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阿妩哭着道:“皇上,若他死了,阿妩也不会独活,阿妩会咬舌自尽,只要他活着,阿妩怎么都行,日日唤你赜郎,为你生儿育女,与你同生共死,若有一日你先去了,愿为你殉葬。”
景熙帝沉默地看着祈求的阿妩。(原来的动听是说喊赜郎,不是说殉葬,删了那句免得误会)
他想要却得不到的那句“赜郎”,她为之生了隔阂的殉葬,这些都是他和她之间的隐秘痛楚,是属于两个人的结。
现在,她一股脑弃械投降,失了所有的骄傲和倔强,只为了要他饶那人性命。
景熙帝一直不说话,阿妩屏住呼吸,也不敢出声。
天地寂静,万籁俱宁,阿妩只听到帝王的呼吸,一下下的,可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她不知道下一刻是生是死,更不知道能不能在他的剑下保住叶寒。
长久的沉闷让她几乎窒息,她觉得自己下一刻便会失去意识。
这时候,突然间,景熙帝抬起手。
阿妩的心提起,她怔怔地看着他。
曾经缠绵旖旎的枕边人变得陌生而遥远。
她害怕着这个人,猜不透这个人,这是皇帝,是她需要跪拜的人。
景熙帝面无表情地将阿妩揽在怀中,抱住,像是抱着一个孩子。
阿妩不敢反抗,只能小心翼翼蜷缩在他怀里。
这时候,她感觉到了他手上的扳指,于是突然间,她想起往日,想起他曾经要掐死自己的情景。
窒息如冰冷的潮水一般袭来,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陡然间,阿妩听到一声铮鸣。
她一惊,抬眼看,却看到了太子。
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他冷漠地拉起弓,那弓却是对准——
阿妩心神俱裂,拼尽一切自景熙帝怀中挣脱,疯了一般冲过去:“不要,不要杀他,不许你杀他!”
景熙帝见此,神情微变,拔剑,大踏步迅疾迈步冲过去。
方越等人也匆忙冲过去,保护景熙帝。
太子是一心要杀叶寒,箭已离弦,突然见此情景,也是大惊,连忙收回,却已经来不及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飞来的利箭即将抵达叶寒时,景熙帝闪身挡住,同时护住阿妩。
侍卫提剑格挡,冰冷的利箭铮铮跌落在地上。
叶寒依然被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阿妩看着这情景,半晌没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她神情涣散地望向景熙帝。
景熙帝紧紧攥着手中长剑,脸色冷沉晦暗。
不过他还是伸出手:“阿妩,过来。”
然而阿妩却久久不动,她看着景熙帝,神情陌生而遥远。
景熙帝突然心慌起来。
他竟然开始害怕。
此时她的目光让他想起那一日,他要扼死她时,在她几乎窒息的时候,她望向远方虚无之处的目光。
那是他无法触及的遥远荒芜,是他一辈子无法揭开的谜。
他屏住呼吸,声音紧绷:“阿妩,别怕,我带你回去。”
然而阿妩的视线却只落在远处,她仿佛被什么摄去了心神,喃喃地道:“叶寒哥哥会带阿妩回家,阿妩要回去,皇上不要杀他……我要叶寒哥哥…”
这么说着间,她神情涣散,眼神迷惘,身体摇摇欲坠,不过口中依然倔强地道:“我要回去,找我阿爹阿娘,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
景熙帝大踏步上前,将她拦腰揽在怀中,阿妩也失去了意识。
她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像是一片凋零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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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地牢中,叶寒被用铁链固定住,垂下的额发遮住他的脸面,不过渔船上长大的少年是倔强的,他昂着头,墨黑的眼睛倔得仿佛一头狼,泛着狠厉的凶光。
景熙帝负手而立,无声地审视着这个少年。
阿妩昏迷过去,至今不曾醒来,御医已经看了几轮,说只能等着,又说并无大碍。
景熙帝苦熬了半日,他看着床榻上的阿妩,纵然在睡梦中,她依然一口口喊着不要杀他。
她惦记着叶寒,可以为叶寒而死。
于是他终究想看看那个被阿妩牵肠挂肚的少年。
比起身边常见的侍卫,这个少年看着更年轻,也更鲁莽,他面庞是黝黑的,个子也不是太高。
景熙帝看不出这个少年的任何出奇之处,不过他却在这样一张面孔中,试图去想象阿妩的过去。
那些他未曾参与的过去,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她记挂的东海。
她对陆允鉴毫无牵挂,对太子并不留恋,对自己更是残忍至极,她心里甚至都不曾记挂过她才刚出生的孩子。
可她却惦记着这少年,要这个少年活着。
嫉妒正残忍地撕扯着景熙帝的心,他无法理解,所以他一直盯着这个少年看,看他的性情模样。
许久后,他终于自阴影中走出。
叶寒被放开了,他看到了景熙帝。
他只是东海的寻常渔民,皇帝于他而言太过遥远,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见到皇帝。
皇帝欺凌了阿妩,拥有了阿妩,那是夺妻之恨。
他紧攥着拳,盯着眼前的帝王,他威严矜贵,只随意往这里一站,整个地牢便充满了他的华贵之气。
这就是拥有天下的帝王,是自己无力抵抗的人。
叶寒踉跄着上前。
有龙禁卫的刀出鞘,铿锵之声在阴暗的牢房中响起。
景熙帝抬手,示意众人推下。
他虽贵为帝王,他也是勤于骑射每日晨间会练拳的人,若是一对一,那个少年未必是他的对手!
他为什么需要龙禁卫来护卫自己?
这一刻,景熙帝看着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少年,竟起了逞凶斗狠之心。
这时,叶寒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景熙帝淡漠地垂眼,看着。
叶寒虔诚地以额触地,两手按在耳朵前方:“草民给皇上磕头。”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龙禁卫对视一眼,略退两步。
景熙帝:“平身吧。”
叶寒不敢平身,他抬起上身,却依然保持跪姿,一脸小心翼翼。
景熙帝命龙禁卫退下,他想单独和这个少年谈谈。
他负手,敛着眉眼:“你有话要和朕说。”
叶寒惊诧于这位帝王的锐利,不过他还是恭敬地道:“是。”
景熙帝:“说吧。”
叶寒舔了舔唇,才快速地道:“皇上,草民想求皇上饶了草民,草民都是冤枉的!”
景熙帝:“冤枉?”
叶寒便磕了三个头,之后才道:“是贵妃娘娘威胁草民,非要草民带着她离开,说不然她便不会放过草民,草民不得已,才只好带她离开,草民也劝她,她既贵为贵妃,又是大晖子民,竟率性逃离,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可她不听,她非要草民带着她走,草民不得已……草民想着,先安顿了她,便向皇上告发,还没来得及!”
他声音嘶哑诚恳:“皇上,草民敬仰皇上,绝对不敢冒犯皇上,都怪贵妃娘娘,草民也是被贵妃娘娘逼的,求皇上饶命!”
景熙帝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个贪生怕死的叶寒,之后骤然间,矫健地抬脚,一脚踢出去。
他虽久居帝位,但每日晨练都有龙禁卫陪练,骑射武艺处处不逊于人,如今一脚踢出,力道之生猛并不逊色龙禁卫。
这叶寒任凭身形彪悍,竟被他活生生踢了一个倒仰,狼狈地一个翻滚,趔趄着扑在地上。
景熙帝侧额,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地上少年。
他就如同一条不知廉耻的狗,卑微怯懦,瑟瑟发抖。
叶寒抬起眼,望向景熙帝:“皇上饶命。”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在距离狱门三尺之处停下,龙禁卫纷纷低首行拜礼。
这是太子。
景熙帝眼皮都没抬一下,略抬手示意。
太子走上前,恭敬一拜:“父皇。”
景熙帝:“你亲自来审。”
太子微意外。
景熙帝视线冷漠地看着前方,再一次强调:“亲自审。”
太子心里一动,下意识看向自己的父皇,恰此时,景熙帝也看过来。
地牢朦胧的光线中,父子两个的视线对上。
在这一刻,太子瞬间读懂了自己的父亲,他眼底的纠葛,痛苦,以及颤抖的隐忍。
他心里痛极了,痛得几乎崩溃。
无论是陆允鉴一事,还是阿妩那复杂的过去,还是眼前这明目张胆的私奔和背叛,都足以摧毁自己的心志。
可他在忍耐,在包容。
阿妩在他心口砍下的一刀刀,他将自己无声地吞下,慢慢地消化,然后再伸出手,为她抚平一切,把她抱回后宫,把她安放在皇贵妃的位置上。
——甚至以后还会是皇后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