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月轻舟
有几个不小心被撞到的行人初时骂骂咧咧, 但看贺知煜神色戚戚,喃喃重复着“对不住”,也没再多言。
周遭的一切声响似乎都如潮水般褪去了,只剩下灰白一片。只有孟云芍的惊鸿倩影,仍保留着鲜妍色彩,格外清晰。
她比从前更加美丽了,许是因为妆扮更加适合的缘故, 也许是因为杏眼里那份神采奕奕,给整个人带来了灵动活气。
离开了自己的她,过得如此好。
再反观自己, 只会叫人伤心难过。
贺知煜的眼神无法从孟云芍的身上挪动。但他心中在想, 如果她幸福安康,那他是不是应该放弃了?
……
李笙笙和江时洲两个人在街上玩了许久, 一直到天色渐暮, 才又回了琼华宝肆。
琼花宝肆的**种着些翠竹, 幽静雅致,也有些客房。李笙笙已差人打扫了, 安排江二公子住下。
“晚上要不要去夜市?”江时洲在外面逛了大半个下午,仍是有些意犹未尽。
“明日吧。”李笙笙笑道:“从那汴京过来路途遥遥, 下午又是一通折腾, 你早些休息。晚上我也把这几日的事情安排下, 明日才好专心陪江二公子出门逛去。我先回家去了。”
江时洲连日奔波,也确是有些累了,笑道:“好。”
李笙笙推门便要走了,到了门口, 忽然转过身来,道:“今日……我们在街上……可有闻见什么……奇怪的香气?”
江时洲有些不解:“香气却是没有。但满街都是礼炮硝烟的气味,冲人的很,你是说这个吗?”
李笙笙点点头道:“估计是街上太乱了,可能是我的错觉吧。多少年前的东西了,早该没了。”说完,却仍是没有启动脚步,停在门口。
江时洲见她似是有些话要说,笑道:“干嘛这是,要说什么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笙笙却再没问什么:“没什么,回去了。”说完转身出门了。
……
贺知煜站在琼华宝肆门外的街边转角处,定定地看着孟云芍和江时洲牵着手走了进去。
他看着这里似是一个气派的商楼。
过去自己虽对孟云芍想要经商并没什么意见,但奈何永安侯不喜,自己不仅没有帮着夫人,反劝说她收敛些。
反观那江公子,还特意寻了人教她。
这也是夫人离开自己的原因之一吧。
夫人没有错,果真是自己自作自受。
如今看她过得好,自己也该是可以死心了。
可是想到“死心”这个词,贺知煜心猛烈地抽痛了起来。
过了不多时,孟云芍又自己从琼花宝肆里出来了,朝长街的另一头走去。
贺知煜见她一个人出来,在后面悄悄跟了上去。
他看着她漫步在盛京黄昏的街头,霞光散落在她的肩头,染上淡淡金晖。
她停下,他也停下,她走起,他也走起。
他们之间隔着不远的距离,又仿佛隔着生离死别,千山万水。
孟云芍仍在,但是心悦于他的夫人却已然不在了。
街道长长,她走了许久,也仿佛只走了片刻。
到了街角,孟云芍走到了一处府邸进去了,上面写着两个字“李府”。
贺知煜在门口停住。
夜幕降临,孟云芍再也没从府中出来。
贺知煜倚在门口的一颗梧桐树下,就这么从天黑站到了天亮。
大盛的天气比汴京要暖上许多,但到了夜间,仍是瑟瑟风凉。
秋夜晴好,万籁俱寂,几只萤火虫悄然低语,燃起些许光亮。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贺知煜抬头看漫天星河,已经没有了什么思绪,他甚至不愿去想,她和江大人到底现在是何关系。
那是他的夫人,他的夫人还在人世间。
便是她不再心悦于自己,便是她因为个中难处决绝离开,可她还在这人世间啊。
他只想站在能够离她最近的地方,和她一起呼吸,一起心跳。
哪怕是她早与旁人两心同,这几年他不过是痴心错付,但在他的心里,那永远是他的夫人。
……
随后几日,李笙笙带着江时洲在盛京里转了个遍。
盛京的风物景色与汴京不同,这里山水景色秀丽,更适宜游玩。虽则江时洲之前来过,但四时景色不同,也是常看常新。
一日,李笙笙提议去盛京一片沿湖的古城街区游玩,那里离琼华宝肆亦是不远。两人一起步行了不多时便到了。
江时洲看着街巷繁华,问道:“怎么总喜欢来这里?之前几次也都是。”
李笙笙嫣然一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好看的,主要一是风景不错,二是这里贩卖的吃食种类繁多,和家里的味道不同。虽是离得不远,但也许久没来过了,想要尝尝。”
江时洲看着她道:“刚才用过了早饭,又要吃啊?”
李笙笙笑着夸口道:“怎么了?我碰见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就是有两个胃,什么都能吃得下。”
江时洲看她眼神都有些发光,道:“好,那想吃什么?咱们去买。”
李笙笙想了想,道:“糖水丸子,
还有那边的炸酥糕,现做的红豆乳酪饼,刚出锅的小黄鱼,我都想尝尝!“说完她一双杏眼盯着江时洲道:“可我吃不完。”
江时洲笑了:“刚怎么说来着?还夸口说有两个胃。吃不完便扔掉吧,咱们还要逛上一天,也不好把剩下的一直拿着了,等回去估计要坏掉了。”
李笙笙撇撇嘴:“可是也不好浪费了。算了,晚点再说吧。”
江时洲看她有些犹犹豫豫的样子,笑道:“行了,多大点儿事,这还是盛京的大掌柜李笙笙吗?咱们划船去,在那边!”说着便朝湖边一溜小跑过去了。
李笙笙看他走了,也赶忙跑着追上去:“你慢些,我都赶不上了。喂!”
两人租了游船,在湖中划了许久。湖中碧波如染,柔风惬意。
李笙笙看着水波荡漾,野鸭游走,忽然没头没脑道:“贺知煜……怎么样了?”
江时洲不知她怎么会忽然冒出这句话,不是很想细说:“活着呢。”
李笙笙瞪了他一眼,道:“这什么话。”
江时洲一脸的油盐不进,故意道:“实话啊,能活着不错了。人家是将军,动不动就要打仗的。那战场上可是闹着玩的?‘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你听过没有?”
李笙笙却似当了真:“啊?从前北境都是安定,也没见他出去过几次。如今怎么了?”她久在盛京,已早不闻北境之事,且前两年她也刻意避着些和旧人旧事相关的事情,好让自己能顺利忘个干净。
江时洲蹙着眉看了她半天,没再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你跟我提他做什么?”
李笙笙一脸的理所当然:“怎么,不能提吗?若是前两年,我刚离了那侯府,还指定不会主动提呢。我如今肯提,恰是没那么在意了。不过觉得……也算是认识,好奇些近况罢了。”
江时洲却不接受:“没‘那么’在意?”
李笙笙见他不想说,也道:“没有在意!行了吧!爱说不说。谁想知道似的。左不过就是同哪个高门小姐成亲,生了几个孩子。我不过随口问问,跟我有何关系?”
江时洲故意模棱两可道:“是,升了,刚升的。”他不想说太多,语气和缓了些,对李笙笙道:“咱们不提那鳏夫。”
“鳏夫?”李笙笙有些哭笑不得:“不是,你说他鳏夫,可我听着这话像是咒我呢!”说着她笑了起来,伸手要去拍江时洲。
江时洲笑着挡道:“你别闹!一会儿把你晃下船了!”
……
船上的笑闹落进了贺知煜的眼睛里。
他站在岸边,远远地看着两人的嬉闹。
出神间,忽然有一人叫住了自己:“侯爷!”
贺知煜转头,竟是竹安。
他才恍然想起之前和竹安虽约定了地点,但自己最近日日精神恍惚,白天跟着孟云芍四处逛荡,晚上在李府对面租了间宅院,时常坐于二楼望着对面出神,全然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竹安兴奋至极:“我的天呐,我竟然碰上侯爷了。可也太巧了,我已到了两日了,去了那银庄,可也没见你留下的记号。”
贺知煜兴致却不甚高:“哦,对不住。这两日事多,我忘记了。”
竹安开始竹筒倒豆子一般喋喋不休:“侯爷,盛京这风物还真是与汴京不同,我还从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你当时说了,我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还是该来看看。第二天我先去……”
他说着,却发现贺知煜仿佛毫无兴趣,仍是定定地看着远处。
竹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谁人在那儿呀?侯爷看谁呢,瞧着像是……江大人?”竹安一直跟着贺知煜办事,见过江时洲,也渐渐知道了他就是那个曾经和自家少夫人定过亲的“江二公子”。
贺知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竹安又伸着脖子想要自己看个清楚。不对,江大人旁边的人那人是谁呢?那人?为何?和少夫人长得如此像?
竹安猛然心惊。
他大惊道:“侯爷,那人怎么和少夫人长得一样!”
贺知煜面无表情地推了推他道:“你挡住我了。”
竹安看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又回忆起贺知煜来时种种异常的反应,结结巴巴道:“不会……不会……那真的就是少夫人吧……少夫人她没死?”
贺知煜看了他一眼,一脸的一言难尽:“你低声些。”
竹安却冷静不了,他一直跟在贺知煜身边,亲眼见过了这几年他的悲伤欲绝,已然出离愤怒:“少夫人竟然没有死?那她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告而别让侯爷以为她死了伤心难过?现在竟还和江大人在一起!”
贺知煜却对他道:“你……你再说这些话,你就立马给我回去。”他伸手把竹安往暗处拉了拉,道:“你只会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你想想夫人,她没做错什么,是我对不住她。”
竹安恨恨地闭了嘴,面上却仍是一副生气的神色。
……
游玩毕,已到了黄昏,江时洲和李笙笙两人回了琼华宝肆,直接去了后面的庭院。
这里**本就十分清净,只有李笙笙和不多几个仆从在,此刻更是十分安静。
李笙笙送江时洲回了客房。
江时洲对她道:“阿笙太是客气了,都不让我送你回去,反倒要总来送我。”
李笙笙粲然一笑:“本也是过来拿些东西,顺便的事情。那我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