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花一梦
第40章 第40章“孤难道是外人么?”……
萧照与林长洲切磋过武艺,回来荼锦院见林苒睡得香甜,闲来无事随便转一转。路过她的小书房时想着她实在不是喜好舞文弄墨的性子,好奇之下进来瞧一瞧。
书房不大,却也像模像样摆着一面书架。
书架上堆满书册子,粗略望过去,似乎多是话本小说。
更吸引他目光的还是那面黄花梨木的博古架。
这一面博古架精巧玲珑,其上却大大方方摆放着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萧照最先注意到的是一把长弓。
他看见这把长弓上刻满象征突厥的狼图腾,无声昭示它的来处。
在这把弓旁边又摆放着一把缀满红蓝宝石的精巧匕首。
与长弓一样,匕首上也刻有狼图腾。
萧照想,这两样东西应当都是属于林苒的战利品,故而她将它们摆放在这样明晃晃的位置,大大方方向能够进入她这间小书房的人炫耀独属于自己的荣耀。
欣赏完博古架上陈列的珍藏,转过身瞧见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副笔触十分细腻温柔的婴戏图。
细细分辨,画上的小小娘子眉眼与林苒很像。
枝叶繁茂的樱桃树挂满青涩的果子。樱桃树下一个梳丱发、穿银红夏衫的小小娘子蹲下身,她一手拿糖葫芦,一手正抚摸着一只小狸猫。那只小猫儿却也乖巧趴在地上,神情似有些惬意享受。
这幅画的落款是一个“姗”字,题字用了“吾家乖乖”的措辞。
萧照了悟,作画之人大约正是林苒的娘亲,画上的地方也不是别处而是定远侯府的小花园。
他又将目光落在画上那个小小娘子身上。
太子妃幼时实在可爱,白白嫩嫩一张脸,脸颊肉嘟嘟带点儿婴儿肥,引得人想要掐一把她的小脸蛋,尤其一笑之间那种明媚灿烂的感觉同现在也几无差别。
萧照一看再看,倒觉得这幅画挂在东宫一样十分合适。
他在这幅画前流连过许久,终于去看在这幅画不远处的另一幅裱字。
字迹于萧照不大陌生。
往日他见过林苒的字如今便认得出。
这一幅裱字写的是《木兰诗》,字迹如他往日所见铁画银钩,暗藏锋芒,下笔写的虽是木兰从军的故事,但仿佛由此悄然窥见写字之人心内一隅。
萧照想起许多事,想起太子妃说过的许多话。
然后,太子妃的声音便传入他耳中:“太子殿下该用早膳了。”
神游的思绪被拉回来。
萧照回身,看从外面进来的林苒有些不满望向他,步伐轻快朝他走过来。
“太子妃不起,孤如何用膳?”
瞥一眼走到他身侧的太子妃,萧照视线重新落回这幅裱字上,“这幅字是太子妃写的吧。”
林苒“嗯”一声:“太子好眼力。”
萧照又看她,见她皱着眉,便说:“写得不错,挂在孤的书房正合适。”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落在林苒耳中如平地惊雷。她震惊中僵硬转过脸,咬了下嘴唇,沉默片刻道:“太子殿下正人君子,怎可夺人所好?”
对于萧照擅自进她小书房这件事,林苒确实有所不满。
只是她的不满在对方的太子身份面前,既无足轻重又“蛮不讲理”。
毕竟那是太子,难道有去不得的地方吗?
何况,是“太子妃”的小书房,也非什么未出阁小娘子的闺阁。
可她不喜欢。小书房里有她的隐秘,那不是愿意轻易让旁人知晓的,而她与太子殿下并不是可以坦然分享一切隐秘的关系。她本以为太子这个人向来知情知趣,她以为在这一点上他们其实有共识。
原来是她一厢情愿了。
也不知道太子是不是随意翻看过她在小书房里的东西,想到这一种可能性,林苒眉头皱得更深。
萧照将林苒脸上表情细微变化悉数看在眼底。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他一一洞悉,知道小娘子此刻必定在心里狠狠埋怨他。
这意味着,林苒把这间小书房看得远远比他想的更重要更在乎。
若非如此她神色不会这样严肃正经。
萧照便不觉得恼。
但林苒疏离客气、把他看成外人的态度一样令他不满。
于是,萧照伸手掐了下林苒气鼓鼓的脸。
“太子妃这是在置气吗?”
“闲来无事走到附近,故而进来随意瞧一瞧,一时之间忘记当先征得太子妃的同意,此事孤确有不对,还望太子妃见谅。但孤不曾乱动太子妃的东西,略看了看罢了,更不曾损毁此处物什。”
“太子妃这般如兴师问罪的态度又是何意?”
“孤难道是外人么?”
被掐脸的林苒想别开脸回避萧照的触碰。
然而听见一句又一句不满控诉,她压下那股任性冲动,让自己冷静下来。
太子主动道歉,这也让林苒心里的不愉快淡下去几分:“妾身言行无状,请殿下恕罪。小书房的东西皆是妾身的珍藏,一时失态,是妾身无礼。”
“孤也发现了。”萧照不是当真计较她的态度,是以很快略过这些,转而指着博古架上的大弓、匕首与那幅婴戏图道,“这把弓与这把匕首应当来自突厥,它们华贵精致,想必原本属于某位将领,但未曾细看,不知上面是否有其他佐证身份的标志,太子妃得到它们应当很不易。这幅婴戏图大约出自孤的岳母,且画的是太子妃幼时模样,落笔俱是一位母亲对小女儿的爱意,如何不是珍宝?即便太子妃不特地解释,孤也能看得出来,自然不会随意对待。”
“但太子妃不信孤。”
“因为不信,所以才这般着急,才急急忙忙赶过来。”
萧照越说越笃定,林苒却无从反驳。
可她清楚,无论太子多笃定,她都不能承认自己的不信,否则后患无穷。
“殿下不能因为妾身失礼便这样冤枉妾身。”
“唔……既是妾身惹殿下不快了,待过几日回东宫,妾身送殿下一幅字作为赔礼,可好?”
林苒一心转移话题,干脆耍赖。对萧照而言,这份心思一点儿都不难懂,他挑了下眉,了悟林苒对自己的字很有信心,于是提要求:“孤想要太子妃的画作。”
画作?
林苒微怔,迟疑说:“妾身画艺不精,不敢在殿下面前献丑。”
“无妨,只要太子妃花费了心思,孤便不会不喜欢。”
萧照格外大度,又话锋一转,“抑或是太子妃赔礼道歉之心不过尔尔?”
林苒:“……”
“好。”她咬咬牙,被迫应下,“殿下不嫌弃,妾身无不可。”
萧照嘴角微翘:“那孤便静候佳音了。”林苒勉强也冲他笑一笑,正想劝他去用早膳,却被抢先一步,“左右无事,这把大弓和这匕首的来历,太子妃不趁此机会同孤介绍介绍吗?”
“都是太子妃的战利品吧。”萧照说出猜测。
林苒深深望萧照一眼。
她此刻恢复冷静,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态度没有惹怒太子已经是太子宽容,且分明对她的态度有所不快,却没有生气没有恼怒,甚至有兴致趁机同她提点儿要求索要她的画作、要她分享大弓和匕首的来历……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太子对她的事颇有兴趣。
林苒想起昨天夜里昏昏欲睡时,太子同她说过一些话。
记忆太模糊,回想不起那几句话到底说的什么,但为何会同樱桃树有关?
昨夜……太子是去见过她爹爹回来。
太子彼时说有要事相商,继而离开荼锦院,想来只是一个借口。
傍晚在小花园,她曾提过娘亲喜欢府里才种得许多樱桃树,但没有多说与娘亲有关的事情。
没想到,太子会上心。
几件小事串在一起,太子夜半提及樱桃树的因由终于变得清晰。林苒逐渐醒悟,多半太子去向她爹爹了解过与娘亲有关的旧事,才会有那样的话。
心思百转也只在转瞬之间。
林苒兀自在心中将这些梳理清楚,真正有了计较,才道:“太子殿下英明,的确都是战利品。”
她与萧照说起在边关生活那些年的一些事。这些事情对于林苒而言并不复杂,虽为女子,但她喜欢跟在父兄身边做事,父兄也不强行阻拦,自然便有机会随父兄上阵去抵御外敌。战场厮杀,刀光血影,几个人有心思去在意同自己生死搏杀的人是男子还是女子?后来她射杀一名突厥勇士,弓和匕首便都属于她,那是她第一次收获战利品。
萧照起初如听故事般听得兴致勃勃。
到后来,看林苒说起这些眉飞色舞的动人模样又生出其他心思。
“太子妃可会遗憾?”
“如今处处受规矩束缚,这些事情是再不能经历了。”
萧照流露出惆怅之意的话语换来林苒的不解。
她不懂太子为何忽然多愁善感,笑一笑:“太子殿下多虑了,妾身从不为这些感到遗憾。”
“为何?”
萧照以为林苒会更喜欢在边关的生活,听起来却不是。
林苒眨眨眼,理所当然说:“因为安稳富足平和的生活才是大家追求的呀,妾身亦如是。将士们奋勇厮杀抵御外敌,不正是为了大齐百姓的平安喜乐吗?故而妾身会贪恋无事忧愁的日子,却不会遗憾随父兄离开边关回到京城。”
“可你当初……”
萧照脱口而出的话又戛然而止。
他想起当初林苒拒绝做他的太子妃说过的话。
那个时候,她曾说想要嫁得一个同自己情投意合、心有灵犀的夫君。
同她眼下的话是不冲突的,乃至彼时、此时当得上是一脉相承。
原来在最开始她便同他说得很清楚。
林苒不知萧照忽然提起的“当初”是哪一个“当初”。太子沉默,她跟着沉默过几息时间,思索中问:“太子殿下想说什么?妾身当初怎得了?”
萧照没有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