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飞飞
月台站不住,呼吸急促,被宫人扶住,身体仍不住地往下滑。
孟长盈垂眸静静凝视常岚的尸体。
良久。
她俯身,用两只手握住那把插进常岚喉咙里的剑。
将它抽出来。
长剑震动嗡鸣。
这是一把好剑。
常岚破碎喉骨撞在剑身上,因而嗡鸣。
星展眼睛已然哭肿,抬头去看孟长盈,像个孩子般无助。
“主子……”
孟长盈丢开那把剑,想要摸摸星展的脸,可掌心都是黏腻鲜血。她便将脸贴过去,轻轻地蹭一蹭星展的面颊。
“别怕,星展。”
“忘了泽卿的话吗?人都是会死的,百年之后,我们会在奈何桥再见。”
孟长盈微微地笑,抬手去解身上大氅。
手腕因着伤,止不住地抖。
她解了好几遍,才解开。
雪白大氅盖在常岚身上,遮住他狰狞死状。
“今日之事,外传者死。”
孟长盈声音微哑,却极凛冽。
宿卫一众人迅速跪地,深深低下头。
“乌石兰烈叛逃,派人入宫刺杀,常卫尉救驾而逝,追封骠骑大将军。常小妹赐县主,封号安和。”
月华凄清,夜深露重。冷风刮过,帷幔飞扬。
常岚的尸体还躺在地上,此情此景,众人不免心里发毛。
孟长盈低低咳嗽两声,伸出手去。
那在风中飘荡的帷幔,拂过她掌心,力道轻绵。
只此一瞬,帷幔落下。风也静止。
孟长盈眼底带红,转过身面对着湖面微波,片刻后,才道:“给万俟枭去信,三日内回不来,便永远不必回来了。”
星展这会止住了哭,嗓音带着浓厚鼻音。
“是。”
从白天到深夜,孟长盈在这里等了一天。直到此时,她的身体才微一摇晃。
万俟望先月台一步上前,坚实手臂扶住孟长盈。
人未摔下,胸前的如意云头长命锁却哗啦一响,砸在长栏上坠入水中。
孟长盈倦怠阖着的眼眸猛然睁开,下意识伸手。又牵扯到右手伤处,动作滞住。
她怔怔望着湖面,湖水黑沉,一圈圈涟漪正泛开。
长命锁早已不知去向。
孟长盈眼眸缓慢地一眨。
母亲,我做错了吗?
我是不是,也该死了。
万俟望竟从她面上看出一丝无措,他不自觉开口道:“别急,我……”
话只说到这里,湖面骤然“扑通”一响,一个黑影已沉入湖中。
星展讶然追过来:“胡狗儿!”
万俟望回头:“那是谁?”
星展脸还哭红着,指着水面大惊失色,“是方才帮主子档剑的胡狗儿,伤口才包上,怎么突然投湖了?他这是不要命了?”
万俟望眼尾一斜,瞥向层层泛波的湖面。又想起那小杂胡为孟长盈挡剑那一幕,眼眸微眯。
“这小杂胡不是不要命,是博前程呢。”
他话里带嘲,孟长盈扫他一眼,抽回让他扶住的手。
万俟望:“……”
本就如此,谁不知道孟长盈大权在握。救了她的性命,那小杂胡还不得青云直上。
定是这样。
万俟望拒绝去想另一种可能。
月台这会已带着热水回来,默默帮孟长盈和星展擦去面上手上鲜血。
亭中极静,湖面涟漪渐平。
深夜静湖如深渊巨兽,将人吞入腹中,便不再吐出来。
孟长盈紧盯着那湖面,唇珠抿得发白。
月台上前,握住孟长盈的手,这才发觉她手掌冰凉,急忙解下身上大袍,披到她肩上。
“主子莫急,我叫了几个水性好的宿卫下去,马上就能把人带上来。”
话音刚落,湖面骤然“哗啦”而响。一个身影破水而出,攀在栏柱下。
头发凌乱贴在惨白面上,眼珠漆黑如墨,在月下像是水生的鬼魅。
胡狗儿手里高举着长命锁,莹莹玉色泛光。
他在湖底捞起了长命锁,却一句邀功的话都没说。只是仰着头,望着孟长盈,嘴角微微笑起来。
孟长盈垂眸短暂注视他一刹,立即开口道:“还不救人!”
宿卫赶紧将人从水下拉上来。几个下水的宿卫上岸后,身体都忍不住打摆子。
寒冬腊月深夜里的湖水,不知有多凉。甚至前些天,湖面都还结着冰。
被当胸一剑贯穿的人,竟还在憋气下水捞物,真真是不要命。
胡狗儿的身体也在抖,却拖着一身冰凉湿衣,一步步走向孟长盈。在她面前跪下,垂着头,两只手高高捧起长命锁。
月台看了眼孟长盈,想着主子最爱干净,这湿淋淋的长命锁还是自己去接为好。
可孟长盈弯腰,夜色中素白指尖比玉色还要莹润。
长命锁下金铃轻响,在夜色中极动听。
“你两次豁出了命,想要什么?”
孟长盈手里拿着长命锁,声音清淡。
胡狗儿猛然抬头,撞上孟长盈清冷如月的目光,想避却又挪不开眼睛,眼底是卑微的渴望。
“想,留在您身边。”
第19章 承诺“元承,若知道那日是最后一面,……
身后万俟望轻啧,薄薄眼皮掀起,眼中幽深。
这什么狗儿,要是冲着权势来的。这么不要命,万俟望敬他一条汉子。
可想不到,居然是冲着孟长盈来的,当真没出息。
他一个杂胡,居然也想跟随孟长盈。
万俟望真是心疑,孟长盈莫非会什么蛊惑人心的把戏?
不然为何人人都忍不住靠近她?
真是烦人。
星展闻言,也诧异和月台对视,朝胡狗儿努嘴。这人怎么回事?
月台摇头。并不认识,谁知道哪里来的。
孟长盈面色未动,只定定看着胡狗儿两息,才问道:“你叫什么?”
星展:“……”
合着她说了几遍,主子是压根没记住啊。
胡狗儿惨白面色微微浮上红,嗓音压抑颤抖。
“胡狗儿。”
孟长盈颔首:“长信宫卫尉卿的位子是你的了。”
胡狗儿眼中灼灼,面上是压不住的惊喜。
却又小心翼翼地将火热呼吸放轻,仿佛眼前一切只是梦,动作重些便要惊醒。
“好生治疗,痊愈后去找星展接手事务。”
孟长盈不再看他,抬手拢了拢衣袍,小脸煞白。
星展在旁边,心里别扭。
昨日长信宫的卫尉卿是常岚,今日就成了这胡狗儿。
名字可真够难听的。
可名字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长信三卿再也不复存。
她扭头去看那件雪白大氅,下面盖着的是曾经的长信宫卫尉常泽卿。
星展望着,眼里又热乎乎地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