子,汲鞋披衣。

  杏容又?拿来一件雪青色暗纹外衫让她套在?外面,她随意拢了个发髻,简单收拾一番,确定并?无不妥后便?抬步往隔壁的屋子而去。

  门虚掩着,她直接推开进?去。屋内的陈设与她房里的相差无几,不过要稍微宽敞一些。

  光线很暗,其他?的灯烛都已经熄灭,只留了两?盏照明。外面没有看到有人的身影,姜予微深吸了口气,绕过酸枝木花鸟纹插屏来到里间?。

  陆寂正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看白日那卷书,也换了件天水碧云锦道袍,案上燃着安神的檀香。屋内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

  姜予微定了定心神,上前屈膝一礼,语气恭顺道:“爷,你唤我?”

  陆寂抬眸撇了她一眼,见她散了发髻一幅准备入睡的模样,简直快气笑了,“你倒是心大,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她咬唇,仔细回忆了一遍自从?入城后到回客舍的整个经过,愣是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何处惹恼了他?。

  不过他?是从?见到周淑则之后就开始不对?劲的,所以这症结多半是出在?周淑则的身上。

  想着,低眉顺眼的道:“爷,予微知错了。”

  “知错?”陆寂坐直了身子,看着她饶有兴致的问:“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她都不知,怎么可能答得上来?索性?便?瞎蒙了一个,“我不该擅作主?张,同意周二姑娘的相邀。”

  “哦?那你说?说?为何不该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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