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原来太后住处分内外殿,往日请安都是在外殿,这内殿才是太后的起居之所。
比起外殿的巍峨华丽,内殿分明多了一些烟火味,屏风后面是一张拔步暖床,当中靠壁摆了小几,几上摆了博山古铜香炉,以及一个大铜瓶,大铜瓶插着孔雀毛和珊瑚树等物。
香熏袅袅中,太后正坐在一把描金嵌花金漆藤椅上,脚底下摆着两把独木雕花水磨小凳儿,地上铺着狮子滚球大绒地衣,几个宫娥或跪或蹲,给太后捶腿捏脚。
阿妩上前,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磕了三个头,给太后请安。
太后看她满头乌鸦鸦秀发挽成双髻,佩戴红喇子小簪,水灵灵的,像是粉玉雕出来的玉人儿,便叹了一声:“模样确实是好,也怪不得皇帝……如今既入了宫,以后安分守己,好生侍奉帝王吧。”
阿妩低声道:“是,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太后又道:“不过有一桩,你要知道皇帝不是寻常人,皇帝日理万机,每日不知道多少奏折要批,多少朝堂大事都要他打理,他要看的是天下事,要当明君,哪个不是殚精竭虑,励精图治。”
阿妩有些懵,心想这和我什么关系!
太后享受着宫娥的捶腿,舒服地半合着眸子,继续对阿妩道:“后宫女子,要体贴自己夫君,要仔细照看帝王龙体,万万不可有任何差池,所以凡事总该知道分寸。”
阿妩便脸红了,所以这是来劝她,不要缠着皇帝不放?
太后:“年纪小,到底是不懂事,也不知节制,以后还是要多上心。”
阿妩委屈,但不敢说,只能恭敬地道:“是,臣妾明白。”
太后:“哦,怎么,你还不服气?心里委屈?”
阿妩一惊,心说这太后竟如此敏锐?
她便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这太后可不是好糊弄的……
太后:“你若有话,但说无妨,若是有半句虚的,哀家饶不了你!”
她掌管后宫多年,如今几句话压下来,阿妩瞬间被拿捏了。
她再不敢有什么念头,只本分地道:“臣妾只是觉得,这也不能怪臣妾吧,帝王若是有意,臣妾一味拒绝,反而惹得帝王不悦,臣妾哪里敢啊!”
昨晚,第一次她还喜欢,第二次也不错,第三次她其实也累了,都要瘫了散了!
太后听着,一时沉默了。
寝殿之中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叹道:“你以后总归要规劝一些。”
阿妩:“是。”
太后:“你走近前来,哀家再仔细看看。”
阿妩便上前,半蹲在太后面前,仰着脸,垂着眼睛。
太后又一番打量,越发无奈了,这小女儿家生得真是好,那眉眼,那鼻子,那小嘴儿,都精致好看得没挑了。
关键这小贵人垂着眉眼,乖巧柔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王公贵族后院深闺里未曾出阁的小姑娘家呢!
太后真是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想着这小娘子纤细水灵,年纪也小,自己那皇帝儿子往日里衮袍威严,寡淡冷静,看着也是一个正经皇帝,结果昨晚一整夜——
太后觉得,这事还真不能怪人家吧,要怪就怪自己那皇帝儿子,这不是欺负人家小嘛!
关键这还曾经是自家亲孙子房中人儿啊!
太后就这么盯着阿妩,心思百转千回的,最后到底心疼儿子。
想着儿子这几年,后宫也没他能看上的,都多久不曾临幸后宫了?之前也劝过,重新采纳几个新鲜人儿,后宫看着热闹,他也能有几个新人侍奉,可他自己不愿意。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可心的,也只能认了。
想通了后,她心里也好受了,看着阿妩竟越发顺眼。
其实多少还存有一些不可言说的私念,自己儿子后宫多年无出,以至于只有太子和德宁公主两个,到底子嗣单薄,如今新进的小贵人,能得皇帝这般宠爱,说不得她是新人,有那新福气,又耕耘得勤勉,回头后宫就能添喜了。
当然这种话却是不好说的,只是自己心里一个念想罢了。
于是她便又细细问起阿妩,诸如原本是哪里人,都经过什么事,阿妩少不得照实说了,只是略过了陆允鉴,又轻描淡写了太子。
太后听着:“我们大晖后宫素来不重出身,只采选寻常良家女,说起来你这出身也说得过去,以后安分守己,用心侍奉皇帝,若闲来无事,也可以来哀家这里坐坐,哀家往日也会念经,你也从旁听听。”
阿妩隐隐感觉太后似乎看自己顺眼了,当然忙不迭地应了。
太后又提起她年纪小,不懂宫中规矩,要她好好学规矩,说起宫中女官给后宫妃嫔授课讲学一事:“读读《孝经》,《女训》,也跟着学学经书,你不是之前在延祥观读过经吗,以后每日都过去听女官讲学吧。”
阿妩:“……是。”
她心里十分不愿的,本想着找机会求了景熙帝,不要自己去学,没想到太后也这么说,看来是推辞不过,只能认了。
太后自然看出她硬着头皮说是,于是只做没看到。
心里却想,这小娘子看上去心性还算单纯,小孩儿一样,慢慢教吧。
——这皇帝啊,不找个温顺细致的,反而找了这么一个,诸事不懂,以后日子长着呢,他且头疼去吧。
当下又细细问了一番,知道阿妩学琴一事,太后也是没想到。
她笑吟吟地道:“他自己精于此道,便要你学——”
啧啧,太后在心里叹息,怕不是琴棋书画都要给这小贵人安排上,还得手把手地教她人情世故,处处操心,他自己亲闺女都未必让他费这心思呢!
阿妩觉得太后此时的笑意,很是意味深长,她说不上来,不免有些羞赧。
太后却笑呵呵地道:“你到底年纪小,得仔细养着身子,可千万别亏空了。”
便吩咐御厨,这几日早间时候,给阿妩燕窝羹补着,晚间再多加一道菜。
太后道:“昨日哀家吃的那道桂花甲鱼汤,倒是极好,今日记得给宁贵人备着。”
阿妩一听吃的,精神抖擞起来,被迫讲学的烦恼也减淡了,这次认真叩谢。
太后看她这样,猜着这孩子是个馋的,便又叮嘱道:“不可贪嘴,你年轻,吃什么只记得浅尝辄止便是,若是贪多,不克化,那反而于身体不利。”
阿妩连连点头称是。
临走前,太后提起要她给皇后请安:“如今皇上心里惦记着你,你切记不可因此忘了本分,皇后为六宫之主,你记得去请安。”
等到终于告退时,阿妩脚步特别轻快,她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一定是美滋滋的。
太后自然是不喜自己的,可木已成舟,作为皇帝的亲娘,她到底是偏向了皇帝吧,所以连带着看自己也顺眼了,听她好一番念叨,简直仿佛老祖母一般!
阿妩倒是对这太后多了几分喜爱,想着她既对自己好,那自己以后每日多来请个安吧!
她出了寝殿,正要往外走,谁知道迎面看到一个娇俏的小娘子进来。
那小娘子生得灵动,着一身珍珠衫,珍珠璀璨圆润,衬得这小娘子越发金尊玉贵。
阿妩感觉这小娘子和后宫妃嫔的感觉都不一样,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张扬和傲气。
之后她瞬间明白,这是德宁公主。
她这是第一次正面看到德宁公主,她生得倒是好看。
阿妩便微弯身,给德宁公主施礼。
德宁公主看了她一眼,视线便落在她发髻上,她发髻上配着红喇子雕刻成的小葫芦发簪,流光溢彩,也有几分顽皮,很是可人。
这让她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父皇命人雕了一批物件,都是海外珍稀玉石做的,最近她拿到手,自然喜欢得很,心花怒放,可是现在,她看着阿妩头上佩戴着的这件,竟觉和自己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德宁公主便不高兴了:“你倒是有些面生,是哪个殿的?”
阿妩恭敬地自报家门。
德宁公主听说,眉毛顿时挑起来了:“原来是你,本宫之前见过你,在我皇兄的府中,你那时还是我皇兄的——”
她这话说到一半,硬生生被一旁嬷嬷拦住。
那嬷嬷脸都白了,拼命给德宁公主使眼色。
纵然是金枝玉叶,帝王唯一的女儿,可是这种事是随便乱说的吗?大家不过看破不说破罢了!
历朝历代,皇宫内苑,谁家没点龌龊事,把嘴巴闭紧才能活得长久!
然而德宁公主却很不屑,她从上到下打量了阿妩一番:“模样是极好,本宫看着也是喜欢的,不过,到底配不上这头上发簪吧,这等物件,你也配戴?”
阿妩听着这话,也多少意识到了。
头上戴着的这件是昔日南琼子时,景熙帝送给她的,估计当时景熙帝也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和德宁公主遇上。
这玉石到底罕见,不同于寻常金银头面,正因为少,若是遇到类似的,便难免多想。
此时她听了德宁公主的话,自然并不舒服,不过也明白,这是金枝玉叶,是景熙帝唯一的女儿。
妃子可以进冷宫,太子妃也可能弹压弹压,但是女儿,还是亲女儿,这是自己没办法比的。
她只能避其锋芒。
于是她垂下眼,恭敬地道:“公主说的是。”
说完,她抬起手来,顺从地取下发上的簪子:“以后妾身收起来,不会佩戴了。”
阿妩竟如此识趣,这倒是让德宁公主没想到,她正摆开架势要好好教训对方一番。
如今一拳出去,没想到碰到这么一个软柿子。
她愣了一下,看了看阿妩,竟无从下手。
毕竟欺负人的事,她也是头一次干。
于是她只能摆出一脸不屑的样子,昂着下巴,居高临下地道:“你明白就好,以后谨遵本分吧!”
说完,她便大摇大摆地进去寝殿了。
阿妩略回首,看着德宁公主的背影,之后缓慢收回。
她想起南琼子时,景熙帝所说的话,言语中显然对自己儿女并不满意。
怪不得呢……一点不像景熙帝呢。
也幸亏景熙帝儿女少,不然这公主只怕早捏着手帕子哭了。
阿妩捏着手中的红喇子小葫芦簪,心想,自己的对手还有很多,不必再招惹一个,反正这德宁公主……先不搭理她!
一个被宠坏的孩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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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太后处后,恰好众妃嫔前去给皇后请安,惠嫔也在,阿妩趁机跟上。
她心想,才不要日日给皇后请安呢,谁有那功夫。
她就去一次,算是敷衍过去,以后就装傻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