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白牙牙牙
“这话听起来有些意思。”霍翎道,“为了我?”
陆杭道:“别人不知圣人,我知。圣人待陛下之心,胜我待皇后之心千万。陛下是您十月怀胎、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您怎么可能不疼爱他呢,看到他痛苦,您只会比他更痛苦。”
霍翎道:“你知我待陛下的心,我也知我待陛下的心,可唯独他不知。”
陆杭轻轻一叹,还是太年轻了啊。
陛下将权力和情感混为一谈,所以会因母亲的掣肘、强势、苦苦相逼而茫然无措、进退失据。
太后却早已将情感和权力切分开。
她疼爱自己唯一的孩子,却不会对与自己争抢权力的年轻天子手下留情。
权力是权力,情感是情感。
像太后这样站在权力至巅的政治生物,在个人情感上必然无法尽善尽美,甚至会在权力和情感冲突之时,做出令人难以接受的冷酷选择。
陆杭知道自己无法阻拦太后的野心,他今日特意进宫,为的也不是阻拦太后。
他只是想唤醒太后对陛下的母子之情,让太后在行事之时,能多考虑陛下的处境。
作为政治生物,太后的做法无可厚非。
作为一个母亲呢。
“臣老了,其实已经不大记得先帝年轻时生得什么模样,但每次看到陛下,臣都有种先帝复生再站在自己面前的感觉。
“陛下的相貌并不十分像先帝,倒是更像娘娘一些。可他的性情,与先帝是极像的。
“陛下被娘娘教导得极好,如果先帝能看到陛下这副模样,一定会非常欣慰。他是个情深义重的孩子,也正因为情深义重,才会为母子之情而辗转反侧。
“臣斗胆说一句,娘娘,陛下要是说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话,您也莫要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一个孩子,在向自己最敬仰的母亲发脾气就是了。”
霍翎垂下眼眸,看着面前的画卷:“陆卿知道我最欣赏你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吗?”
陆
杭脑海里闪过了他在霍翎手底下干的不少事情:“还望娘娘明示。”
“当年先帝有意立我为后,柳国公他们将德妃推出来与我打擂台,你身为德妃的大伯,代表德妃上书,坚决推辞了皇后之位,不愿让德妃牵扯进立后的泥潭里。”
陆杭面露讶异,显然没想到会从霍翎口中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这在他整个政治生涯里,只能算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我欣赏这样有人情味的做法。”
霍翎慢慢收起画卷,声音平和,态度却很坚决:“行了,你回去吧。阿琢是皇后,她和皇帝的孩子,会是这天下未来的主人。这是我对你的许诺,你也莫要令我失望。”
陆杭知道,这已经是太后能做出的最大表态。
他心中五味杂陈,起身行礼,往外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向霍翎:“娘娘,我的画……”
霍翎泰然自若地将画收起:“既然都带进宫了,那就物归原主吧。”
第176章 母疑子,子怨母。……
盛夏的天,总是说变就变。
一团阴云不知何时飘到寿宁宫上方,原本还算凉爽的风,在吹到人身上时,也变得粘稠起来,空气中更是凝结着一种令人烦闷的感觉,压得人呼吸不顺畅。
这是暴雨即将落下的征兆。
无墨用手掌护着火折子,点燃几盏长明宫灯,让殿内重新恢复明亮。
霍翎站在画卷前,静静欣赏了一会儿,才对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的无墨道:“皇帝还没见过这幅画,趁着现在还没下雨,你亲自走一趟,送去太和殿。
“正好阿琢也在孕期,皇帝擅画,可以让他照着这幅画的意境,也给阿琢画上一幅。”
无墨高兴道:“圣人想通了?”
霍翎道:“我有什么想不通的。我只怕他想不通。”
母子间的关系越来越僵,无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别人不敢劝霍翎,无墨却没什么顾虑,寻着机会劝了霍翎几次,让她找时间和季衔山好好聊聊。
霍翎对于无墨的提议,却总是兴致缺缺。
寻常母子矛盾,可以敞开了沟通,可以想办法化解。
骨肉之情是无法斩断的。
皇位之争,要如何化解?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她是圣人,皇帝也是圣人,偏偏至尊之位是这天底下最拥挤的地方,容不下两个圣人。
是她愿意主动退一步,从此安心当个太后,在后宫颐养天年,还是皇帝愿意主动退一步,禅位给她这个母亲,成为太子?
霍翎曾经和自己的血脉至亲对峙过,她很清楚这种对峙的走向会是什么。
如果双方无法说服彼此,又没有人肯主动退一步,那对峙到最后,注定一地鸡毛。
何必呢。
……
无墨刚将画卷收起缠好,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季衔山穿着一身玄衣常服,神情冷厉,对着拦住他去路的内侍道:“滚开,朕有事要见母后。”
内侍满脸难色,既不敢推搡季衔山,又不敢真的让他这么闯进去:“陛下、陛下,按照规矩,奴才要先进去请示圣人。”
“规矩?”季衔山继续往里闯,“朕的话,就不是规矩吗?”
吱呀一声,紧闭的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无墨站在门内:“让陛下进来吧。”
“无墨姑姑。”内侍仿佛看到了救星,连忙把路让开。
“陛下。”无墨屈膝行礼,“圣人请您进去。”
季衔山迈过门槛,越过无墨,直直杵在大殿正中央。
他没有开口,也并未行礼,只是倔强地抿着唇,昂着头,凝望着端坐在大殿上方的霍翎。
霍翎只在他进门时扫了他一眼,随后便不再看他,一心品尝茶水。
比拼耐心,季衔山是无论如何也比拼不过霍翎的。
最后还是无墨看不下去,走回霍翎身边,给霍翎重新添上茶水,又问季衔山要喝什么,是喝茶水还是要来一杯梨汁润润嗓子。
季衔山仿佛没有听到般。
“我看皇帝要的不是润嗓子。”霍翎道,“去给他熬些败火的茶,降降他的火气。”
无墨看了一眼季衔山,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笑着打了个圆场。
“圣人这是在跟陛下开玩笑呢。陛下来得真巧。方才圣人让我去太和殿给你送东西,你猜是送什么,是先帝在圣人怀孕三月时作的一幅画,画上满是石榴花,圣人还说,要让你照着这幅画……”
“无墨姑姑。”
季衔山终于开口:“我想单独和母后聊一聊,能麻烦你先避开吗。”
无墨也不想夹在母子之间,只是季衔山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明显是带着情绪来的,她实在担心季衔山激动之下会口不择言,说出什么伤及母子情分的话语。
还是霍翎发话:“无墨,你出去吧。”
无墨带着满脸的纠结与难色退出大殿,将殿门带上,又命守在外头的宫人都退远点,给里面那对至尊母子留出足够的谈话空间。
她站在门外,来回踱步,视线不时飘向大殿。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
“如果我求母后……”
季衔山声音嘶哑,语气里却满是郑重,仿佛这句话已经在心头盘旋过千百次。
“如果我求母后开恩,将宋老师留在京师……”
茶杯与木质桌案碰撞,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恰好打断了季衔山后续的话语。
“开恩?皇帝何出此言。
“羌州乃大燕新设州府,多族混居,又刚归顺,情况复杂,必须要一个有能力、有手腕、能任事也敢决断的官员前去坐镇。
“宋叙是第一任羌州知府,代朝廷宣抚一方,他的职权会比其它任何一个州郡长官的职权都要大,这难道还不能证明我对他的看重吗?”
季衔山抿紧唇角,还是换了一种说辞:“那母后能让宋老师留在京师吗?”
“这道任命是在千秋宴上公布的,断无更改的可能。”
季衔山惨笑一声:“连这点儿小事,母后都不肯让我做主,也不肯为我退让吗?”
“这不是小事。”霍翎忍了忍脾气,还是多解释了一句,“代天传召,宣抚一方,推动燕羌的融合,为日后光复燕云十六州做准备,皇帝,这在你眼里算小事吗。”
“不是小事。”季衔山重复了一遍,“将宋老师调去羌州任职不是小事,献俘仪式不是小事,接受羌戎王的称臣文书不是小事,那块天降神碑不是小事,那句天命谶言更不是小事!”
季衔山将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一一道出,原本还算平稳的声调骤然高昂。
“母后心中装着的,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大事!你又何曾在意过那些小事呢!”
霍翎道:“所以,你现在是在为了宋叙顶撞我吗?”
季衔山质问:“是因为宋老师,却也不仅仅只是因为宋老师。母后心如明镜,为何故作不知。”
霍翎依旧冷静自持。
在这场母子的争斗之中,游刃有余、胜券在握的人一直是她,茫然无措、进退失据的人一直是季衔山。
她没有理由彷徨,更没有理由失态。
“你在不满什么,又在愤怒什么呢?当年你父皇意外驾崩,端王和柳国公起兵谋逆,边境也大军压境,若不是有我护持,你早已失了皇位。”
“是,这些年里,我与母后相依为命,一直是母后在保护我。但母后要是口口声声说全都是为了我,未免也太可笑了。母后确实是为了我,可不也是为了你自己吗。
“如果真让端王和柳国公窃居皇位,如果真让大穆攻打燕北夺下三关,如果真让文盛安这个权臣垄断朝纲,母后焉能有今日掌权的风光。”
霍翎笑了一下,仿佛是听到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的无端指责,于是脸上便露出了一点无奈与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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