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歌未语
陆寂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坚持,轻轻“嗯”了声算是同意了。
灯火噼啪作响,云母屏风被照得朦胧昏黄,凭添了几分?恬淡温煦之意。
姜予微看着碗中的鸡肉和?脆藕,筷子准确无误地避开了鸡肉,又夹起脆藕小小咬了口。
陆寂忽然伸手抚摸上她的眉眼,动作轻柔,带着些许心疼,道:“昨晚你一夜未睡,今日让他们给你熬碗安神汤早些歇息,等睡醒后我们便可回家了。”
姜予微有些抗拒他的触碰,手上的寒毛都快竖起来了,生生忍住没有躲开,心道杏容果然将她的事事无巨细的禀告给了陆寂。
面上不动声色的道:“爷的意思?是说,督察御史明?日便会到达淮阳?”
“不错,卿卿还知道什么?”
她想了想,道:“那三位御史都并非刘氏一党吧?”
陆寂眸中露出几分?欣赏之色,“卿卿所言不错,伏御史和?徐御史虽然是刘荣光的门生,但他们两人早就厌恶刘荣光的行径。此番圣上派他们前来便是要端本?澄源,绝不姑息任何一人。”
姜予微抿唇,她就知道陆寂不会留下这么大一个?破绽。当初当到郭大贵耳中的消息是真也非真,环环相扣,当真是好深的谋算!
陆寂见她一言不发,指尖下移揉了揉她圆润白?嫩的耳垂,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这里吗?此间事毕,我可空闲下来一段时日,也不必着急回京,带你去四处游玩一番如何?”
打一巴掌又给颗甜枣,姜予微勾唇,甜甜一笑,“好啊,我听闻洛洲山明?水秀,名?胜古迹众多,不如我们先去哪里瞧瞧?”
“好,都听你的,你想去哪便去哪。”陆寂神情专注,漆黑深邃的眸中清晰的倒映出她的模样,声音清朗柔润。
姜予微佯装羞涩,低头咬了口脆藕,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动那块鸡肉。
等用完膳,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刚起身准备回去,裴仪忽然神色匆匆的进来,似是有事禀告,见到她后立即又闭了嘴。
姜予微识趣的带着竹韵离开,等她们一走,裴仪才道:“爷,郭大贵已经动手了。”
说话间,只见城西的方向忽然亮起了火光。虽然昨日才下过?一场大雨,但那显然没什么用处。火势越烧越大,不一会儿便映红了半边天?。
这里离得远,依稀可闻喊杀声不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
裴仪又道:“是早前迁居到城内做买卖的西泉庄百姓打开了城门,郭大贵率领他们烧了城西的粮仓。漕帮的人则趁夜行船,从黄石矶码头上岸,悄悄围住了刘府。”
陆寂似笑非笑,“他们倒是有几分?聪明?,声东击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去城西。刘家已成困兽之斗,不成气候,周家那边可有动静?”
裴仪皱眉,摇头道:“暂时还没有,我们的人一直暗中守在西泉庄外。属下听您的吩咐拦住两批刺客,放了另一批人数不多的进村。郭大贵没事,但死了两个?村民。属下还发现,那些刺客中有一批是周家派来的。”
陆寂看向城西着火的方向,对此倒也不觉意外。眼神玩味,透出森森寒意,“周承走投无路,这是想釜底抽薪啊。”
周家自然不愿坐以?待毙,只要西泉庄的人都死光了也就没了人证,他最多落下失职之罪,这可比抄家要好多了。
裴仪颇为不耻,撇了撇嘴,道:“两面三刀的小人,还妄想逃出爷的掌心不成?”
陆寂不以?为意,沉眸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派人去刘家,务必保全郭大贵的性命。”
裴仪一愣,立即抬眸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道:“爷,郭大贵不死,恐后患无穷啊!”
在他们原定的计划中,郭大贵和?漕帮大部分?参与的人都会死在城内。刘荣光是只老狐狸,淮阳城出来这么大的事,他定然早就有所察觉。
如果让刘荣光一党的人找到郭大贵加以?利用,后果将不堪设想。
为何自家主子会忽然改变主意,这可不像是平时的他!
陆寂也有些犹豫,想起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沉声道:“按我说的做,我自有打算。”
“......是。”裴仪忧虑不解至极,但见自家主子已经打定主意,只得躬身告退。
连廊下,姜予微也看到了那滔天?的火光,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一种怎么杨的心情,悲哀?苍凉?又或者?是面对想要帮助之人却又帮不了的无力感。
经此一事后,郭大贵和?西泉庄的百姓该何去何从?他们是否会后悔今日的决定?那样的惨痛的代价,他们又是否能得偿所愿?
这些问题,她无法解答,也不愿再去想,灰暗的情绪快要将她的口鼻淹没。她转身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而?去,一边走一边道:“竹韵,你帮我去煮碗安神汤来吧。”
竹韵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踮起脚尖不停的张望。姜予微说完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忐忑不安的道:“夫人,那边好像出大事了,要不要派人过?去打探打探?”
“有爷在,不会有事的,你先去找何妈妈借用炉灶吧。”
“是。”
竹韵屈膝行礼,提着一盏四?角竹灯往厨房而?去。
姜予微停了下来,状似不经意的回头。隔着朦胧夜色,她看到院外依旧站着两道笔直的身影。
见是竹韵,那两人简单的询问两句后便把路让开了。
第53章 自由
姜予微淡淡的收回视线,推开门走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竹韵便回来了。
安神汤黑漆漆的,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药味,虽然算不上?难闻但却很?怪。
她喝了口,苦着脸嫌弃道:“怎么这般难喝?我记得?上?次还剩了下蜜饯樱桃没有吃完。竹韵,你快去拿来给我。”
竹韵没有多想,应了声后打开花鸟纹方角柜去拿放在顶层的干果蜜饯匣。
砰——!!!
姜予微手里还抓着只剩一半的花瓶,脸色苍白如?纸,呆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慌忙将罪证扔掉。
见竹韵歪在地上?双目紧闭,她颤颤巍巍的伸出两指去探竹韵的鼻息,确定还有进出之后顿时长松了口气?。
她还没有用花瓶砸过人,不知轻重。上?次在贺家是银瓶动的手,当时情况紧急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竹韵不同,力道小?了怕砸不晕,力道重了又怕把人直接砸死。昨儿晚上?,她连夜挑了半宿才挑中这个不大不小?的玉壶春瓶。
还好还好,可算是没出什?么差错。
姜予微双手合十,对着竹韵默念了好几句“对不起”。随即也不敢再多做耽搁,急忙去解她的衣服。
竹韵的身形和她的颇为相似,若是隔得?远看根本分辨不出来,这也是她当初为何会在那么多丫鬟中选中竹韵的原因。
然而才解开外面的豆绿褙子?,门口忽然传来王婆子?的询问?声,“夫人,您没事吧?”
姜予微吓了一跳,手下意识的用力,差点将竹韵的衣服给扯破了。她赶忙平复急促的呼吸,扬声道:“无事,方才是我不小?心打碎了花瓶。这里有竹韵收拾,你先下去吧。”
“是。”
门上?的人影消失不见,她立即加快动作,三两下就把衣服脱下来换在自己身上?,然后又把她的衣服给竹韵穿上?。
意识模糊之人,身体果然要比平时重好几倍。别看竹韵瘦瘦小?小?的,姜予微又是拖又是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抬到床上?躺好。
后背热汗淋漓,她以手作扇给自己扇了扇,缓和片刻后又去将帷幔放下。这样看上?去就像是她在休息,希望如?此可以骗过杏容,多争取些时间。
做完这些,姜予微赶紧翻出上?次被杏容收出来的那只官皮箱。用贴身藏的钥匙打开,里面不是避火图,而是她事先准备的两件男子?衣裳。一件事温则谦常穿的那种细葛襕衫,还有一件是粗布短褐。
除了衣物?之外,底下还压着她的全部家当——五百两银票、二十两碎银以及银瓶表哥帮她弄来的一张路引。
她将银票分成两份,都用防水的油纸包好。一份藏在鞋底,一份藏在衣服的夹层里。剩下的东西则和她之前收拾出来的细软一并塞在竹韵进来时提的那只竹雕大漆描金食盒当中。
至于陆寂给她置办嗯那些金银首饰,她一件都没有带走。
所有东西准备就绪,姜予微最后再确认了一遍细节。发现都无误后,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将头?埋到最低,一步步朝院门而去。
此时已是二更,明月高悬于柳梢之上?,银辉流转在庭前阶下。
远处的喧闹说?不减反增,带动客舍内也是人心浮躁。前院灯火通明,几乎所有人都无法入睡。
她一手提着竹雕食盒,另一只手提着四角竹灯,越是靠近院门心便跳得?越快,掌中全都浸出的冷汗。
五步,四步,三步........
远门近在咫尺,她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只能?竭力忍着才能?勉强维持住面上?的镇定。
在路过那两个看守的锦衣卫时,她更是紧张到了极点,脑中一片空白,仅凭意志在驱使自己。走出去四五步,她仍感?觉有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不敢回头?,从皮头?道后背脊骨一同发麻,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直到走出去三四米,拐过一道弯后,姜予微才感?觉到意识回笼。腿脚一阵阵发软,扶着旁边的树干不可抑制的干呕起来,但同时内心也涌起一股狂喜。
居然真?的让她成功了!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顺利!
此招看似冒险,但却是经过她深思熟虑的。身形相似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此前她故意派竹韵去取药,已经在他们脑中留下一个印象。
所以当再次看到穿着一模一样的人经过时,他们会先入为主的认为这个人就是竹韵。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却不是这个,今晚城中大乱,陆寂定会派人去浑水摸鱼。因此她猜测真正守在客舍的锦衣卫不会太多,这大概也是为何门口忽然会多出两个人的缘故。
而经过她数次观察,发现这些值守的锦衣卫对从院中出去的人不会太在意。但对进到院中的人和物?则会再三检查确保无误,这也给了她漏洞可钻。
姜予微告诫自己眼下还不是大意的时候,她深吸了几口气?,快步往厨房而去。
厨房大门紧闭,附近漆黑一片。她并没有进去,而是从旁边绕到后面堆放柴火的地方。除了打下手的伙计外这里鲜有人至,也不会特意打扫,道路两旁的杂草都有齐膝高。
姜予微往左边走了两步,扒开墙角处的杂草,露出后面一个狭窄的狗洞来,这是她上?次来做冰酥酪时偶然见发现的。
狗洞荒废应该有一段时日了,洞口处的青苔齐整,完全没有狗蹭过的痕迹。
她先警惕的看了眼?附近,确定无人后取出食盒里的细软先从洞口塞过去。
至于那个价值不菲的竹雕大漆描金食盒则直接不要了,随意丢弃在一旁。这玩意虽然也可以拿去换些银子?,但容易暴露身份,反而是个隐患。
紧接着她趴下来,四肢并用的一点点爬出去。
外面是一条不宽的小?巷,左右都是人家。夜黑风高,不知是哪家的狗嗅到陌生的气?息,忽然发出一阵狂吠。
她本就心虚胆惊,手里的四角竹灯没有拿稳顿时掉落在地,须臾便烧了起来。
火光映衬在她白皙娇俏的小?脸上?,姜予微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嘴角高高扬起,若非时机不对,她真?想放声大笑。
终于,她是自由的!
没有了竹笼,四周被黑暗笼罩。好在月色明亮,隐约还能?辨清方向?。她内心没有感?到一丝害怕,也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先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换上?那件麻布短褐。
胸前用白布裹紧,卸下的钗环全都塞入包袱中,准备等安全之后再找个地方熔了换钱。
满头?青丝用麻绳团成男子?发髻,脸用墙灰摸了。等再出来时,她像是换了个人般浑身灰扑扑的,一点也不大眼?,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穷小?子?。
走出小?巷,她发现自己离同洲客舍的正门不远。往前是黄石矶码头?,往后是锦市。
姜予微没有犹豫,直接拐进前面的青石街道上?。然后七拐八拐的,不一会儿便远离了客舍。这都要得?益于上?次陆寂许她出门游玩,她借口无趣,将附近的地形都摸了一遍。
城西已经乱做一团,街上?时不时有官差举着火把经过。她不敢让这些人发现自己的行踪,每当遇到都会躲起来,专挑阴暗无人的巷子?走。
各种嘈杂的声音不断,她的脚步却无比轻盈。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四周安静了许多,也没有再看到官差的身影。
姜予微松了口气?,按照从何妈妈那打听来的消息一路来到永清巷。数到第三家时,她敲响了那家的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