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 第11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正剧 古代言情

  谢不渝低头喝酒,压在睫底的那片阴影凝滞不动,夏桐看得心焦,道:“你不会还在惦记她吧?”

  席上无言,夏桐便知猜对,气愤道:“她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能迷你这么多年?!”

  他大抵是真动气了,手掌拍在案上,酒壶差点翻下来。孔屏默默扶稳,知晓马上要撞破一件“惊天秘辛”,拿来一盘焦脆的花生躲在一旁闷嗑。

  “你就该庆幸她当初移情别恋,弃你如敝履!像她这样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女人,要真跟你成了亲,如今埋在地底下的可就不是他萧雁心了!”

  夏桐一脸恨铁不成钢,呵斥得慷慨激昂。谢不渝听完,却并不生气,心情反而有一些好,问:“她为何要杀萧雁心?”

  “还能为何?自然是为攀龙附凤,争权夺利!”夏桐道,“虽然说萧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毕竟是她的夫家。她嫁入萧府,萧家人也是尽心侍奉,从不敢有半点不恭。可是她呢?毒杀亲夫,收罗公爹罪证……做这一切,全是为铲除异己,扶当今圣上登基,以稳坐高位,坐享荣华。你看看,如今的朝堂上除梁相以外,便是她一手遮天。右省、户部、工部乃至于兵部都有为她效忠的人马……这样可怕的女人,你还敢要吗?”

  夏桐越说激动,越激动越是义愤填膺,状告公堂一般,罗列起“长公主祸乱朝堂”的桩桩件件来。

  孔屏在一旁默默啃花生,间或偷瞄谢不渝,心底翻起一阵阵惊涛海浪。

  *

  送走醉意酩酊的夏桐,大街上灯火阑珊,已快到宵禁的时辰了。

  此处便是惠和坊,离住处很近,谢不渝、孔屏两人步行回府。

  孔屏踩着地上的影子,摸摸鼻梁,道:“二哥,原来你藏在心里的那个人,就是长公主啊。”

  谢不渝大概也是有些醉了,思绪昏沉沉的,反应有些慢。

  孔屏长叹一声,心想难怪从一开始就感觉谢不渝对辛湄的态度怪怪的。说憎恶嘛,谈不上;说亲切,又完全不沾边——原来竟是这样的内情。

  “那年你写下的信……也是给她的吗?”孔屏问。

  谢不渝的目光投在远方,是惘然而痛切的,他没承认,也没否认。

  孔屏叹息:“那长公主的确是够狠心的呀。”

  今夜月光很冷,是一种微微发灰的冷霜色,孔屏看谢不渝始终不说话,便不再揭他伤疤。踢开路边一颗石子,他岔开话题:“老董已率领主力军回西州了,人马、路线都是按二哥先前吩咐的。王府那边也都一切照旧。二哥看看还有什么要部署的吗?”

  谢不渝这才开口:“增派一支暗卫过来,随时策应。”

  孔屏点头,仰望天上灿烂繁星,哂道:“狗皇帝想留咱们下来做人质,倒是正合了咱们的心意了。”

  *

  次日,百官下朝,谢不渝在大殿外被一人叫住。

  回头看,来人头戴漆纱幞头,身着从一品圆领右衽官袍,凤目美髯,器宇从容,正是当朝丞相——梁文钦。

  “谢将军,恭喜。”梁文钦拱了拱手,前来恭贺谢不渝晋升之喜。

  谢不渝看着他,回以一礼。

  “说起来,谢将军回京也有些时日了,梁某前阵子庶务缠身,一直没能与您一叙。碰巧后日是梁某生辰,不知可否有幸请将军莅临府上,一醉方休?”

  谢不渝眉睫微动,蓦地想起辛湄提醒他注意提防梁文钦。他五年没回永安,朝局风起云涌,各方势力角逐下来,当年的局势早已大变。眼前这位声名赫赫的梁相,昔日也不过是区区从六品下牧监,放在以前,谢家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大概便是世人在这里汲汲营营,机关算尽的原因吧。

  谢不渝淡然一笑:“谢某之幸。”

  “那便恭候大驾了。”

  梁文钦很是满意,看来谢不渝是个识趣的,并非传言里那般桀骜不驯。

  目送谢不渝离开,幕僚从旁侧走来,打量着前方那威武的背影,忧心道:“毕竟是长公主府的旧人,大人真有信心能拿下吗?”

  梁文钦与辛湄抗衡一年有余,论势力、声望,他自是不输,唯独在兵力这一块捉襟见肘。谢不渝手掌十万朔风军,新近入朝,靠山全无,无异于一把等待开锋的宝刀,眼馋的人何止是圣上?

  赐婚的风声早已传开,他梁文钦不才,膝下多的是待嫁的女儿,若是能凭借联姻拿下谢不渝,他日解决辛湄,必是易如拾芥。

  “旧人反目以后,便是仇人。当年那位弃旧恋新,人尽皆知,他谢不渝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儿,便不可能再为她所用。”

  *

  自从从大相国寺回来后,辛湄便像冒犯了佛祖,霉事一桩接一桩。

  先是莫名感染风寒,头疼了一天一夜,后是西园传来棠儿重伤身亡的噩耗。

  那天在存义山,刺客下手极狠,棠儿为救辛湄胸中一箭,回府以后,伤情一直反复,夜半时突然呕血,不治身

  亡。

  辛湄自小在冷宫长大,母妃走得早,罪名还不好听,她被送去贤妃膝下寄养,身旁的人换了又换,棠儿、果儿是为数不多的能陪她走到今日的亲信。

  说是侍女,她们见证过她最快乐的时光,陪伴她走过最煎熬的岁月,是世上除母妃和谢不渝以外,唯二能让她卸下心防的人。

  棠儿的惨死,无异于一把刀横插在她心口。

  忍痛为棠儿发完丧,辛湄悲愤填膺,发誓要叫梁文钦血债血偿,谁知一天不到,戚吟风带来消息——存义山一案结案,凶犯之首便是那日刺客招供出来的兵曹参军李赫,他已写下血书认罪,并在大狱里自尽。

  辛湄赫然瞠目,难以置信:“区区一个兵曹参军,哪里来的本事行刺本宫?大理寺便如此结案了?!”

  “……是!”戚吟风亦是愤懑。此一案,别说是幕后元凶梁文钦,就连替他承办这桩差事的爪牙赵潮生都全身而退,一切罪名,全赖在一个小小的兵曹参军头上。不用说,必然也是那只手通天的权相梁文钦的手笔。

  辛湄大发雷霆,想起那日辛桓信誓旦旦地说要替她做主,更怒火中烧,气愤、心酸、委屈、不甘齐涌胸口。

  “殿下,还有一事。”戚吟风神情凝重,道,“今日梁相在府里做寿,宴请了不少朝臣,谢大将军……也在其中。”

第12章

  “可以教教我吗?”

  约莫申时,辛湄换上盛装从房里走出来,云堆翠髻,浓妆敷面,脂粉覆盖了近日的疲惫与悲痛,秾丽的美里透着一分清冷。

  “东西准备好没有?”她问。

  戚吟风万分纠结,道:“殿下,此举太过凶险,还望您三思!”

  果儿也劝:“是呀殿下,万一发生意外,后果不堪设想。我们进宫求一求圣上,或许仍有转机!”

  辛湄冷哂,手往前摊开,态度坚决:“拿来。”

  戚吟风皱紧眉头,奉上一个小木匣。

  辛湄收入囊中,道:“这一次,我必须要让梁文钦付出代价!”

  *

  梁文钦今日办的乃是五十整寿,“五十知天命”,向来要大操大办,他又是一朝权相,前来赴宴的人自然很多。

  申时三刻,长公主府的马车在梁府正大门前停稳。

  梁府管家领着奴仆候在石狮子旁,正忙着迎客收礼,忽见前头马车一停,身着甲胄的侍卫围住梁府大门口,一名最年轻、英俊的侍卫走去马车前,扶下来一位鲜衣亮眸、气度雍容的盛装贵妇。

  众人皆是一怔。

  “这不是……”

  来客里有人认出辛湄,仓皇失措,与同僚茫然相顾,不知这位与梁相水火不容的长公主缘何会出现在这里。

  怔忪间,耳旁已传开“长公主驾到”的通传,众人赶紧参拜。

  “参见殿下——”

  辛湄迆迆然走上台阶,略微驻足,道:“听说梁相今日大寿,本宫特来庆贺。”

  管家后背冷汗涔涔,他是梁府老人,自然知晓家主与长公主两人的宿怨,今日领着人守在此处,便是提防有闲杂人等混入府里。他挤出满脸笑容,恭谨道:“多谢殿下……殿下稍候,小人这便去通传!”

  辛湄鼻孔里“嗤”出一声,岂会把他一个芝麻大的管家放在眼里,旁若无人,走进梁府。

  梁文钦庶民出身,拜相以后,搬入新宅,对外崇尚简朴,屡次指摘长公主生活奢靡,府里却也是修建得豪华雄伟,处处是错彩镂金、丹楹刻桷的精美建筑。

  辛湄杀气腾腾地走进来,看见这等景象,心下更气,吓得路过的人战战兢兢,礼都差点忘记行。

  “快些,谢将军都进府有一会儿了,再拖拖沓沓的,当心人家走了,咱们全都扑空!”

  “还不是小七慢,硬要贴那花钿。像是多点装扮,谢将军都会多看她一眼似的!”

  “五姐……”

  走廊那头突然传来急匆匆的对话,循声一看,一群花枝招展的少女从廊上跑了过去,打头的三个像是府里的小姐,身后跟着一溜丫鬟。

  辛湄眼神微动,叫来一个缩在廊柱后的仆人,问:“那是府上的小姐?”

  “……回殿下,是。”

  “着急忙慌的,去做什么?”

  仆人支支吾吾,不敢直说。

  戚吟风拔开佩刀,“铮”一声,吓得仆人跪在地上:“老爷说,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正待良缘,今日谢将军来府上做客,谁要是能让他倾心,便送谁去做将军夫人!”

  戚吟风愕然。

  辛湄神情阴晦,慢慢道:“都五十岁的人了,还这样犯贱,真是不容易啊。”

  众人屏气噤声。

  辛湄看向前方,方向一转,跟着梁家三位小姐离开的方向走去。

  *

  梁府花园里建着一栋阁楼,辛湄走上楼,尚且没往外看,便已听得假山那方传来一阵阵的娇笑声。

  春光融融,一群人围在假山旁玩投壶,男女皆有。

  女的自然是梁府女眷,先前从走廊上跑过去的那三位小姐便挤在最显眼的位置,一人穿红,一人着蓝,一人披黄。另外的花花绿绿,全是丫鬟,把色彩鲜明的三位小姐衬得格外突出。

  男的有四人,个头最高那个一身束腰黑袍,交领底下是朱红里衣,金冠束发,手绑臂鞲,手里拿着一支蓄势待发的羽箭,正是谢不渝。

  ——莺燕环绕的谢不渝。

  “嗖”一声,羽箭在众人眼前一抛一落,落入壶中。

  “谢将军好生厉害!”

  “太厉害啦!”

  “谢将军百发百中,真乃英雄!”

  “……”

  辛湄听得脑仁发胀,撇开眼。

  孔屏在人群里掏耳朵,身旁女眷的呼声太有激情,听得他耳朵要炸。目光乱游走时,忽见辛湄坐在对面的阁楼上,吓得他赶紧看回谢不渝,用胳膊肘撞了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