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飞飞
她向来如此。
不知为何,今日她漠不关心的眼神格外叫人难以忍受。
孟长盈没有在意他心绪的百转千回,目光落在院中鲜艳的红紫薇花枝上,面容如冷玉。
“他为人臣子,对皇帝的心思只能揣度。你不先挑明,难道指望他砸了身家性命,为一个不明立场的皇帝赴汤蹈火?”
话语直白,若是在他人口中说出,必定会被斥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里来的多余妄言?
可说的人是孟长盈,听的人是万俟望。反而少了许多世俗冗规,论的只有是非黑白。
万俟望心头一跳,瞬间明白了症结所在。
是他的态度,是皇帝的态度。
百官并不知道,他的汉化只是用来招揽汉臣的空谈阔论,还是下定决心与漠朔旧贵割席的洗削更革。
“我首先要挑明态度!”
万俟望嗓音振振,目光炯然剔亮,灼灼看着孟长盈。
孟长盈敛眸,抿了口清茶,淡淡“嗯”了一声。
万俟望的心脏还在砰砰跳动,从被点通的那一刻开始,就心旌摇动。
他在心里默念一遍,孟长盈。又念一遍,雪奴儿。
望着她月华生晕般的清冷面庞,万俟望几乎有种不管不顾将她狠狠压入怀中的冲动。
这冲动像一把烈火,烧得他想抑制下去,却觉出疼意。
孟长盈说,他要先挑明。
是啊,是该他先挑明。
他目光随着那只净白的手,孟长盈手中玉杯刚放下。
下一瞬,万俟望立即拿起孟长盈才用过的玉杯,一口饮尽其中残茶。手掌几乎将玉杯捏得咯咯作响,一双眼露出狼一样的神光。
他紧盯着孟长盈的眼睛,成功捕捉到她的一丝怔然。
万俟望笑了,笑得乖张放达。
孟长盈蹙眉,拂开那只空玉杯,又拿了一只新的添茶,放到万俟望面前。
“渴成这样?”
万俟望:“……”
“我不渴。”
他将那杯茶又推回去。
孟长盈看着茶,又看向他,眼睛眨了眨。
两人无言以对。
孟长盈端起玉杯,又抿了一口,放下。
玉杯落地的一瞬间,万俟望又迅速出手,生抢似的拿起玉杯,一口饮尽。
两双眼睛对望,一双炽热如火,一双沉静如水。
孟长盈沉默两息,道:“你疑心这茶里有毒?”不然怎么总抢她喝过的。
“……自然不是。”
万俟望微微咬牙,在孟长盈清明的目光中,忽然觉出些窘态,叫人坐立难安。
他忍了忍,还是将茶杯放下,道:“奏折还有许多,我先回去了。”
说完,转身便走。
孟长盈默然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后,目光落在长案两只玉杯上。
她定定看了会,忽然道:“月台查一查,这茶水和玉杯可有差错。”
话落,好一会儿没听到回话。
孟长盈转头看去,月台面色稍有古怪,但很快还是垂首应了。
紫宸殿。
本该批阅奏折的万俟望,此时却大步在殿中走来走去,宽袖拂过,扫落几本公文。
德福眼珠子跟着万俟望来回,不明所以地试探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万俟望脚步骤然急停,回头看向德福,目光如雷似电。
德福双腿一抖,险些直接跪下。
万俟望突然诘问道:“你说,女子面对男子的逾矩,该是什么反应?”
第55章 鹿鸣就算是木头,她也是最香的那一支……
德福:“……嗯?”
陛下不是一直在为国事忧心吗?这是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问话?
可对上万俟望凌厉眉眼,他一个激灵,马上扫清所有杂念,小心猜测:“这男子若是女子的心上人,那她应当羞涩?”
万俟望闻言,脸色黑沉,眉头紧拧,一看就不满意这个答案。
德福见状,立即从善如流地改口:“若只是不相干的旁人,或许会恼怒?”
万俟望豁然看过来,几步走近,反问道:“要是那女子无动于衷呢?”
德福被万俟望紧盯着,额头上汗都下来了。毕竟他是个太监,这问题于他而言,有些太难了。可皇帝还等着,他怎么也得给出个答案。
“奴才猜,或许是这女子含蓄内秀,才表现得无动于衷。”
万俟望眉头拧得更紧,深邃眉宇更显得凛然,叫人不敢直视。
可他的心里却在琢磨,含蓄内秀?这样的词同孟长盈沾边吗?
这人平时冰雪聪明,怎么方才呆成那样,像块木头。
万俟望暗自说完,又把话囫囵过去。不对不对,就算是木头,她也是最香的那一支。
与此同时,一支羽箭经星展的手,再经崔绍,最终送到崔岳手上。
这一支从皇宫射出的羽箭,穿云破风,直指江北。
即日起,以崔岳为首的汉臣,在万俟望的默许或者说力挺之下,提出“姓族制”。所谓“姓族制”,即是以人
伦姓族为名,去胡汉之分别,明门第之高低。
简而言之,不过门阀二字。
朝堂之上,胡人改汉姓、穿汉衣、言汉语、读汉书……以汉家氏族的眼光来看,胡人无人伦。
胡人学汉家诗书礼仪,选擢提拔者,可为人论;世代传之累世高门,谱学大族,可为姓族。
如此一来,胡汉之争压力顿时减轻,阶级门第成了新的压迫。
而此时的压迫者不再是骑马冲杀的胡人,而是口念之乎者也的贵族,无论胡汉。被压迫者也不再是无力反抗的汉人,而是除贵族外所有的臣民,同样无论胡汉。
有人抵抗,有人欢庆。抵抗者皆是下品,欢庆者才是上品。
曾经同孟震崔岳水火不容的漠朔旧贵改头换脸,将中下层漠朔胡臣毫不留情驱赶离开。
既得利益阶层总是贪婪无情的,紧密的胡人同盟一经腐化,便如朽木般不堪一击。
汉改之路,漠朔旧贵与汉家氏族同行。
革旧鼎新,如火如荼。
孟长盈倒是难得清闲,在物阜民丰的京洛之地修养生息,看书下棋,气色都好了不少。
临江仙酒楼。
这是京洛最繁华的酒楼,依山临江,风景秀美。即便是闷热夏日,窗户大开,也有清爽江风穿堂过,舒适宜人。
这日,郁贺宴请好友,在此一聚。
“小阿羽,来叫姑姑,星~展~姑~姑~”星展嘴巴张大,眼睛也睁大,一字一顿地认真教着。
小阿羽在摇篮里,葡萄似的眼睛圆睁着,奶声奶气地喊了声:“爹!”
声音干脆有力,逗笑了一圈人。
郁贺笑得见牙不见眼,面上少了忧愁阴霾,多了纯粹的幸福,他应声道:“哎,爹爹在呢!”
崔绍用塵尾扇上的翎羽逗小孩,围着她转了一圈,看她咿呀呀地蹬腿,赞道:“这小腿很有气力,嗓门也大,长大后女承父业,肯定也是个响当当的大将军!”
月台细细擦去小阿羽额上的汗水,又拿过崔绍手里的塵尾扇,为她轻缓打扇。
虽说开窗便有过堂江风,但顾及着小阿羽和孟长盈都不好吹风,窗户都是半掩着的。
崔绍也热得一脸汗,塵尾扇被拿走,没多说什么,只抱起角落里小巧的冰鉴来降暑。
月台慢悠悠地摇扇子,嘴里叮嘱了句:“你抱着冰,记得离主子远些,当心过了凉气。”
“……我定然离孟姐姐远远的,也离小阿羽远远的,如此你可放心了?”
被嫌弃崔绍也好脾气地应声,他拍拍冰鉴,往旁边走了好几步,斜靠着窗户歪歪站着。
月台瞟他一眼,被他吊儿郎当的模样逗笑:“没个正形。”
“无事。天气酷热,凉气不打紧的。”在月台有些幽怨的目光中,孟长盈淡淡开口。
说完,她又拿起一只紫檀木盒,放在郁贺面前,道:“给小阿羽的。”
郁贺面带讶异,过了会才反应过来:“这……我代小阿羽多谢娘娘。”
崔绍见状,立刻嚷起来:“孟姐姐,你要送礼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我可是空手来的。”
他说这话,月台可忍不了,立时扬声辩回去:“主子早早说过,是你自个没记住,现在倒来埋怨上了?”
“就是,哪有你埋怨的份儿?”
星展也凑到郁贺旁边,边附和,边催促郁贺,“奉礼,快打开给我瞧瞧,我还没亲眼见过主子这礼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