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怀珠
一人坐在石桌前,身旁是一棵开满的杏花树,惠风习习,落英缤纷,她云髻、香肩被洁白的花瓣覆盖,鬓角明珠曳曳,脸庞映在春光里,香腮染赤,美不可言。
谢不渝驻足良久。
“他费尽心思把你请来府上,结果就那么三言两语便把你打发了?”辛湄双手交叉,下巴搭在上面,侧首看过来。
谢不渝对上她盈动的目光,走过去。
辛湄略微意外,原以为要三催四,见他主动走来,反而有些紧张。
谢不渝停在石桌前,当着面问道:“萧雁心是你所杀?”
辛湄愣住,全然没想到他走来是为问这样一句,那眼神直勾勾的,竟像是在问罪。
辛湄不禁敛容,硬邦邦应:“是。”
“为何要杀他?”谢不渝问。
辛湄心口一颤,移开眼,道:“萧家父子都是岐王的人,我要扶桓儿上位,自然留不得他们。”
周身落花如雨,她转回脸来,微微一笑:“我是不是太歹毒了?”
谢不渝定睛看着她,那眼神说不清是不是厌恶。
辛湄努力挤出来的微笑在他的沉默里消散,她突然感觉胸口里有一种剧烈的窒痛,用力呼吸。她试图猜测谢不渝内心的想法,却又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皇位之争,非生即死,我也是无奈之举。人在大难面前,都需要自保。”辛湄拈走衣袖上的一片花瓣,慢慢撕扯,轻声道,“这世上,没有人能保护我了。”
谢不渝看向她手里的花瓣,心也似被撕成碎片,哑声道:“嫁给他,也是为自保吗?”
辛湄眼圈发潮,良久道:“是。”
谢不渝胸腔震痛,眼睛也突然有一股涩意。
辛湄站起来,身上花瓣簌簌而落,她从广袖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石桌上。
“擦在伤处,每日三次。以后发脾气的时候,不要再捻烛了。”
*
梁府的寿宴是戌时开席的。
辛湄身份是在场所有人里最尊贵的,座位自然安排在上首,珍馐佳酿,一应俱全。
开席不久后,府上请来的戏班子开始唱戏,众人手执酒杯,排着队伍来向梁文钦祝寿。
“长公主此番前来,怕是有诈,老师便这么由着她待在府上吗?”赵潮生借着祝寿的当口,笑两下后,凑在梁文钦耳后低语。
存义山刺杀长公主一案,他是主谋之一,如今虽然结案,但是以辛湄睚眦必报的脾性,估计不会善罢甘休。
“众目睽睽,她闹不出什么风浪。今日,她应是奔着那一位来的。”梁文钦低声回罢,笑着举一举酒杯。
赵潮生看向角落里坐着的谢不渝,疑信参半,皱着眉走回座位。
孔屏敬酒回来,瞅一眼座上的人,道:“二哥,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先前在花园里手把手教辛湄投壶,孔屏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谢不渝心里的窃喜,他这人一向很闷,有点高兴劲都很明显,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回头派人查一件事。”谢不渝道。
“何事?”人多眼杂。孔屏把脑袋挨过去,听完谢不渝的吩咐,下意识朝坐在斜对面的辛湄看。
谢不渝把他的脸扳回来。
“二哥,”孔屏嘿笑两声,“难怪以前王爷说你是个情种呵。”
“……”谢不渝垮脸后,冲他一笑。
孔屏毛骨悚然。
便在这时,忽听得人群里传来一声尖叫,有人在痛呼“殿下”!谢不渝循声看去,惊见辛湄口吐鲜血,猝然倒在筵席上。
第14章
“小七!”
“殿下?!”
戏台上的奏乐声戛然而止,众人看过来,惊惶失措。
果儿抱着满嘴是血、生死未卜的辛湄,哭嚎不止。有人箭步冲过来,扶起辛湄,探其鼻息。
孔屏拿出银针在筵席上的酒菜里一试,严肃道:“酒里有毒。”
谢不渝面沉似铁,气压一瞬极低。梁文钦在这时冲将进来,震惊道:“怎么回事?!来人,快请大夫!”
谢不渝抬头盯他一眼,鸷狠似鹰,旋即抱起辛湄,冲出人群。
“府上侍卫长何在?”他问果儿。
“戚侍卫就在门外……来了!”
戚吟风赶过来,看见辛湄惨状,触目惊心。
“封锁相府。”谢不渝扔下一声命令,接着疾喝,“派人进宫,速遣御医!”
*
长公主府。
灯火煌煌,众人心头亦是惶惶。
谢不渝抱着辛湄阔步走进房里,放她躺在床上。折腾半晌,她整个人的气息已逐渐微弱,唇角流溢出来的血迹泛着乌黑。
谢不渝几乎快不能呼吸,抖着手封住她的心脉,试图唤回她一点神智:“殿下,长公主……”
他心焦如焚,仿佛感受到怀里人在真切地一步步走远,痛声呼唤:“小七!”
辛湄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谢不渝全身血液骤然发冷,握她的手腕,扣住她的手指,用力程度,已令他手背突起青筋。
屋外人声嘈杂,终于,有人推门而入:“御医来了!”
“皇姐?!”
率先冲进来的却并非什么御医,而是一袭龙袍的辛桓。
两个男人猝然对视,彼此都是一震。
辛桓的目光快速落在谢不渝、辛湄两人交握的手上,脸色突变,肺腑里似有烈火灼烧,那种强烈的刺激竟在一瞬间盖过了对辛湄的担忧。他大概僵愣了一会儿,才慢慢捡回理智,沉沉道:“谢将军……怎会在此处?”
谢不渝眼底亦掖着一分幽微的狠戾,他缓缓放开辛湄,平复心情,道:“微臣在相府赴宴,撞见长公主遇刺,顺路送回。”
说完,起身行了臣礼。
两人说话当口,御医已匆匆进来,粗略为辛湄诊了脉,急得火烧眉毛:“长公主殿下中毒颇深,情势很不妙!恳请陛下、将军屋外稍候,勿扰病人!”
听得辛湄伤情恶劣,两人齐齐揪心,对视一眼,走去屋外。
“皇姐两次遇刺,都是被爱卿所救。你二人果然是命中有缘啊。”辛桓站在庭院里,已不复先前的失态,但语气仍是淡淡的,全无平日在人前接待谢不渝时的热络。
谢不渝道:“世事无常,人心叵测。陛下有心关心臣与长公主的缘分,不妨先替长公主彻查相府,缉拿真凶。”
辛桓眉心一跳,这才想起来辛湄是在相府出的事——今日是梁文钦的五十大寿,辛湄虽然平日他交恶,但从面上来讲,前去赴宴也很正常,热热闹闹的一场寿宴,怎生会突然中毒?!
“长公主上次在存义山遇刺,有幸脱险,贼人必是杀心不死,是以在长公主酒中下毒。臣走前已叫长公主府上侍卫封锁相府,真凶必在府上,但迟则生变,还请陛下尽快下旨彻查。”
辛桓思及梁文钦,猛然间心乱如麻,拂袖往外。走开两步,又驻足回头:“爱卿不走吗?”
夜风袭人,谢不渝一身黑袍凛凛,站立月下,道:“人是臣送回来,无恙以后,臣自然会走。”
辛桓无法反驳,静默少顷,愤然离开。
*
话分两头。
却说谢不渝抱着中毒的辛湄离开以后,戚吟风率领长公主府上的府兵围住相府,前一刻觥筹交错的宴厅乍然间人人自危。
“梁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长公主殿下的酒中怎会有毒啊?!”
前来赴宴的都是梁文钦的亲友以及朝中的亲信,自知梁相、长公主两人暗斗许久,先前存义山一事,不少人都怀疑幕后主使正是梁相,可惜那一天刺杀不成,放走了辛湄。
莫非……今夜是另一次行动?
有人陡然变色,伏在案头,用力抠喉咙,试图吐出先前喝下去的酒。这一举动像是蔓延开的瘟疫,迅速传向四方。
孔屏在一片此起彼伏的
呕吐声里收起银针,皱眉道:“不用吐了!诸位的酒并无异样,贼人仅在长公主一人的酒里投了毒!”
众人怔忪,旋即更感惶惑,不约而同看向梁文钦。
梁文钦一声不吭坐在上首,醉意微醺的脸颊已是铁青,长眉底下的双眼里旋涡激涌,令人不敢迫视。
那厢的赵潮生也是心惊魄动,仿佛已预感到什么,赶来梁文钦耳旁窃窃私语。梁文钦神情一下更阴鸷,霍然起身走向宴厅外。
戚吟风上前一步,拦住他道:“梁大人,殿下遇刺,贼人尚未落网,烦请留步。”
“大胆贼人,竟敢在本官寿宴上造次,本官这便号令家仆,为殿下缉凶。”
“梁大人莫忘了,殿下出事时,您也在席中。”戚吟风寸步不让。
赵潮生在一旁喝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梁相是凶手?!”
戚吟风瞪去一眼,手按在刀柄上,蓄势待发。赵潮生硬是被他眼神瞪得一激灵,道:“此处是相府,梁相方是主人,便是缉凶,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侍卫长越俎代庖!来人!”
梁府家丁应声赶来,戚吟风长刀出鞘,宴厅外跟着响起一片兵器声,白刃映射寒芒,刺入众人眼里。
“梁大人,得罪了。”戚吟风刀尖插地,严肃道。
梁文钦气极反笑,目光掠过宴厅外的重重人影:“本官竟不知府上有这么多长公主府的人手。看来,殿下是有备而来啊。”
戚吟风不语。
梁文钦轻蔑一哼,拂袖走回座位。
不多时,外面传来动静,声势颇大,原是金吾卫统领周靖之率人赶来。此外,同行的还有当朝天子。
众人听得“圣上驾到”,更是大震,齐刷刷伏跪在地,心下叫苦。梁文钦上前行礼,也料想不到辛桓竟然亲自赶来,藏在暗影里的脸阴晴不定。
“臣等拜见陛下——”
“梁相留下。”头顶上方,少年天子的声音咬牙切齿,“其余人等,都给朕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