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里春
荷回想到那些苦得要命的汤药,满心拒绝。
那几名御医也不多说别的,只是齐刷刷跪在院子里,愁眉苦脸。
这些人原本就年纪大,这么一跪,瞧起来甚为可怜,沈父过来时瞧见这么一副场面,还以为是荷回在欺负老人,虽没开口,但眼睛里的不赞同却是藏都藏不住。
荷回有苦说不出,只好点头答应。
这些御医立即变了一张脸,从地上弹跳起来,依次排队给荷回诊脉,好似方才在外头唉声叹气,一副活不下去模样的不是他们本人一般。
荷回自以为身子很是硬朗,本以为把完脉完成任务,这些御医便会离去,没成想这些人却蹙着眉头在外头讨论许久,最终给她开了个药方让人去煎药。
荷回看着黑乎乎的药汤,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最后将人全都赶出去,闭上了房门方才得以清净。
又这么过了三五日的功夫,宫里终于没有再来人,荷回本以为自己会就此清净,却在一大早瞧见皇帝坐在自己床头。
她唬了一跳,坐起身来朝外头瞧,发现天刚微亮,不禁面露疑惑。
这个时辰,皇帝不应该在上朝么,怎么出现在这儿?
“想你了,所以出宫来瞧瞧,继续睡吧。”
荷回又哪里还睡得着,只能催促他赶紧回去。
皇帝叹口气,说:“你这样赶朕,朕很伤心。”
他垂着眼,瞧起来竟有些可怜,荷回连忙别过脸去,告诫自己不能如此容易便心软。
“皇爷政务要紧,总这么往宫外来,叫人家知道了不好。”
“皇后在这里,朕能去哪儿呢。”
荷回道:“您得给我些时间,不能总这么逼我。”
见她语气急切,皇帝只好伸手去哄,“朕如何舍得,不过实在想得紧,所以过来瞧你罢了,若你不喜,朕这便走。”
说罢起身,然而刚走两步,窗外便十分恰当地响起王植苦口婆心的劝导声:
“皇爷,早膳您想用什么,奴才去提前叫人传话准备,奴婢求您了,您已经近半个月没好好用膳了,长此以往,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皇帝蹙了眉,“放肆,皇后在这里,你乱嚼什么舌根子。”
话音未落,荷回已经起身下榻,走至皇帝身侧,道:“皇爷,大伴说的可是真的?”
皇帝一向是个极自律规矩的人,每日三餐,何时何地用,都是定好了的,从无差错,如今却已经半个多月不曾好好用膳......
荷回垫脚,仔细观察皇帝的面容,觉得他好像是比从前消瘦了些许。
“你别听他瞎说。”皇帝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朕又不是小孩子,哪里会不顾念自己的身子,快回去歇着吧,朕这便走了。”
说着,作势就要离去。
荷回被他这一番言行给弄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等反应过来时,自己一只手已然拽住皇帝的衣袖。
皇帝回头看她,目光中似乎含有不解。
荷回低着脑袋,声如蚊蝇,“用了早膳再走吧。”
皇帝似乎没听清,俯身低下头来,“卿卿说什么?”
荷回想这人可真坏,明明听见了还装蒜,便将手一松,“没什么。”
这回轮到皇帝不愿意了,“说了要朕留下,怎么能言而无信?”
果然。
这个老狐狸。
荷回朝窗户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什么,咬着唇恨自己心软中计。
王植是宫中的老人,若没皇帝的暗示,哪里敢这般没规矩在她寝屋外说这些,分明是故意的。
嗳,好一对黑心的主仆。
荷回要同皇帝翻脸,叫他出去,瞧见他那有些消瘦的脸,又于心不忍,只好憋着气没吭声。
左右不过是一顿饭的事儿,叫他留在这里用便是。
荷回想打发皇帝自己去厅上用饭,他却将荷回按坐在梳妆台前,拿梳篦给她梳头,说:“一个人用膳有什么趣儿,既不睡,便陪朕一起。”
他如此做派,叫荷回又回想起从前两人在乾清宫里那段恩爱时光,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不起来,只好由着他。
正好自己也饿了,同他用一顿膳也没什么。
梳洗过后,两人到前头厅里,膳食已然摆好,正热着,只是打眼一瞧,都是荷回爱吃的,诸如花头鸳鸯饭、甘露饼这样的甜食,皇帝爱吃的鲜虾、麒麟铺却没见一点影子。
荷回要开口叫人去做,却被皇帝拉着坐下,道:“何必麻烦,朕同你吃一样的就成。”
荷回默然。
她记得,往日皇帝最不喜欢吃甜的,嫌腻得慌,如今却......
她没再想下去,接过宫人盛好的甜汤拿勺子轻舀着。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宫中的规矩,荷回本就吃得不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用完了这顿饭,起身要走,想到什么,又转了回来。
皇帝拿眼瞧她,问:“不是走了,怎得又回来了?”
荷回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皇爷,我究竟有什么病?”
宫人端来水盆,皇帝将手伸进去净手,“为何这般问?”
荷回重新坐在凳子上,道:“自从去年从围场回来,御医便一直用各种理由给我开药,明明是安神汤,我用了却浑身燥热,上个月我停了药,那些御医瞧着一脸的为难,前几日,他们又过来替我诊脉,还是要我吃药。”
她抬眼,望向皇帝,“我问他们我怎么了,他们都含糊其辞,只是嘱咐我按时用药,皇爷,您就告知我实情,否则那药我是不会再喝的了。”
皇帝拿手帕擦干了手,叫宫人们都下去。
知道瞒不住,皇帝索性也就敞开了天窗说亮话,道:“你并没有什么病,只是......”
荷回抬眼。
皇帝将手落到她小腹上,“在子嗣上有些艰难。”
荷回这才知道,原来那回庆嫔对自己用的药,还有其他的功效。
她愣愣坐在那里,似乎忘记了反应。
良久,才恍惚找回自己声音似的,问皇帝:“您一直都知道。”
皇帝点头,“只是怕你伤心,所以没敢告诉你。”
“那您如今又为何说出来。”
皇帝将手从她小腹上收回,拿起她一只手握在手心里,像是要驱散她身上的凉意。
“因为......”他顿了下,在荷回手上零碎落下几个吻,“你说不喜欢朕瞒你。”
荷回指尖一跳。
皇帝道:“朕往日总想护着你,深怕你有一点儿闪失,可是如今朕知道,朕的小荷花比任何人都要坚强,你是大周的国母,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人有资格并肩而立,百年之后,我们会一起被埋进皇陵,所以。”
他叹息道:“朕不能再把你当小姑娘对待,什么都瞒着,自以为是地对你好,所以,只能如此。”
荷回听着他这么一番掏心至肺的话,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动又伤心。
感动于他的真诚相待,伤心于她也许这辈子也当不了一个母亲。
“我若是当真不能有子嗣,该怎么办?”
若当真如此,除非皇帝在去宠幸别人,否则太子之位定然还是属于李元净,而他们的关系......
皇帝神色平静,只说了四个字,“人定胜天。”
“万一呢,您也说御医们并没有十足把握......”
皇帝沉吟良久,道:“若当真如此,往后的储君也要伏在你脚下,一辈子敬你为母亲。”
“所以,你不要怕。”
原来,他一早便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即便她资历、学识并不比旁人出众,即便她可能无子,他还是要封她为皇后,让她做他的妻。
荷回一时没了言语,吸了吸鼻子,问道:“这也是您要我回宫的手段之一么。”
皇帝哑然失笑,“你觉得呢。”
荷回说她哪里知道,“您手段多着呢,
又奸又滑,哪里是我这种小姑娘能轻易看穿的。”
王植在外头听得心惊肉跳。
这哪里是皇后,分明是皇爷养在手心里的小祖宗,说话越来越放肆,打趣挖苦皇爷简直是家常便饭。
若是叫旁人听见,不得吓出半条命去,可她偏一脸淡定的模样,瞧着还觉说得不够狠呢。
可皇爷偏就吃她这套,她越是在他面前无所顾忌,他便越是高兴,甚至于叫人觉得,皇爷在有意无意地纵容她的骄纵。
“朕倒是头一回被人如此评价。”皇帝终于开口。
荷回看了一眼皇帝,问:“皇爷生气了么。”
“没有。”皇帝道,“只是觉得新鲜。”
荷回被他逗弄得险些没了脾气,说:“您倒想得开。”
皇帝用了膳,便回宫去处理政务,本以为他不会再来,没成想夜晚荷回刚准备歇下,便又在自己屋内瞧见皇帝的身影。
她端着烛台,仔细照了照,见他风尘仆仆,连衣裳都没换,连忙下榻。
“皇爷这时候怎么来了?”
皇帝缓缓将她抱入怀中,下巴抵在她肩膀上,道:“你身上真香,刚沐浴过?”
荷回脸色一红,推他,“您还没回答我的话。”
皇帝双手将人搂紧,轻唔了一声,“朕来歇息。”
荷回有些莫名,“宫中那么多间屋子,怎么偏来这里歇?”
“是啊,宫里那么多间屋子,可都没有你。”皇帝有些无奈地开口,“着实太冷清了些,冻得朕睡不着。”
荷回怀疑皇帝在唬她。
宫里那么多人,怎么也与‘冷清’这个词扯不上关系,再者如今已经开春,马上就要入夏了,又哪里能冻着他?
“所以您就深夜出宫,到我这里来了?”
皇帝唔了一声:“朕的床都被搬到这里,自然只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