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歌未语
姜予微放下手中的赤金盘螭璎珞,头也不抬的开口,声音虚浮带着凉意,“你若有?话,不妨直说。”
“夫人知晓奴婢因家中变故曾陷教坊司数年,也最是清楚那些男人的秉性。表面甜言蜜语的哄着,实则背地里?肮脏恶臭只为骗取你的真心好图一时之快,又或者?只是为了在?同伴面前炫耀。而在?民间典妻、暗娼之类屡见不鲜。”
杏容咬了咬唇,道:“夫人可知何为暗娼?”
典妻一说,她在溧洲曾有听闻,只是不曾见过?,“听说过?一些。”
杏容垂首,语气里?带着一种淡淡的哀悯,“所谓暗娼其实细分为好几种,其中一种便?是被自己的丈夫硬逼着在?私窠子里挂牌的。你若不从,先饿上几顿警告。若是还不从便?是一顿毒打。哪怕是告到官府也无用,只因一句:你嫁到他家便是他的人。”
姜予微愣了愣,已经明白她想说什么了。原本侧向她而坐的身子不动声色的转了回来,面无表情听她继续说。
“女子之道艰难,能得?良人是万幸,多少人提着灯笼都难找。奴婢知道夫人怨恨爷逼您离开溧洲,可您如?今已经嫁入侯府,又何苦非要倔着性?子和?爷置气?您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这对您百害而无一利啊。”
姜予微深吸了口气压住心底的燥烦,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杏容,陆寂为何会忽然提起让我随大夫人一起去静观寺上香?”
杏容表情有?些僵硬,眸底闪过?一抹心虚,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
她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姜予微答案,昨晚她想了只整整一夜,不断条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想明白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那就是太巧了,无论?是温则谦为何会在?那个时辰出现后山,还是陆寂出现的时间都太巧了。
最开始她怀疑的那个人是金蝉,因为金蝉当时就在?陆寂身后,想要引导陆寂过?来也最是容易。
但细细一想,姜予微便?发现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原因有?二,其一是金蝉乃陆寂的人,看她之前在?园中踢飞白竹的身手来看,很有?可能还是锦衣卫,她没有?理由?要陷害姜予微。
其二,金蝉并不知道姜予微与温则谦的过?往。而对他们关系知道得?最清楚的人,当属杏容了。
姜予微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眼神凌厉,“你为何要设计害我?”
“夫人!”杏容敛起裙角,慌忙跪在?一旁道:“求夫人听奴婢向您解释。”
“好,我听着,你且说吧。”
“那日奴婢偶然打听到温公子来了京城,就住在?城西的福来客舍。奴婢一时糊涂,心生歹念便?去求爷让夫人同大夫人一起去上香。”
杏容垂首,不敢去看她的神色,嗫嚅道:“爷心疼夫人,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于是奴婢回到房中假借夫人之名给温公子写了封信,邀他中秋之日到静观寺一见。但那日晚上奴婢左思右想始终觉不妥,便?没有?把信送出去。至于温公子昨日为何会出现,奴婢实在?不知。”
怕姜予微不信,她急忙又补充道:“那封信正在?奴婢房中,夫人若是不信,奴婢现在?就可拿来,求夫人明鉴!”
她的这番说辞与温则谦所言并不相?通,而且她的字是温则谦教的。旁人或许认不出,但这一定?瞒不住温则谦。
姜予微拧眉,觉得?这说不定?真?的只是巧合。
杏容满脸愧色,双手肃拜在?地,哽咽道:“奴婢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还妄图陷害夫人,自知罪该万死?。还请夫人责罚,奴婢绝无怨言。”
她垂眸思索了许久,眉间终是一松,道:“起来吧。”
杏容一愣,惊愕地抬头看向她,小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夫人.......”
“我并没有?证据证明是你所为,刚才也只是诈你。从溧洲到京城,这一路上都是你在?尽心竭力的照顾我。数次相?劝,也是真?心为我考虑。功过?相?抵,所以此次我不会责罚你。”
姜予微顿了顿,语气一转,又道:“不过?此事既然我能猜到,那你必然也瞒不过?陆寂。届时他若是罚你,我亦不会过?问。”
杏容眼眶泛红,俯首又是深深一拜,“多谢夫人。”
“起来吧,地上凉,别跪着了。”
“多谢夫人。”
杏容扯过?袖子胡乱的抹了把脸,起身继续伺候姜予微梳妆。她的手巧,半晌便?绾好一个朝云近香髻,取来点翠衔珠步摇簪入发间。
姜予微百无聊赖的翻动妆奁里?的珠钗,状似随意的问:“爷今日何时能回来?”
杏容见她居然主动提起陆寂,顿时一喜,以为是自己方才的劝说起到了作?用。但随即又是一僵,道:“这......奴婢也不甚清楚。”
“今日早上爷走得?匆忙,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情?”
杏容方才犯了错,正是想要表现的时候。几乎没有?犹豫,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把自己听来的消息和?盘托出。
“奴婢听说是淑妃娘娘小产了,眼下宫里?已经乱做一团。爷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奉旨督察此案,想必一时半会的还回不来。”
第77章 解开
姜予微愣住,柳眉紧紧锁在一起,想到的就更多了。
淑妃腹中的皇嗣可谓是刘氏一党中最重?要?的棋子,如今这颗棋子忽然没?了,那原本的局势自然而然的也会发生变化。所以无论意外还是人为,刘家都会拿此大做文章。
难怪陆寂会如此急切,离开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她有预感,京城的上空风雨欲来,也不知这场变故最终会走向何方??
收回心神,她嘱咐杏容道:“这些话你不要?再向旁人说起。”
“夫人放心,奴婢知晓利害。”
夜来秋雨后,秋气飒然新。团扇先辞手,生衣不著身。及至夜阑人静,月中薄雾漫漫白。
打更的梆子声?响过三?遍,二月阁的门前才再次出现陆寂的身影。携着皎皎月色,破开雾縠涳濛施施而行,如庭前玉树,光华照人。
今夜当值的人轮到了杏容,她入夜后便一直在注意这边的方?向。听到有动?静后立即迎上前去,行礼道:“爷,您回来了?”
陆寂捏了捏眉心,眼?底露出些许疲态。闻言“嗯”了声?,问:“夫人今日?情况如何?”
“夫人一切安好,只是没?什么胃口,用饭用的比平时?少。也不大说话,一整日?都坐在西窗下看?书。”
杏容有意缓和两人之间?的矛盾,又笑道:“不过早起时?夫人向奴婢问起过爷,她问奴婢爷何时?能回来。”
陆寂眸色一柔,嘴角不自主的噙上了抹清浅和煦的笑,“可请了医女过来?”
“请过了,医女说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忌两日?房事......”说这句话时?,她面红耳赤的,声?音越说越小不敢去看?陆寂的表情。
“那就好。”
陆寂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忽然道:“这几日?照顾夫人的事情暂时?先交给金蝉,明日?一早你自去领二十板子。”
杏容瞳孔陡然缩紧,随即低垂着头?局蹐不安,也不敢为自己求情,怯生道:“是,奴婢领罚。”
陆寂没?再理会她,抬步迈入房中。
屋内灯火通明,角落里的那只耀州月白釉长颈瓶中插了两支秋海棠。应是今早新换上的,此时?开得正是娇艳。
他掀起珠帘来到里间?,只见姜予微仍坐在西窗下。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潘鬓沈腰,姿态闲散舒适,手里握着一卷古籍,似是没?有注意到他进来了。
陆寂倚靠在墙边,就这样静静的注视着她。温柔笑意尽染眉梢,如墨的眸中在此刻仿佛只能盛下眼?前的方?寸天地。
每次回来只要?看?到她在,便已心满意足。
又驻足了片刻,他提起一盏琉璃灯放在姜予微身侧的黄花梨荷叶式六足香几上。
姜予微正看?得入神,忽然发现光线变亮了,立即回头?一看?,正看?到陆寂那张剑眉星目的脸。在摇曳不定的灯火下,更显顾盼生辉。
“小心伤了眼?睛,用这盏亮堂些。”
姜予微恍若未闻,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继续去看?手中的《宣室志》。
陆寂也不恼,兀自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问:“伤处可好些了?”
姜予微当然知道他问的不是手上的擦伤,而是别处。一时?间?又羞又恼,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扔掉书“腾”的一下站起来,坐去了镜台前。
只是那起身时?的动?作太?大,走了这几步路又牵扯到那难以言说的伤口,刺痛不已。她越发气恼起来,连个眼?神都不肯给陆寂。
陆寂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很是受用。追了上去故意凑到她跟前,巴巴的问:“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姜予微抿了抿沉默半晌,从袖子中拿出那张已经?面无全?非的护身符。
见她还如此妥帖的把这张该死的破符收在身上,陆寂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到底没?说什么。
姜予微道:“这张符是我?外祖母赶了十几里路,亲自去慈光寺求来的。她知道温则谦要?来京城,所以托温则谦把这张符送到我?手中。”
陆寂愣了愣,昨日?看?到他们两人相顾无言泪目婆娑的场景,他就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往这里细想。
心里不免生出几分自责来,道:“此事是我?的不是,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说罢,双手作揖颇为郑重?的向她行了一礼。
姜予微不是小气之人,但此时?胸口只觉得闷堵得厉害。轻飘飘一句话便想抵消她所受的屈辱,若不接受恐怕还会被冠以不识好歹的罪名。
她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瘪嘴哑声?道:“我?幼时?失恃,外祖母可怜我?,一直对我疼爱有加。多年来未有报答已属不孝,可如今我?却连她辛苦求来的护身符都没?有抱住.........”
陆寂很不是滋味,特别是看到她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
上前拦住她的肩膀带入怀里,柔声?哄道:“卿卿别哭,是我?不好。你若是想她了,不如我明日就派人去溧洲把两位老人家接到京城来小住数月?”
姜予微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道:“还是不要了,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年事已高,又行动?不便,如何经?得起这样的长途跋涉?”
在朝中向来杀伐果断的陆大人此时?也犯起了难,宫中出现变故,眼?下局势瞬息万变,他实在脱不开身再带姜予微回去探亲,只能尽力安抚。
“那你写封信回去报个平安?我?派人送去柳家,快马加鞭只需半月就能返回。等过了这段时?日?,我?再寻个机会带你回去探望两位老人家?”
“嗯,也只能如此了........”
姜予微把头?埋到胸前,滚烫的泪水如珍珠般坠落,滴在了她的手背上。喉间?发出微弱的哭声?,更像只呜咽的小猫,瞧着让人心都快化了。
陆寂心疼不已,皱紧眉头?将?人扶起,用袖子一点?点?擦拭掉她脸上的泪痕,道:“好了,快别哭了。以后会有机会,我?向你保证可好?”
姜予微兀自抽泣了一会儿,抬眸看?着他。梨花带雨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爷,我?想求您一件事。”
“何事?”
她拿起那张护身符,道:“我?想再去一趟静观寺,一来,我?想请方?丈为这道符加持。二来,我?也想为外祖父和外祖母祈福,还望爷恩准。”
陆寂闻言,眉心拧在一起,顿了半晌才道:“这几日?天气骤变,山中恐有大雨,不如过段时?间?我?再带你去。”
姜予微蓄在眼?中的泪水霎时?又砸了下来,一把推开他的手,愤愤道:“爷方?才说了那么多话原来都是哄我?的!什么改日?再带我?去,分明就是你的推脱之词,从始至终你都在怀疑我?和温则谦有染。既然如此,爷不妨一剑刺死我?,也好过让我?背受这不白之冤!!”
陆寂一个头?比两个还大,“你胡言乱语的都在说些什么?”
“胡言乱语?!”
姜予微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以帕掩面,一抽一搭的哭得好不伤心,一边哭还不忘一边控诉道:“爷若是信我?,我?何来昨日?之辱?!我?早就解释过我?和温则谦已是过往,如今只是感激念温伯母往日?对我?的照拂之情,可爷就是不信我?!”
陆寂叹了口气,“卿卿冤枉我?了,我?并没?有不信。”
“那爷为何刚才还在跟我?赔罪,转头?却又不同意我?去寺中祈福?在爷心中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我?没?说不让你去。”
陆寂无可奈何,只好道:“我?答应你就是,休要?再哭闹了。”
姜予微闻言,渐渐止住了哭声?,这才肯回头?看?他,“爷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朝中事忙正是紧要?关头?,我?抽身乏术。届时?让桑虎护送你前去,只是你不可多生事端,参拜完后也需立即折返。”
姜予微顿时?破涕为笑,缠住他的手臂,娇声?道:“是,都听爷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