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月轻舟
他想说因为他是男子,她是女子,一个建功立业,一个相夫教子,天经地义本该如此。
哪个女子不是安安稳稳从父从夫?
大姐名门闺秀,不一样是夫唱妇随,鲜少抛头露面?大姐出嫁的时候,他记得母亲还拉着她的手说“第一要
务是服侍夫君传宗接代““侍奉公婆礼不可废”。
可是他又模模糊糊觉得有些不对。
易地而处,倘若给他换了身份,让他在内宅里操持一切,同些多事之人日日周旋,那滋味怕也并不是他所说的“安宁喜乐”。
江时洲看他不言,继续道:“再者说,富贵一世或许是吧,安宁喜乐却未必吧?我就不说旁的,今天在她身边那个装乖卖巧的表妹是来干嘛的?我瞧着,看你的眼神很是不同呢。”
贺知煜被戳中了痛处,有些不悦:“表妹就是表妹。”
江时洲一脸不信:“当真只是表妹?还是你要娶的平妻?”
贺知煜定定看着江时洲,不知江时洲如何得来的这些消息。
江时洲却不在意:“你也不用这样看着我。也不是我在你家里有什么眼线。只是我在这朝堂之上人缘太好,什么新鲜消息,旁人都爱说与我听。如今这消息还算是稀罕,可你若再多带这表妹在这汴京城内转上几圈,那可不一定。”
贺知煜否认:“我与她什么都没有,我不会娶她的。”
江时洲嗤笑一声,似是取笑贺知煜孩子气:“贺大人素不喜多言,于旁人来讲,你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只需看你的行动便罢了。更何况,贺大人说了,自己是个懂得进退之人,定是能顾全你侯府的大局扶保大义的。届时,若是只能委屈了孟姑娘,那只盼贺大人能怜悯江某忤逆了父亲,从熟洲迢迢而来,不知进退的一点苦心,早日与她和离吧。”
贺知煜怒道:“你!”
江时洲不欲再言:“江某告辞。后续课程的请帖,不日便会送到贵府上。贺大人若是不信江某所言,届时也可一同来听。只是,江某并不欢迎。”说完便拂袖而去。
孟云芍同岳舒窈回了侯府,岳舒窈直奔侯夫人处去了。
岳舒窈心里有些急切,她总觉得孟云芍和江时洲的关系有些不一般。
好不容易拿住了一点,虽说是捕风捉影,她也该去姑母面前吹吹耳边风,试探一下她的意思,再看看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岳舒窈瞧出来了,别看贺知煜冷心冷面的,但不知是为了侯府清誉还是旁的什么,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似乎知情但还是没有捅破。
那姑母呢?姑母该是蒙在鼓里的。
姑母向来严格,想必得知此事,虽没什么实证,可也定要细察一番,给那孟云芍添添堵。她想起昨晚的事情,心里就越发不痛快。
孟云芍先是假装不在意,然后又勾得贺知煜责备她,最后竟当着她的面同他欢好,叫她难堪。不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么?她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岳舒窈急步走进清黎阁,侯夫人刚用过晚饭,正在休息。
侯夫人见她过来,亲近道:“舒窈回来了,云芍怎么如此晚才放你回来,累着了吧?我让小厨房单独给你备些饭。”
岳舒窈笑意盈盈:“姑母,嫂子是想让我多学些东西,才让我多待了些。舒窈今日可真是开了眼界,虽是愚笨,可也学到了不少呢。”
侯夫人满目慈爱:“也不必急在一时,慢慢来便罢了。”
岳舒窈走近侯夫人,坐在她旁边,伸手轻轻环住侯夫人,嗔怪道:“就是表哥都不大理舒窈,不知道是不是同舒窈生分了。”
侯夫人都能想象出贺知煜冷淡的表情,但还是要安抚下外甥女:“你别理他。他便是那么个性子,回头我好好说说他。”
岳舒窈点点头,似是十分理解:“也是,表哥见谁都是如此。今日表哥见了江大人,我看他也冷淡的很。”
侯夫人心里升腾起一阵不祥:“江大人?可是内阁江时洲江公子?”
岳舒窈悄悄观察着侯夫人的脸色,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有些阴沉,必是有些古怪,试探道:“是,正是。听说那江公子年纪轻轻,便入了内阁,还曾是状元。可也真是个人中龙凤,瞧着便是才俊呢。”
侯夫人满脸不悦:“世子去见他做什么?”
岳舒窈笑了笑,装作只是无心之语:“也不是表哥想见的。是嫂子约了江大人,表哥觉得不方便让嫂子一个人见,才同去了。”
侯夫人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岳舒窈看她面色,心道恐怕这孟云芍和江大人之间果真有些牵扯不清,必要抓住此次机会:“姑母,舒窈本不是多事之人,只是舒窈同姑母亲近,还是多嘴一句。今日瞧着,那江大人看嫂子的眼神,着实……有些不对,这还是表哥在呢,若是表哥不在,还不知成什么样子?”
侯夫人不悦,声音提高了些:“舒窈!切莫乱说!”
岳舒窈吓了一跳,没想到侯夫人是如此反应。
侯夫人察觉自己态度过了,缓和温言道:“你莫要胡思乱想,你嫂子和江大人并没什么关系,不过上次置办铺子的时候见过一面罢了。女子名声贵重,你虽是关心家里,但也勿要以此事来说项,恐造成家门不宁。舒窈,你该是记着些。”
岳舒窈听侯夫人这话,是不愿因此事掀起波澜。以后若是侯夫人真成了她的婆母,该是她强力的倚仗,她不能做的太过,失了她的支持。
当下岳舒窈便决定,先将此事放下不提。
只是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又让姑母觉得她为人轻浮爱搬弄是非,岳舒窈心中仍是有些不服,做出委屈形状:“白白说这些,叫姑母觉得我不知礼数了。舒窈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许是舒窈思慕表哥心切,瞧着表哥对舒窈却是冷冷淡淡,有些失了分寸。”
侯夫人恢复了往日对岳舒窈的慈祥面目,努力笑了笑:“日子还长,你才来了两日,事在人为。”
她严厉多年,面相已改,刻薄严苛之色浮于相貌,这等故作慈态,反显得十分不协调。
岳舒窈心里觉得有些嫌恶膈应,却不便表现出来了。
岳舒窈假作心灰意冷,做出无望神色:“姑母虽厚爱我,我却已到嫁龄,确是等不得了。之前姑母同我说,想让我嫁来当平妻,我心里是十分欢喜的。但若是表哥一直不允,将来,嫂子生下了嫡长子,我却一日大似一日,就算能进门,怕也只能当妾了。舒窈,确是不想落得个如此前程的。”
侯夫人想叫她安心,急切安抚:“你放心,云芍绝不会生下嫡长子。”
岳舒窈闻言心中一惊,有如闪电劈过。
这是何故?她想起昨夜情状,瞧着孟云芍同世子两个人鸳鸯一对,于情爱事上好得很,还不是说有就有了。
可她转念一想,孟云芍嫁来已有三载,确是一直无所出,直接问道:“那是为何?可是嫂子……有何隐疾?”
侯夫人的眼睛如深潭望不见底,幽幽看着她,却没说话。
岳舒窈知她刚刚已是失言,也没再继续问。
侯夫人只模糊了说辞,想叫她安心:“你只要安安稳稳同世子亲近些,这家里自有你该有的位置。旁的姑母都会为你安排好,你不用想。”
岳舒窈虽不明就里,却也知道不能再继续追问,又用双臂环住侯夫人,把一张圆脸贴过去在她身上蹭了蹭,笑道:“舒窈知道了,就是姑母对舒窈最好啦。”心里却暗暗盘算起来,若是孟云芍真有什么隐疾,她该找个法子给她捅破。
无法生子,在高门是何等大事。
一朝被发现,莫说是娶个平妻算不得什么,就是休妻再娶也并不稀罕。届时贺知煜知道了,必不会如现在般维护看重她。
只是瞧着姑母的样子,不知为何还想为她隐瞒。她要做这件事,需得做得不留痕迹,手上干净,莫让姑母发现是她故意为之。
至于孟云芍,她生不了,是她福薄,命里接不住侯府的泼天富贵,怨怪不得。
……
孟云芍回了扶摇阁。
这忙忙叨叨的一日,她还没来得及喝避子药。
她换了身衣裳,便唤素月过来,悄悄端了,一饮而尽。
刚刚喝完,孟云芍便觉得腹中有些寒凉,十分不适。
她今日来了葵水,本就有些不舒服。又喝了这药,想是
有些激着了。
素月瞧她微蹙着柳眉,似乎疼痛难忍,给她端了热水,又添了汤婆子,忧心道:“主子,咱们不若停一阵子吧,等开春了再说。瞧着,你今年这身体格外寒,可别把身子折腾坏了。”
孟云芍皱着小脸,腹中逐渐疼痛如搅,确是苦不堪言:“怎会如此难受。按道理,这药也不该有如此烈性。明明是娘以前用过的方子。”
素月劝解道:“便是方子是好方子,也要对人体质,合着节气的。主子天生体寒,又逢这寒天地冻的日子,且终日忙碌不堪没个安闲,需得格外注意着些。上次那宫中的太医不也来看过,当时还问了主子体寒之事,虽没深说什么,可谁知是不是有些影响。”
孟云芍沉思片刻:“你说的也有理。不管因何事,若是把自己的身子作践坏了,那才是真真的不该。”
素月见她被说服,一直有些悬着的心放下了,面上浮起一层悦色:“那主子先停上一阵,咱们先看看。等开春天暖和起来,主子身子也好些了,再做打算。”
孟云芍却又皱起了眉,想起了一桩麻烦事:“若是停了,可不便让世子再来了。”
素月看着她:“啊?那……那世子由何人伺候?”
孟云芍噗嗤笑了一下,露出些小女孩的调皮面容,抬起下巴指了指旁边屋子:“那边不是有个现成等着的?你还怕世子缺了人伺候?”
素月脸上却有些愁云:“世子真要娶舒窈小姐?”
孟云芍看了看她,轻叹了一口气:“他说他不娶。不过我瞧着,婆母是铁了心的,只怕世子忤逆不得。”说着又自顾自的笑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别人巴巴求着,我却还不想让他来我房中呢。等他再来,我非要找些理由搪塞过去。就说,素月夜里害怕,非要我陪,这屋里没他的位子!”说着眼中流光莹莹,流露出些娇俏神色,又笑了起来。
素月听闻,瞟了她一眼,笑道:“主子越说越没个形状。”
孟云芍使劲儿搂了一把素月,又笑道:“咱们呀,就过好咱们的日子,他们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婆母成日让我给表妹和世子制造机会,你不是一直想去泡温泉么?赶明儿我寻个好去处,让大家同去,带上你。”
素月却轻推了她一把,嗔怪一句:“主子我手里有药壶呢!你慢着些,要洒了!”
两个人推推搡搡,亲亲密密,又笑做了一团。
第24章 温泉 他不敢说,怕她仍是拒绝。……
新岁越来越近了。
虽仍是冰天雪地, 却似乎也堪堪快到尽头,温度再也降不下去。反倒总是晴好无风, 碧空万里。
晨钟伴着日晷光阴时刻变幻准时敲响,永安侯府里的一日又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庭院空阔,廊庑曲折,不见一丝杂乱无章。厨娘火热掌勺,园丁修剪草木,洒扫仆妇轻挥扫帚,马夫书童各司其职。
幽深的院, 四方的天。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
却与往日不同,贺知煜少见地在清黎院停留了一个多时辰。
他本是来同母亲问安, 这本不是稀罕事, 往日也只是打个招呼便走了。
多年以来,他同侯夫人之间, 始终难以建立母子间亲密的联系。
他那一点与生俱来渴求母子亲情的人之常情, 早就连同八岁侯夫人生日宴上的那碗面, 一齐碎的干干净净。
往后的岁月,知敬重, 守孝悌,却再难对母亲敞开心扉, 便是面对着刀林剑雨也都变成了一个人的默然忍受。所以每次, 他不过只是在清黎院短短停留, 几乎从未和侯夫人有过单独相处的时刻。
侯夫人上午本有些事情,中书令家的王夫人过来给她看些丈夫去云贵办事带回来的翡翠玉镯,有辣绿,有春彩, 有冰白,各个种水极好,都是珍品。说让侯夫人挑选一二,以感谢之前女儿出嫁时请了孟云芍帮忙谋划筹采嫁妆之事。
侯夫人本对这些妆扮之物都无甚兴趣,以往都是孟云芍为她定期添置。
今日却不知怎的来了兴致,挑到了兴头上,仔仔细细对着日光看了半晌,才挑出个含紫春带彩的,那颜色少见,戴在手上光色流转,煞是好看。
王夫人看那颜色鲜嫩年轻,知她定不是为自己挑:“可是给你家儿媳选的?要我看,你家这儿媳可真是个鲜亮人物。这回来我家帮忙我可看出来了,还真是如同外头传的,办事妥贴,温柔可人,长得又天池仙女一般。从前都说她身份低了些,可要我看,却是你有福呢。”
侯夫人笑了笑,却没说话。
王夫人当她默认:“这夫妻和顺的家庭便是蒸蒸日上的,瞧着从前知煜性子冷些,现如今是不是也受了云芍的影响,我看这一上午在你厅里也没动,瞧着倒是比从前同你更亲近了。”
侯夫人一惊:“他还没走?”
王夫人笑了:“合着你是没看见,我还寻思你也不招呼他一下,却原是我打扰你们母子叙话了。正巧你也挑完了,家里还有一堆事等我操持,我却没有像你这么能干的儿媳,我是该回了。”说完便起身告辞了。
侯夫人走进厅堂,见贺知煜还真是在。
他端坐在太师椅上,读着一本《甘时星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