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动(田园泡) 第127章

作者:田园泡 标签: 轻松 古代言情

  “你可认识?”

  这牙人在牙行里做了很多年,认识许多达官显贵,可却摇头道:“没见过,而且……”那牙人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零零散散,凑到一千两,不似大富大贵之家的出手。

  苏甄儿沉思片刻,道:“也是一片善心。”

  对此,苏甄儿并未多想,她结束此次拍卖,回到苏府,径直去往主屋。

  屋内烧着炭盆,帘子撩开一条窄窄的缝。整间屋子里飘散着极其浓郁的药香味,苦涩到呼吸的时候能蔓延进每一寸肌肤里。

  苏甄儿轻车熟路的来到梁氏床边,先将花瓶内的梅花换了,然后才坐下来。

  梁氏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身形瘦削至极。

  她听到身边动静,缓慢睁开眼,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甄姐儿。”

  苏甄儿点了点头,握住梁氏的手,“母亲,是我。”

  梁氏叹息一声,“今日的药太苦了。”

  “我让人给母亲做的蜜饯,母亲没尝尝?”

  “尝了,好吃。”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梁氏就累了。

  苏甄儿轻轻放下床帐,一个人慢慢退出去。

  梁氏的身体越发不好,大周乱局已至,父兄的消息越来越少,苏甄儿这几日总觉得心慌至极。

  倒春寒的天气马上就要过去了,梁氏的身体突然好转起来。

  苏甄儿喜不自胜,觉得母亲随这春日一般,焕发出了生机。

  梁氏坐在梳妆台前梳发,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扮自己了。

  天气依旧很冷,她穿上春日衣物,坐在院中晒了一会儿日头,然后又吩咐小厨房做了几道小菜,跟苏甄儿和奇哥儿一起吃。

  梁氏自吃药开始,就没有用过这么多饭。

  她吃了一碗珍珠米,放下筷子,安静地看着苏甄儿和奇哥儿。

  三人用完饭,梁氏又找苏甄儿的奶母说了话。

  夜已至,奶母推门而出,站在屋前久久没有离开。

  屋内的灯亮了一会,随后熄灭。

  翌日,苏甄儿尚在睡梦之中,便听绿眉唤她,“小姐,夫人……去了。”

  -

  跟苏甄儿想象中的不同,梁氏去的很安静。

  她躺在那里,妆容精致,看起来不像是去世了,反而像是安静的睡着了。

  这是苏甄儿第一次看到生命在自己面前逝去。

  她不害怕。

  她知道那是她的母亲。

  崩溃来的比她想象中迟。

  “不要带奇哥儿过来。”

  这是苏甄儿进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绿眉点头,流着泪奔出主屋去照料奇哥儿。

  奶母站在床边,颤抖着手将手里的书信交给苏甄儿。

  这是梁氏昨夜写下的遗书。

  不外乎都是母亲关心孩子的话,天冷添衣,不可贪凉,照顾好自己。

  最后是梁氏要告诉苏甄儿的话,她似乎预见了什么,笔尖颤抖,湿了纸页,“甄姐儿,奇哥儿,命运袭来时,我们避无可避,能改变的只有自己。

  我知道,我们甄姐儿是个坚强的孩子。

  我与旧事归于尽,来年依旧迎花开。”

  “小姐……”苏甄儿听到奶母的声音,她抬眸,模糊间看到奶母担忧的面庞,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还以为,母亲要好了……”

  -

  母亲的丧礼办的很简单,父兄连夜赶回,风尘仆仆,甚至身上还带着伤。

  外面很乱,尖锐的丧乐萦绕在公府之内,唱了三日。

  苏甄儿身穿丧服,呆呆坐在檐下,听着父兄安排琐碎之事。

  苏承煦偏头,注意到苏甄儿,他走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母亲走的很安详,没有受苦。”

  苏甄儿低头,闷声不语。

  苏承煦又道:“甄甄,我跟父亲明日就走了。”

  苏甄儿猛地一下抬起头,双眸肿得核桃一般。

  她死死拽住苏承煦的衣角,“不能不走吗?”

  她害怕。

  院子好大,空落落的。

  “我们甄姐儿长大了,都定亲的人了,怎么还跟哥哥撒娇?”

  “哥哥答应你,打完仗就回来了。”

  “那你一定要回来。”

  “好。”

  -

  苏承煦给苏甄儿留下一匹马,说这是补给她的生辰礼,而那枚钥匙苏甄儿也没有还给他,只是安静的在她的妆奁盒子里放着。

  奇哥儿病了。

  小孩本就多病,这倒不稀奇,只是苏甄儿也病了。

  她吹不得风,整日里躺在主屋内休息,每日里都等着战场那边传过来的信件。

  春去冬来,苏甄儿的病渐渐好转,天气又开始阴冷。

  院子水缸里的水结了厚厚一层冰,细碎的飘雪带着雨水簌簌落下,悄悄覆满半座姑苏城。

  苏甄儿趁着身子好转,去了一趟寒山寺祈福。

  从前苏甄儿不懂母亲为何喜欢待在寺庙,现在她明白了。当命运袭来,无力可使的时候,唯有让心安定。

  天气愈发冷了,苏甄儿想,这几日应当是姑苏城最冷的时候。

  她回去的路上还在盘算着怎么将过冬的袄子给父兄寄去,其实之前就已经试过,只是战场那边的路难行,始终不达。

  还没算计好,金陵那边传来消息,皇帝驾崩,留下遗诏。

  远在战场的父兄来不及回一趟姑苏,又前往金陵。

  各地藩王蠢蠢欲动,明里暗里追截遗诏。

  今日的风冷到了骨子里,苏甄儿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都被吹开了。身体僵冷的她坐不住了,抱着汤婆子躺回床上,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有人在敲打她的窗子。

  苏甄儿睁开眼,看到一只白鸽站在窗台上探头探脑。

  苏甄儿一瞬起身,赤足走过去抓住那白鸽,取下它脚上绑着的书信。

  书信背面印着鲜艳的芙蓉花。

  正面寥寥几语,令人心颤。

  英国公携子命丧江口。

  苏甄儿身体虚浮地伸手扶住身侧的桌案。

  雷霆雨露,皆是命运。

  我命由天不由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榻上。

  她努力呼吸,却喘不上气,双耳嗡鸣,听不见声音,直到绿眉端着水盆进来,看到面色惨白的她。

  -

  苏甄儿又病了。

  她开始做梦。

  她已经很久不做梦了。

  在梦里,她看到了母亲,也看到了父兄。

  她不愿醒来,她听到身边奶母在跟医士说话。

  “小姐她从小体弱,亏得夫人细心爱护,也如寻常孩童一般长大了。夫人去世之后,小姐大病一场,旧疾复发,刚刚养好,公爷和世子却又……”

  奶母说到这里,忍不住掩面哭诉。

  绿眉也跟着呜呜的哭。

  苏甄儿这一病,便是半月,直到前方送来了她父兄的衣冠。

  什么都没有剩下,那么湍急的河流,连打捞都捞不起来,唯独河边落下一枚玉佩。

  那是英国公的玉佩。

  她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听说是那位鬼面流民帅捡到的。

  苏甄儿躺在床上,摸着玉佩,看到替她端来汤药的奇哥儿。

  她撑起身体,替奇哥儿将玉佩系上。

  “阿姐,今后是不是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奇哥儿还不懂死亡的含义,他只是看到别人哭,也忍不住跟着闷声哭。

  苏甄儿抬眸看向奇哥儿,伸手抚了抚他苍白的面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