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屋里的星星
朱太医隐晦地觑了眼皇上,却见皇上正垂眸看向贵妃,什么话都没说,这个时候不说话也就相当于了默认。
又想起了前日他才替太后换的那一副药方,朱太医心底叹了口气。
清官难断家务事。
尤其是皇室这乱麻的家事,更是让人说不清谁对谁错。
他能做的,也只有明哲保身,随波逐流。
朱太医埋头拱手:“微臣领命。”
*******
冷宫中。
冷风萧瑟,吹入冷宫时,越发叫人难过。
竹青和竹归一同被打入了冷宫,待小皇子抓周宴后,再行处理。
殿内时而想起些许压抑的哭声,是竹青在哭,她怎么可能不哭,再过几日,命都要没了,她满心的害怕彷徨,再多的懊悔也不能叫时间重来,她只能哭着发泄心底的不安。
竹归依旧安静,她沉默地替宋氏整理了床榻。
没办法,冷宫中是没有宫人打理的,殿内角落都生了蜘蛛网,偶尔有一个黑影快速地钻过去,竹归没看清是什么,但也猜得到。
无非是老鼠蟑螂等东西罢了。
杂乱的角落中,总是会叫这些物种横生。
竹归转头看向两个崩溃程度不同的人,低声道:“主子,床榻已经收拾好了。”
扫了一眼殿内,破桌破凳,甚至床榻都是缺胳膊少腿的,但都来了冷宫,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竹青将竹归的举止尽收眼底,她觉得不可思议,她们马上就要死了,竹归怎么还能和往日一样冷静?
她声音发抖地问:“你、你不怕吗?”
竹归还未回答她,就有人代替她回答了,宋氏讽刺冷笑:“她怕什么,她又不会死。”
竹青呆滞住,这话是何意?
竹归沉默,没有反驳。
宋氏转头看向她,眼中有恨有怨:“是你,对不对?”
能瞒天过海,叫她察觉不到宫中动向的人,也只有竹归。
只有竹归!
第122章
竹青彻底呆住,她呆滞地看向竹归,相识二十年,她却好像是第一次认识竹归一样。
竹归低着头,她不断地抚平被褥上的褶皱,但这冷宫太久失修,被褥也早僵硬,上面的皱褶仿佛与生俱来,任由她如何抚,都抚不平。
年后一月,有时甚至还会落下霜雪,今晚更是冷得不行。
寒风呼啸地吹,吹落碎碎梅花,也有冷风透过年久失修的窗户刮入殿内,卷走三人齐聚在一起的最后一丝暖意。
竹青狠狠地打了冷颤。
竹归许久没有说话,宋妃猛地爆发,她上前砰得一下推开竹归,她发疯了一样质问竹归:“我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
竹归跌坐在地,她抬起头,望向宋氏,宋氏脸上掉着泪,狼狈至极,一点也不似往日沉默寡言的模样。
但这一幕好眼熟,十五年前,宋氏也是这样哭着来求她。
竹归没做挣扎,她也没起身,她只是平静地说:“奴婢是人,是人就会想要活着。”
明知前面是死路一条,她难道真的要随着宋氏去死?仅仅是为了忠仆二字?
但她对不起宋氏什么呢?
竹归转头,她好久没看外间的风景了,但冷宫着实没什么景色可言,满眼都是萧瑟,但竹归还是仰头看着,透过窗户,透过那层高墙,努力地往墙头外看去。
宋氏的情绪几乎要把她淹没,她上前推搡着竹归,质问她:“你说话啊!我到底何处对不起你!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要背叛我!”
是的,是背叛。
竹归不可能是胥砚恒的人,她只可能是背叛!
但宋氏想不明白,她一出人头地,就将竹归调到自己身边,将她救出当初窘迫的泥潭,这么多年来,她对竹归百般信任,她膝下有皇子,又是三品主位娘娘,竹归待在她身边,甚至比一般的妃嫔过得还好!
宋氏怀疑过很多人,对竹归也不是没有过怀疑,但这怀疑仅仅存在一瞬间,她从未想过竹归会背叛她!
竹归闭了闭眼,好久好久,她终于出声:“对奴婢好?”
往日沉默的人突然爆发,她睁眼质问宋氏:“娘娘口中的对奴婢好,是指什么?”
指让她替宋氏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信任她,就是对她好?
竹归自嘲地扯唇,她眼中有泪光沁出,又眨眼间消失,她说:“皇上登基前,奴婢在宫中待了十一年,手中从未沾过一条人命。”
她没那么大野心。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在宫中度过几年,然后清清白白地出宫。
没人知道她第一次对后妃下手时的惊慌,也没人知道她夜间惊醒时的失神,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渐变成另外一个人,逐渐变得面目可憎。
宋氏的质问声突然消失,她怔怔地看向竹归。
十几年的宫廷生涯,让她近乎忘了竹归从一开始就是个心软的人,所以,她当初才会去求竹归,明明二人交情不是那么深,但她觉得竹归会冒险帮她。
为什么?
因为她看得出当时竹归对她的于心不忍。
竹归的声音还在继续:“娘娘是觉得,当初您将奴婢拉出尚衣局的泥潭,所以,奴婢该感恩戴德,是吗?”
可在宋氏找上她的时候,她明明说过,她最想要的是出宫。
她想她爹,想她娘,也想她的哥哥。
她想要一家团聚。
可当时宋氏怎么说的呢?宋氏一脸为难,说她没办法。
然后她说,她虽身处高位,但孤立无援,总觉得这深宫好像能吞人,她害怕。
宋氏让她留下帮帮她。
她说,她不会再让她受人欺辱的。
竹归太清醒,以至于她立刻明白,她走不了了。
明明她当时已经竭尽全力,已经拿出所有体己钱打点好了宫人,只差临门一脚,她就能踏出这个宫门。
但宋氏的到来,让她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无用功。
既然是要报恩,为何不是给她想要的?而是彻底困住了她?
宋氏不是要报恩,她只是想要一个能信任的人。
竹归擦了擦眼泪,她自嘲地说:“娘娘总是安慰奴婢,说奴婢没有家人了,您便是奴婢的家人。”
这是宋氏知道她兄长成亲后不再来探望她时,说的安慰之词。
“但娘娘可知道,是奴婢叫兄长不要再来了的。”
她注定出不了这堵高墙,她替宋氏处理的脏事越多,宋氏就越不可能放她离开,而如果她一心想离开,宋氏势必会怀疑她。
所以,她让兄长不要再来,彻底断了她出宫的心思,只有这样,宋氏才能彻底对她放心。
而一旦宋氏做的事情暴露,必然祸连身边人,她不能叫兄长受她拖累。
她这辈子注定不可能和家人团聚。
恨吗?说不上,她只是越来越安静。
竹归安慰自己,在何处都是一样的,她就当是在宫中养老了。
可是宋氏野心越来越大。
明知道宫中有皇上的眼线,明知道皇上对后宫的掌控,明知道皇上对贵妃的宠爱!她怎么敢奢望,她的所作所为不会被察觉?!
竹归不理解,她比宋氏要更早地崩溃。
她位低言轻,她没办法替自己抉择命运,所以,她已经努力地认命了!
为什么,为什么宋氏还要拖着她去死!
告密,背叛,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只是想活着,仅此而已。
当年对不亲近的人都会于心不忍的人,如今早是铁石心肠,背叛旧主也不能叫她动容。
而这一切,都是拜娘娘所赐。
因果循环。
朱红宫墙外有一棵歪脖子槐树,这堵墙后是护城河,而且这处是冷宫,所以没人来打理。
竹归近乎痴迷地望着那棵树,她声音好远好远:“奴婢的家门口也有这么一棵歪脖子树,可奴婢都要记不清长什么样了……”
是槐树?杨树?还是柿子树?
时间太久远,她记不清了。
竹青吓得浑身发抖,她擦着眼泪,望着相识二十年的人一瞬间变得陌生,她说不出来话,怪竹归?
她怪不了。
是她也贪心,所以才没有阻拦娘娘。
她何尝不是抱着侥幸的心态。
宋氏一动不动地看着竹归,她顺着竹归的话好像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她是这么想的吗?
或许是的。
但是这宫中实在太冷了,她能信任的人太少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