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飞飞
月台宽和笑笑,温声道:“她是个最重情重义最心软的人。你的忠心她瞧得见,也记得住。那几句话不是责问,而是想让你多顾念自个。”
胡狗儿听着,依旧垂着眼,声音闷而哑。
“我不怕主子责问,我也无需顾念已身。我只怕没护好主子。只怕主子不要我。”
月台默了默,轻声喟叹:“主子就是不喜欢你这样……”
胡狗儿抬眼,漆黑眼瞳中饱含的情感近乎于执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忠诚沉默的家犬。
月台被他的目光震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眼中情绪极复杂,几番踌躇后,又叹了口气,妥协似的。
“罢了,我也只是怕你心有龃龉。话也说明白了,你愿意用自己来护着主子,这并无错处。”
毕竟月台知道,孟长盈不是个惜命的人。月台也见不得孟长盈生病受伤,每一次她都恨不得以身替之。
孟长盈不喜欢她这样,也不喜欢胡狗儿这样。可于月台而言,有胡狗儿这样的人在,她反而更安心些。
“这宝珍膏,是主子吩咐拿给你的。”
月台特意提了一句。
胡狗儿眼睛骤然明亮,嘴角的笑弧完全压不住炸开的雀跃。
手中原本随意拿着的青瓷瓶,立即被小心地放置到掌心握住。力道不敢太松,又不敢太紧。
“真是主子给的?”胡狗儿忍不住又问。
“自然是真的,”月台笑了下,“我还不至于来骗你。”
春风过林,花叶沙沙。四月雪起伏如浪,清柔花香浮动。
这一刻,胡狗儿面庞终于一扫沉积的阴郁。竟也像个生动热烈的少年郎,在俏丽春风中莞然而笑。
翌日清晨。
孟长盈披发端坐于青玉案前,手拿蓍草棍。晨光中,香炉卷腾出飘渺紫烟,香气清净。
紫微殿中宫人来往安静,月台静立于孟长盈身侧。星展还穿着昨日的衣裳,袖口沾染着零星的斑驳血迹。
她百无聊赖地靠着窗,戳着薄透窗纱。日光被分割成窗格形状投下来,在玉砖上极闪亮。
孟长盈卜筮书一放,星展立刻凑过来,迫不及待开口:“主子,昨日那刺客嘴巴很硬,稍微上些手段竟自尽了!”
月台边收拾青玉案,边皱眉,问道:“崔绍那边呢,可查得到同党?”
星展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一夜没睡,着实困得很。她揉揉满是血丝的眼睛,说道:“收尾干净得很,手段很老道。但是——”
说到这,星展拖长音,对孟长盈露出个狡黠的笑。
“那刺客虽然没戴耳饰,但左耳穿了耳洞,一看就能看出来是自小刺的,可不是伪装。”
孟长盈将卜筮书收入黑漆木匣,平静道:“是胡人所为,可还有发现?”
她并没有如昨日一般,一口道出蹊跷,点破万俟枭,而是跟着星展的话问下去。
“还有那马,虽说只佩着最普通的马鞍,可马头上有明显的磨损痕迹,分明就是北关镇的军马马具样式!”
星展原本很疲惫,结果越说越起劲了。她一手按上长案,目光炯炯地分析。
“我猜,背后之人要么是万俟枭,要么是漠朔九部的蠢材!”
孟长盈闻言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星展的脸蛋,“那看来是万俟枭了。奉礼递了消息,万俟枭那边有动静,今日就该到云城了。”
星展嘴角的笑高高扬起,带着孩子气的骄傲,但很快又哼了一声。
“这人真讨厌!我知道主子拿他有用,但他长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对你动手,怎么也得给他个教训。”
说完,她又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孟长盈抬手拍拍她的肩,缓声道:“放心,不会叫他好过。你且回去梳洗,好生睡上一觉,歇一歇。”
星展哈欠连天,还摇头道:“我不累,我要和万俟枭碰一碰!看他在我面前,还敢嚣张!”
月台拿了木梳,正为孟长盈梳头,闻言笑骂道:“你个小丫头,主子叫你歇息,你去便是了。有主子在,万俟枭哪里翻得起风浪。你再不退下,打的哈欠都要把屋顶给掀飞了。”
星展捂着嘴,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说得也是。那我先回去洗个澡,身上好多血,臭得很。”
孟长盈颔首:“去吧。”
星展大步流星跑开,踏得地板咚咚响,像个小炮仗。
月台失笑,挽着孟长盈的发,推入玉钗,调侃道:“我看她精神得很,走个路地动山摇的。”
孟长盈看着星展背影消失在门口,眼眸也柔和下来。
“这样很好,她还是个孩子呢。”
月台眉目含笑,可转念间,笑容一滞,又无声叹息。
星展在孟长盈眼中还是个孩子。可孟长盈在她眼中,又何尝不是。
孟长盈才用了过饭,胡狗儿便进来禀报。
“主子,万俟枭求见。”
第40章 跪直“不过赏你个巴掌,大呼小叫什么……
孟长盈抬眸看他。胡狗儿衣裳规整,手臂垂着,不见一丝病态。
她目光在胡狗儿手臂上定了定,才开口道:“带进来。”
“是。”
胡狗儿垂首退去,很快领着万俟枭进殿。
万俟枭大步迈动,身后披风翻滚,额上朱砂涂面殷红,显出妖异。
“臣参见太后娘娘。”
礼行得敷衍,头都不曾低下。一双眼睛更是直盯着孟长盈的脸,似乎想要看透些什么。
孟长盈面色淡冷:“王爷这病好了?”
万俟枭动作一僵,但很快扯着嘴角笑起来:“蒙娘娘关怀,本王一听说娘娘遇刺,就立即往回赶,什么病痛也拦不住。”
“是吗?”孟长盈嘴角弧度淡漠,站起身来,侧目看向万俟枭,“我还以为你一听说我遇刺,身上的毛病全好了呢。”
万俟枭笑里带着匪气,打马虎眼:“娘娘这说的什么话。”
孟长盈不语,只一步步朝他走来,面色平淡到看不出一丝情绪起伏。
她是个病弱女子,又模样姣好,姿态如莲。
可万俟枭盯着她,不仅无一丝旖旎想法,还不自觉生出警惕和戒备,如山林中忽遇猛虎。
他眼睛眯了眯。不知怎的,随着孟长盈脚步逼近,他高大身躯竟下意识往后退。
万俟枭察觉到自己不受控制的行为,眼中掠过一抹恼意,硬生生止住步子,只稍退了半步。
孟长盈停在他面前,一尺之遥。
万俟枭皱眉:“你要做什么?”
孟长盈黑眸沉静如水,直接抬手给他重重一耳光。
“啪——”
万俟枭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摸上自己的左脸。
脸皮火辣辣地刺激着神经,宣告着一个不争的事实。
孟长盈打了他?
还打的脸?!
万俟枭脸色瞬间扭曲暴怒,喝道:“孟长盈!你胆敢对我动手!”
就在他要冲上去的一瞬间,胡狗儿直刀立时出鞘,唰地一声,当胸横在万俟枭面前。
“你敢!”
胡狗儿音量不高,但森冷沙哑嗓音威慑力十足,仿佛下一秒,手中刀兵便要斩下。
万俟枭的怒火在寒光闪闪的刀刃前冷却大半,可脸庞肌肉还因突如其来的疼痛微微抽搐。
万俟枭捂着脸,瞪视孟长盈。
“你竟敢如此侮辱本王,还让这杂胡拿刀对着本王?孟长盈你疯了!”
从打出一巴掌,到万俟枭发怒,再到胡狗儿横刀,孟长盈脚步都分毫未动,仍旧站在万俟枭一尺之内。
这会儿正接过月台递给来的丝帕,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泛红掌心,淡然掀起眼帘。
“不过赏你个巴掌,大呼小叫什么。”
孟长盈嗓音散漫。
万俟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转瞬间便反应过来,从前孟长盈再怎么与他打机锋,也不曾打他的脸。
今日有此举,莫不是发现了刺杀一事是他主使。
孟长盈看他眼珠乱转,似笑非笑道:“怎么,赏不得?”
万俟枭仔细瞟了眼孟长盈神色,完全看不出她心思,他心绪不安地下沉。
还是鲁莽了。孟长盈等着他自投罗网,他这不是赶来送死吗?
心思霎那间百转千回,万俟枭捂脸的手撤下来,勉强露出笑。
“你们汉人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微臣今日也算是领教了。”
方才是本王,现在是微臣。他向来能屈能伸。
孟长盈那点冷漠笑意淡去,抬手又是狠狠一巴掌打在他面上。
“是该领教。若不是北关二镇和督建长垣还要用你,此时落下的便不是巴掌,而是铡刀。”
万俟枭脸被打偏,僵硬维持着这个姿势,浑身血液都直冲向头顶。
他双手紧紧握拳,几乎要不管不顾地反击。
他是先帝最勇猛有力的弟弟,在战场上戎马半生。无论是塞北草原,还是关内大朔,从没有人敢如此侮辱于他。
理智和暴怒拉扯,让他面容狰狞,巴掌印更清晰地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