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 第8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正剧 古代言情

  “好巧,谢将军也在呀。”……

  谢不渝有些想笑,却没有笑出来,他恍惚听见一些遥远的哭声,又或是一个少年声嘶力竭的吼叫。

  他问她:“想要我做你的新驸马?”

  “不是……”辛湄摇头。

  “哦?”他的眉眼更亮更冷,“做你情人?”

  辛湄的眼里雾蒙蒙的:“……嗯。”

  谢不渝这次笑了,笑里极尽失望与憎恶。

  “殿下?殿下?!”

  树影外有人在喊,明显是果儿带着人寻来了。谢不渝拉开辛湄,眼底一片漠然,声音像从严冬里凿下来的冰块,毫无温度:“七公主,该醒醒了。”

  果儿冲进来,正巧看见这一幕,扶住差点摔倒的辛湄,难以置信地看向谢不渝。

  谢不渝视若无睹,大步走出花园。

  猛然风急,一下吹散酒意,被压在深渊底下的悲恨像苏醒的困兽狂奔而出。谢不渝伸手摸上眉尾,擦掉那里残留的温度,却擦不走烙在心里的妒恨与痛楚。

  ——“说起来,那探花郎的相貌还跟将军有八分相似呢。”

  ——“赵大人说笑吧?谢将军龙凤之姿、日月之表,又不是什么庸人,非亲非故,怎会有人与其相似?”

  ——“不敢虚言,见过的人都说相像。琼林宴那晚,江探花从公主府里出来,身穿一袭红衣,碰巧被故人撞见,还以为是将军您回来了呢!”

  谢不渝面沉似铁,最后却再一次笑起来,胸膛震动,仿佛有刀贯穿胸口。

  *

  “殿下,江相公来了,说是来归还衣裳。”

  晨风习习,窗柩外鸟语啁啾,临窗的小几上放着刚盛来的解酒汤。辛湄支颐假寐,听见果儿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眸,醒神后,道:“请进来。”

  “是。”

  江落梅是跟在果儿身后进来的,手里捧着一件叠好的红衣,他穿的则是水天清圆领锦袍,革带上佩戴着一块云纹玉环,看成色,不像是上品的玉器。他束发用的也只是一根乌木簪,与贵气不沾边,倒是衬出了他一身的温润与疏淡。

  “草民见过殿下。日前遇雨,周身狼狈,承蒙殿下赐衣,特来璧还。”

  辛湄看他手上一眼,淡淡道:“为何这么久才送回来?”

  江落梅道:“草民体弱,那天走后,感染风寒,不敢登门冒犯,所以今日才来。”

  辛湄不再多问什么,让果儿收下衣服,接着看回江落梅,目光在他身上描摹两遍,道:“你好像不喜欢穿艳色的衣裳。”

  江落梅眉宇微动,道:“是。”

  辛湄又端详他,良久道:“你眉尾那颗红痣,是生来便有的吗?”

  “……是。”

  “他如今已没有了。”辛湄想起谢不渝,走下座位,兀自叹道,“朱砂痣,已成一尺疤……”

  江落梅低着头,看见一截裙琚从眼前荡过,像被流水卷走的落花 。他吸了一口气,问道:“殿下……见过谢将军了?”

  “嗯,见过了。”辛湄回答得干脆,“我想与他重来一次,被他拒绝了。”

  江落梅抿住嘴唇。

  窗外有鸟雀在叫,天朗气清,又是个灿烂的春日。辛湄看了一会儿,走去江落梅身前,问道:“江相公逛过大相国寺吗?”

  “没有。”

  “今日天气不错,一起去逛逛吧。”

  *

  辛湄要与江落梅一起逛大相国寺,不止是江落梅本人,长公主府上的亲信都震惊了。

  大夏重商,永安乃全国最大的商业交易中心,每月要开放五次万姓交易,大相国寺便是其中最热闹的一处交易所,坊间又称“瓦市”。

  这一天,来自四面八方的商旅齐聚大相国寺,设彩幕,搭义棚,或以货物求售,或转售他物,各类奇珍异宝尽在其中,足够叫人眼花缭乱,流连忘返。

  辛湄换上便装,叫戚吟风在暗处跟随,与江落梅并肩走进大相国寺。

  寺里的交易处分为三类,大三门是宠物市场,卖的多是飞禽猫犬、珍禽奇兽;第二、三门则设在庭中,贩卖铺合、簟席、鞍辔、腊脯等一类日用百货;最后是靠近佛殿的露台、两廊,陈列的都是古玩、书籍、字画、笔墨……

  辛湄想是来打发时间的,并不买什么,但是从头门起便走得很慢。及至佛殿附近,游人渐少,江落梅在一处卖画的摊铺前驻足,她才回神。

  “江相公喜欢丹青?”

  江落梅放下手里的画,点头。

  辛湄莫名想起萧雁心,他也爱画画,在一起的那两年,他画过很多画,画里的人都是她。

  “贵人,您再看一看,这可是周昉赫赫有名的《簪花仕女图》,小生家中世代珍藏,若非是走投无路,断然不敢贱卖!”卖画是个书生,一身穷酸气,满眼焦急,拿起画卷想要塞回江落梅手里。

  江落梅没接,走开了。

  “何不看看,三百两而已,又不贵。”辛湄打趣道。

  “那幅画并非周昉真迹。”

  “何以见得?”

  “殿下不知吗?”江落梅反问,语气并不锋利,反而很温和。

  辛湄看他一眼,眼神里有一分探寻,笑道:“本宫当然知道。但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周昉的《簪花仕女图》用的是彩墨,画于粗绢,如今已有三百余年。那幅画绢布细腻,颜色鲜明,作得并不考究,一眼便知是赝品。”

  辛湄眼神微动,淡淡道:“真迹在本宫那里。”走了一会儿,她又道,“那是本宫的亡夫萧郎珍藏的画作。”

  萧雁心酷爱作画,自然也爱收藏各大名家的作品,周昉的那幅《簪花仕女图》便在其中。萧家垮台后,萧雁心的藏品大多被辛湄收走了。

  江落梅走在人潮里,春光落在他玉面上,却仿佛照不进那双眼眸。他默然走着,忽然听见辛湄说:“过来。”

  江落梅看过去,辛湄停在一家卖颜料的摊铺前,扔给小贩一袋碎银,买下一套彩墨,指给他看。

  “改天来公主府,画一幅给我瞧瞧。”

  江落梅一怔。

  “怎么,本宫没有这个福分?”

  “不敢。”江落梅收起那套彩墨,转身行礼,“谢殿下恩典。”

  辛湄看看他,仍是不大习惯他顶着这张与谢不渝相似的脸在她面前恭恭敬敬,转身走开。

  “江兄,果然是你!”后方突然蹿出个声音,来人乌巾蓝袍,方脸浓眉,一副憨厚的笑模样,应是江落梅的友人。

  “周兄。”江落梅略微诧异,倒是平静得很快,向辛湄介绍,“这位是新科进士周平。”

  周平多看了辛湄一眼,凭借上次在琼林苑的印象,斗胆问:“这位……莫非是长公主殿下?”

  辛湄不言,威仪摄人。江落梅答道:“正是。”

  周平嘴里顿时快能塞下一颗鸭蛋。早便听闻大名鼎鼎的长公主属意江落梅,圣上差点赐婚,原以为是谣传,今日一见,方知江落梅果然是高枝在手。他压下心头惊诧,赶紧行礼:“新科进士周平,参见殿下!”

  辛湄免礼,道:“本宫今日便装出行,你不必多礼。既然都是新科进士,两位在此处遇见,想来有话要叙,本宫便不叨扰了。”

  两人皆是一愣,不明白辛湄缘何要走,周平不过是来打个招呼。莫非是被人撞见她与旁的男人走在一块,令其不快了?

  江落梅看向辛湄,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与失落。辛湄看回他,微笑道:“江相公,本宫在大雄宝殿等你。”

  江落梅按下疑惑,颔首应是。

  “江兄,我是不是打搅你的好事了?”周平呆看着辛湄离开的背影,犹自惶惑。

  “没有的事,周兄不必多心。”江落梅安慰他,循着辛湄离开的方向往前一望,压在心底的疑惑骤然炸开。

  辛湄走进佛殿外的走廊,拿起摊铺上的一把青铜匕首。身旁有人也在看宝,身形很高大,穿一身玄黑衣袍,小臂束着臂鞲,气压很低,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警告。

  辛湄浑然不觉,放下青铜匕首,抬头看他,佯装惊讶:“好巧,谢将军也在呀。”

第9章

  “我没有玩过你。”

  谢不渝翻看着手里锈迹斑驳的箭镞,没抬眼,整个人阴森森的,像从古墓里挖出来的俑人。

  辛湄拿走他手里的箭镞,打量道:“这是什么?一支生锈的箭镞,也算是古董吗?”

  谢不渝在她手指碰来的一瞬间撤手,人也差点往旁边躲,是回避乃至于抗拒的反应。辛湄看见了,唇角勾起苦笑,掐着箭镞,指尖快被戳破。

  “长公主殿下?好巧,竟然是您!”孔屏伸着个脑袋从另一头冒出来,眉飞目舞。

  辛湄松开箭镞,平静地道:“是呀,今日大相国寺有集市,我来逛一逛。”

  “早便听闻大相国寺的盛名,我缠了二哥好久,他才肯带我来。”孔屏惯来与人熟得快,挤开谢不渝要走过来,没挤动,便仍是伸着脖颈说话。

  辛湄与他聊了几句,才道:“我有话想跟谢将军单独聊聊,能否麻烦孔校尉行个方便?”

  孔屏微怔,旋即看向谢不渝,莫非是要为上次搭救一事道谢?那他也是恩公之一,何故要避开?

  “我……”

  “孔校尉,有劳了。”辛湄的语气冷下来。

  孔屏再傻也听出来是在下逐客令,抿住嘴唇,讪讪走开了。

  “没完了?”

  谢不渝像是醒了过来,从俑人变成了真人,眉睫底下冷冷的,声音也冷冷的,是生气时惯有的样子。

  这一点倒是没变。

  “什么?”辛湄仿佛没听懂,抬头看他。

  “同样的伎俩用一次管用,往后就不一定了。”

  辛湄知道他看见了。以前与他闹别扭的时候,她故意跟旁人走近,刻意叫他看见,他便不能再拿乔。譬如“撩拨”他多日却没有“名分”那次,她与萧雁心一块逛街,他看见了,果然打翻醋坛,前来低头。

  他器量小,占有欲强,放在以前,这一招是很管用的。

  “是啊,以前你会很生气,但是现在,你好像不在意了。”辛湄自嘲一笑。

  谢不渝没接话。

  辛湄看一眼江落梅离开的方向,笑着问:“你看见他了吗?京城里的人都说他长得跟你很像,可是我看不出来哪里相像。要是这世上真有另一个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