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飞飞
夜幕降临,无人荒山,残败道观,袅袅炊烟。
此情此景,众人不禁心头发毛。
“啊呀,褚施主来了。”
一道苍老声音突兀在山林间响起,众人大惊,只见黑黢黢的道观里一道瘦削身影走出。
脑袋光光,白色长须,手捻佛珠,身披袈裟。
破道观里走出来个老和尚?
“师父!你等等我——哎呦!”
一道年轻身影追着跑出来,道袍飘逸,头顶小髻,撞了一脸的蜘蛛网,连连呸声。
小道士用袖子挥开蜘蛛网,骂道:“好晦气!”
道观里又跑出来个小道士,管老和尚叫师父?
他们莫不是误入了什么神仙幻境吧?
兵士都面色古怪,但褚巍未动,他们只暗自戒备。胡狗儿面无表情,手已经按上腰间长刀。
林筠也很紧张:“将军,这……”
褚巍抱着孟长盈下马,朝老和尚拱手行礼:“慈道大师,小子无状,饶了大师的清净。”
“老僧曾说过,与你有再见一面的缘分,看来便是今日了。诸位请进吧,观中已备了草药素膳。”
慈道和尚嗓音如缓和流水,长眉长须皆白,却面色红润,看着颇为奇异。
明明才见到褚巍一行人,建安宫变的风声恐怕都还没传出多远,他却好似已了然全局,在此等待。众人皆心生敬畏。
林筠低声道:“大师,我等身上皆带着伤,只怕惊扰神佛。”
话落,先答话的却是那个年轻道士。
小道士抱胸站着,笑着一指牌匾:“这是道观,可没有佛。这破道观早就弃用了,只不过是处遮风挡雨的处所罢了,哪有什么忌讳。”
得了准话,一行人这才安心进了道观。南朝崇佛,就算褚巍不崇尚此道,手底下的兵卫也大多信仰神佛。若是不把此事说清楚,恐怕个个都要心下不安。
道观里果真备了各式草药,还煎好了不少汤药。小道士来回忙活,又端来一大盆素面,面上飘着翠绿青菜,热乎乎的香气飘散开,不少人都肚子咕咕叫起来。
“快吃吧,煮这么多面,废了我老劲!”小道士拍拍身上的灰,拍完一屁股坐到地上,没个正形。
众人用药的用药,吃面的吃面,都好奇地悄悄去看慈道和尚和小道士,惊叹这一番奇遇。
褚巍没顾得上自己,先给孟长盈喂药,药气苦涩。孟长盈蹙眉,干燥的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
褚巍附耳过去,温声问道:“阿盈?”
“她说这药苦,别一勺一勺喂了!给她灌下去!”没等孟长盈说话,小道士先利落开口。
褚巍动作一顿,这是孟长盈能说出来的话?
他目光询问,孟长盈眼眸疲弱地半阖着,微微点了下头。虽说字眼不同,但确实是一个意思。
褚巍失笑,帮着孟长盈灌下一碗药,又给她用温水漱口。漱过口后,又端来素面,喂她吃下些。
胡狗儿几次想接过手,褚巍都摇摇头拒绝了。
小道士看得连连啧声:“没想到南朝的百胜将军,居然……”
话说到这里,“咻”地一下,一
条拂尘抽在小道士脸上,直接抽红了他的嘴。
小道士捂着嘴巴“哎呦”叫唤,不忿道:“师父,你又打我!”
“口无遮拦,自然该打。”慈道和尚笑得很慈祥,捋胡子似的捋了把拂尘。
小道士悻悻,又看了眼褚巍,瘪着嘴不说话了。
褚巍喂过孟长盈,这才处理了手臂上的几道外伤,见慈道和尚笑眯眯地看着他,褚巍也莞尔一笑。
“慈道大师,这回见面,可有话要同我说?”
慈道和尚笑着摇摇头:“老僧只来看你一眼。”
正这时,忽有马蹄声起,自山道而来。
褚巍含笑的嘴角瞬间下压,提剑站了起来。胡狗儿和林筠也立即放下碗筷,抽出刀剑兵器。兵卫皆面露警惕,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慈道和尚笑呵呵道:“施主莫急,来的是位故人,与这位女施主缘深。”
孟长盈喝过药,吃过面,这会儿稍稍精神了些,正靠墙坐着歇息。闻言抬目,心头闪过一个人。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的人。
慈道和尚顺了顺长长的白胡须,长眉下的眼睛同孟长盈对视。
“正是施主心中所想。”
褚巍转头看向孟长盈,奇道:“阿盈,是谁?”
孟长盈顿了下,才启唇道:“是个胡人。”
她没有说出万俟望的名字。万俟望若是来此,必定是隐蔽前来。即便要露面,少一个人知晓他的身份也是好的。
此话一出,褚巍瞬间明了,愕然道:“这人……”不要命的吗?
一趟也就罢了。如今南朝局势大变,那人乃是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竟还敢来淌这趟浑水,全然将生死抛在脑后。
好一个痴情种,好一个昏君。
第98章 因果一见她,爱念如潮涌至。……
“果然是你们!”
几句话的功夫,来人已闯进道观。当头一人身形高大健硕,挺拓宽肩,大步走来,左耳下一只绿宝金珠摇晃。
正是万俟望。
他眼神自褚巍胡狗儿身上移开,迅速扫视一圈,目光定在孟长盈那张苍白小脸上,顿时色变,快步朝孟长盈走去。
“怎么弄成这可怜样子,才几月不见……”
万俟望单膝跪地,伸出手去,一时竟不敢碰孟长盈的脸,仿佛指尖一触,雪一样的人就要化了。
“我没事。”
孟长盈靠在墙上,形容惨淡,嘴角微微牵了牵。脸颊上因病浮起的那点红,如点胭脂艳丽,却更显出她疲弱神态。
万俟望张口,说不出一句重话,猛地回头,迁怒褚巍:“早知你这么无能,我才不会把盈盈留在你身边!”
盈盈?
褚巍出鞘的剑随意收回,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清朗嗓音微哑:“阿盈是走是留,何时有你说话的份儿?”
万俟望还要再争,从他进来就瞪圆眼睛的小道士突然跳起来,左看右看,活像见鬼。
“师师师……父,前些日子你还夸我的望气之术精进了?可今日一观,怎么眼前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皆怀龙气,贵不可言,似有天子之相!”
小道士使劲搓搓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
万俟望闻言抬抬眉,这小道士还真是半吊子晃荡,天子又不是地里的萝卜,弯腰一拔三四个。
孟长盈却倏尔抬眼,对上褚巍目光,眼眸微微一眯。褚巍眼神闪了闪,侧目避开了孟长盈的注视。
“龙气?道长可否说明白些?”林筠追问,眼底紧张,似有喜色。
小道士张口欲言,慈道拂尘一甩,小道士立马紧紧闭上嘴,手也捂上去,生怕再挨一下。
万俟望看了个来回,只觉无趣。他挤到孟长盈身边,把人严严实实抱到怀里,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圈,摸了一圈,气又上来了。
“还发着热呢,他们一个二个都没心肝,竟让你自己在这坐着?”
孟长盈靠在他热乎紧实的胸膛上,比靠着冰冷坚硬的墙上舒服了些。
她脑袋蹭了下万俟望的下巴,眼睛半阖着,说话无力,“吃过药了,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只怕南朝事变,你的蠢表哥害了自己,还牵连你。”
万俟望说着,又朝正在吃面的褚巍飞了一记眼刀:“吃吃吃,你看他就知道吃,哪里比我把你放在心上……”
孟长盈轻轻笑了下,吃过药后,头不疼了,总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她抬手捏了下万俟望的耳朵,擦过那只绿金珠。耳边的絮叨戛然而止,头顶上的呼吸顿时一沉,抱着她的手臂也无意识地收紧。
孟长盈轻声道:“乖点,别闹。”
万俟望垂首,侧脸贴上孟长盈的额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又是好久不见,深入骨髓的空荡和思念,提心吊胆的日夜忧虑。在这一刻,在她手下,心脏终于安稳地落回原处,沉寂的血液开始汹涌流动,如月亮永恒牵引潮汐。
一见她,爱念如潮涌至。
只这样简单相拥,就抵过千山万水而来的无数艰辛。
只是抱着抱着,万俟望忽然发觉一件事:“你这领子怎么都没系好,腰带也扎得歪歪扭扭……”
说到这,万俟望警觉起来,四处扫视:“谁照顾的你,月台还是星展?怎么没见到人?”
无人回答,万俟望垂目看向怀里的孟长盈,手指捏上她薄薄的脸颊肉,微微咬牙:“是谁?到底是谁?”
“……”
又要闹了。
孟长盈揉揉眉心,睁开眼来,推开他作乱的手指。
“婢女。”
“婢女在哪?我怎么没看见?”万俟望质问。
孟长盈:“……出逃自然不会带上她们。”
“那这衣裳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你自己穿的?那也不至于穿成这乱七八糟的模样!”
万俟望扯了扯孟长盈半截耷拉的衣领,眼底凶光闪烁,看向不远处的褚巍和胡狗儿,简直像只蓄势待发要扑出去的疯狗。
孟长盈薄唇抿了抿:“何必问,答了你又不高兴。”
话落,“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