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 第75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正剧 古代言情

  孔屏面颊猛然辣似火烧,避开她锐亮的注视,起身后退半步,拱手一礼:“朔风军校尉孔屏,求娶镇南军主帅戚云瑛!”

  戚云瑛唇畔痞笑一凝,抬目望着他,良久道:“孔校尉,你不必如此。”

  孔屏折腰:“我嘴笨,家世、军衔、能力也样样都不如你,原本是不该厚颜无耻,向你说出‘求娶’这样的话。但……木已成舟,纵使是我无心,我也会一力承担,倾我所有,为你和孩子负责到底!”

  戚云瑛啼笑皆非:“你这张嘴,的确很笨啊。”

  孔屏讪讪。

  “孔校尉求娶我,禀过二老了吗?”戚云瑛晃着勾在手指上的酒壶,“你可莫要忘了,我跟谢不渝一样,都是驰骋疆场,杀敌卫国的三军统帅,可不是会在内宅为你操持庶务,生儿育女的妇人。”

  孔屏触及心事,脸上掠过伤感,默默道:“家父早年因罪被诛,家母殉情,家姐在流放途中因病逝世,如今,我家中仅剩我一人。今日向你求娶,我已禀过二哥,长兄如父,届时成婚,他和王爷都会为我操办的。”

  戚云瑛看出他并非一时兴起,哑然不语。

  孔屏猜想她是因旧事顾虑,想起当初伤她那人,心头愤懑,承诺道:“你放心,我不是沈敬合那样的人。”

  戚云瑛一凛,眼神骤然变化,闪过一分隐痛。

  孔屏低头,试图按住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等她答复,短短片刻,竟漫长得像是大半生。

  “对不住,我不同意。”

  孔屏一愕。

  “我是你心仪之人吗?”戚云瑛问。

  孔屏抬头,撞上她眸光,嚅嗫不言。

  “你看,不是罢。”戚云瑛笑起来,“你也并非我心仪之人。既然你我并不相爱,为何要因为一次意外成婚?”

  孔屏屏息,饶是以前有所感知,如今亲耳听见她说“你并非我心仪之人”,心仍有针锥一样的痛:“那……那你为何……”

  “为何要费尽心思与你一度春风?为何要在谢府门外亲你?”戚云瑛问出他埋藏在内心多时的困惑,沉思少顷,答,“我也不知道,或许就是那时候看你合眼缘,有几分心动,但谈不上心仪。”

  孔屏几次张口,皆是无声,最后倏地失笑,笑得怆然:“所以,我也只是你那些露水情缘里的其一?”

  戚云瑛没有否认。

  孔屏大恸,突然间竟有想哭的冲动,也不知是愤怒还是委屈。他用力笑着,脸皮似在抽筋,嘴唇都快合拢不上:“好,我知道了。”

  戚云瑛移开眼。

  “是我……叨扰了。”

  孔屏说罢,愤然转身,走得几乎像逃。

  戚云瑛坐在席间,目光凝在一盏快要燃尽的烛火里,拿起酒壶,一饮而尽。

  *

  次日,辛湄是午后才返回长公主府的。

  谢不渝、孔屏一行走得干脆,两人两马,便如大半年前在景德寺外所见那般,踏着烟尘消失在城门尽头,几分潇洒,几分寂寥。

  回到府上,辛湄唤来戚云瑛,开口:“昨天,六郎来我跟前提亲了。你知道是为谁提的吧?”

  戚云瑛低垂双眸,便欲下跪请罪,被辛湄扶起来:“做甚?你不知道你眼下是什么情形?”

  戚云瑛更感窘迫,拱手:“多谢殿下关切,云瑛私行不检,铸下大错,以后必定痛改前非,永不再犯!”

  辛湄隐约听出些许狠意,道:“你……没有答应他?”

  戚云瑛淡淡一笑:“云瑛总不能一错再错。”

  辛湄蹙眉,有心劝阻,可是依照戚云瑛的脾性,若非是心意已决,又如何会这样答复她?

  “那你腹中的孩儿,如何是好?”

  “殿下不必担心,我已向回春堂的大夫要了药,待一会儿便让人煎了服下。”

  辛湄痛心,想着那毕竟是活生生的骨肉,一碗汤药下去,化为乌有,何其残忍,道:“当真一点都不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吗?孔校尉委托六郎前来提亲,也是诚心诚意的,你们……”

  “殿下,”戚云瑛道,“云瑛之错,云瑛认。如今大局当前,不是谈成婚又或者生孩子的时候。”

  辛湄一瞬哑口。

  “不会后悔吗?”最后,辛湄只能这样问。

  戚云瑛伸手,似乎想抚上小腹,又停在半空,握拳收回腰侧。

  “大业未成,往后是我要用你的关键时候,但弑君夺位,与你腹中的孩儿并非是不可兼得。你……认真想想罢!”

  戚云瑛走后,辛湄倚在榻上,望着窗外凋零的秋色,蓦然竟有疲惫之感。

  这天,辛湄应酬完一众幕僚后,走回留风阁,看着日渐凋败的树木,再一次想起谢不渝,走神时,却听得果儿来报喜,说是行宫攀月楼已建成,圣上龙颜大悦,提拔了江落梅为正四品工部侍郎。

  辛湄扬眉,攀月楼事关大业,为推进进展,她没少麻烦徐才章

  、江落梅,原以为至少要等到冬至前几日,没想到竟然能提前一个月竣工。

  次日下午,江落梅造访,头戴幞头,穿一身浅绯色圆领襕衫,胸前用彩线绣着浩瀚山水,整个人被衬得威仪秀异,愈有丰姿。

  “其实,你穿艳色更好看。”辛湄夸完,倏地意识到他如今顶着的是谢不渝的脸,那样昳丽的五官,自然要以浓墨重彩的颜色来衬。

  至于,江落梅——哦不,萧雁心原本是什么模样?

  辛湄记忆一时竟有些模糊,讪讪抿住嘴唇。

  “多谢殿下夸赞。”江落梅颔首候在底下,恍若不觉。

  辛湄调整坐姿,道:“攀月楼一事,你立下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微臣为殿下举荐,如今官升侍郎,荣光无二,无需再有什么赏赐。”

  “提一样罢,”辛湄内心有愧,“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答应你。”

  江落梅默然,少顷,缓缓抬起那一双黑润的眸子,光泽莹亮,几乎要映出辛湄。

  “如何,算是不过分呢?”

第72章

  “或许……以后……

  辛湄心神一怔,心头愧怍陡添一分不安,避开他含有期盼的注视:“你自己知道。”

  江落梅眸波里闪动的光在她移开眼的那一瞬熄灭,他再次垂低头颅,道:“微臣,可以为殿下作一幅画吗?”

  辛湄拨弄着刚用丹蔻染过的指甲,记忆倏然被带回多年前,那时,他们尚是世人眼里的夫妻,他下

  值回来,每每路过她身前,都会在低头行礼后问上一句“微臣可以为殿下作一幅画吗”……她以前不懂,以为他是画痴了,以为他爱的仅仅只是画……如今想想,也不知是他傻,抑或她傻。

  侍女奉了茶盏进来,辛湄手一挥,吩咐送去水榭。她走下来,拖曳的凤尾裙从江落梅余光里淌过去,宛若从指缝间消逝的流光。那光是不可及、不可留的,却又在一步后停下来。

  “愣着做什么,不是要作画?”辛湄反问,语调淡淡的,也仿若是从指间逝去的一部分。

  江落梅踅身跟上她,走出留风阁,天光澄清,云下有大雁掠过的痕迹,浅浅一声清啸,凄惶哀绝,他抬头远眺,原是断雁孤鸿,悲唳西风。

  辛湄走在前方,忽问:“你希望我叫你江相公,还是萧侍郎?”

  江落梅一震,心狠狠缩起来,像被那孤雁的利喙啃啄:“微臣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那看来是希望叫江相公了。”辛湄淡淡道,“江相公,你为何心悦我?因为美貌吗?”

  江落梅没有回答。

  辛湄放慢脚步,等他走上来,两人并肩站在回廊里,她仰目正视他,诚恳道:“世上美貌的女人有很多。”

  “是。”江落梅恭顺应下,薄唇在发抖。

  辛湄的心很狠:“谢六郎走前,我向他相求,不久以后,我就要跟他成婚了。”

  江落梅仿佛在一瞬间枯败,又或者,是一点点地凋零。辛湄道:“本宫的驸马萧雁心已死,依律说,本宫乃是孀居的妇人,有权再婚。你说对吗?”

  江落梅看过来,潮红的眼睛里含着无尽的凄楚,却是微微一笑:“对。”

  辛湄放下心,举步往前走,江落梅却又道:“殿下来日是要应天受命,君临天下的人,纵使成婚,身边也不必只有一个人。对吗?”

  辛湄愕然,回头看他:“你疯了?”

  江落梅发红的眼里有泪,其实也有恨,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反驳。

  辛湄颦眉:“我说过,我心里只有谢家六郎。”

  “微臣知道。”江落梅卑微也贪婪,“微臣不敢奢求殿下倾心,只愿能常伴殿下左右。”

  辛湄愁肠百结,涌在舌尖的狠话被一分不忍生生压下来,漠然敛眸,走下长廊。

  江落梅跟上,及至水榭,但见云影如浣,水波柔婉,缦回的廊上铺有枯败的残絮,一方桌案摆在中央,与第一次登门来作画的情形一模一样。

  不,又不一样。那时,春花烂漫,一切都是新生的力量,他还可以伪装,可以憧憬;如今,冬风肃杀,吹走一切,他成了被拔去草皮的土,赤裸裸的崖岩。

  侍女奉来彩墨,江落梅入座案前,执笔作画。

  辛湄侧卧在湖心亭内,云低鬟鬓,慢眼星转,紫绡银纹百蝶凤尾裙半展着铺在榻上,成群的蝴蝶簇簇相聚,风一吹,便似振翼欲飞。

  她没有看江落梅,拨弄着手指,注意力从指甲转移到指间的戒指,专心去想谢不渝。

  阔别一月,谢不渝已返回西州,不知眼下在做什么?巡防?操练?或是代替英王处理庶务?听说入冬后,突厥时常来犯,过几日要不要去一趟景德寺,为他求平安符?

  说起来,应该在他离开前求一条平安符,亲手交给他的,听说那样会格外灵验。罢,谁叫他走得那样匆忙,要不是借着为戚云瑛一事酬谢的由头,怕是临别前见他一面都难。

  辛湄摩挲着指间的戒指,念头一转,又思及英王。既然谢不渝回了西州,那英王想必也要奉旨入京,来挑选他的“王妃”了。说是为择婚,其实就是要夺位,只是,藩王入京,最多也就带着一百来号扈从,没有强悍的朔风军支撑,他想要如何夺下皇位?

  再者,辛桓也不是省油的灯,这次敢叫他来,八成是做足了杀他的准备。届时,王不见王,待他二人一番厮杀,便是她隔岸观火,坐收渔利的良机了。

  念及此,辛湄撩起睫毛,问起公务:“圣上可有说何时为攀月楼揭彩?”

  江落梅执笔的手微顿,答:“冬至。”

  “冬猎下榻行宫那日?”

  “是。”

  “既然攀月楼已竣工,何不借着为英王接风提前揭彩?”辛湄念头一起,越想越感可行,攀月楼在城外行宫,不比皇城戒备森严,动起手来,胜算要大上许多。辛湄扬眉:“回头我跟圣上提一提。”

  江落梅若有所思,道:“殿下是打算在那时动手吗?”

  辛湄没否认。

  “那若是英王有恙,谢将军岂不会责怪?”

  “王叔回来是为争皇位的,这一争,本来就非生即死,六郎何至于怪我?”辛湄心想,便是怪又如何?人嘛,总是有私心的,只要能大功告成,坐拥天下,便是他心里责怪她,她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