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但这事太大了,父皇哪怕不如当年一般盛怒,却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把案子翻过来的。
父皇如今疼爱你,但他从前一样也疼爱我,疼爱三弟、四弟、七弟他们,但结果你也看到了,我被关在这里,三弟、四弟死了,七弟流放,除了你每年告诉我一声他在那儿扎根了、过得还算不错之外,也没有其他消息了。
临毓,不要重蹈覆辙。”
沈临毓抿了口酒。
他知道李嵘是为他好,也清楚彻查巫蛊案困难重重,但他并不想放弃。
镇抚司指挥使这个位子,给了他极大的方便,若是不“以权谋私”,只能说暴殄天物。
没有和李嵘说什么“会小心谨慎”,也不用费口舌去说服他,沈临毓只讲结论:“薛文远落到我手里了,他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必死无疑。
封印那天,我把新宁伯府抄了,罪状一并送进了御书房,圣上气着了,等开印了,黄家也得死好几个,再流放一批。”
李嵘蹙眉。
薛文远和新宁伯府八竿子打不着,偏沈临毓放在一起说,其中到底是……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沈临毓沉默片刻,答道:“薛文远是岑太保的姻亲,而从我私下掌握的消息看,黄镇和岑太保背地里有些牵连,可惜,这两人都是宁肯自己死了,都不咬岑文渊一口。”
“你是说,你怀疑巫蛊案时、岑太保有在其中插一手?”李嵘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回忆了下自己与岑文渊的相处,道,“我和他并没有什么矛盾,出事之后,他也替我想过些办法。
要是说,他不满意我这个太子,但这九年里,你看他有与哪位皇子走得近些吗?
论起政见来,我当时主听、并没有心急火燎耍太子威风,印象里不曾驳过他的意见。
他与太师的关系也不错……”
沈临毓捻了颗花生,炒得酥脆的红衣碎开,露出中间金黄的仁来。
“嫉妒,”沈临毓说着看向李嵘,“大哥,朝堂上是讲政见、立场、裙带,但人与人之间,最简单又最大的恶,还是嫉妒与眼红。”
“他会眼红宝源那滚滚而来的利钱,想要着手香积钱,又不愿意小打小闹,只想把大头捏在自己手上,所以才不管京中其他做这等生意的大寺,转头寻‘门外汉’大慈寺。”
“他自然也会眼红金太师权倾朝野,同样是三公,他却矮老太师一头,他想取而代之,成为三公里最得权的那一人,所以,他只要逮到机会就会对金家下手。”
“如大哥你说的,岑文渊未必是巫蛊案背后的主谋,也不一定是同谋,但两面三刀、落井下石,十之八九有他的份!”
李嵘捏着空了的酒盏,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不信沈临毓说的话,而是,一想到当年那如山石滚滚而下的祸事,想到或主动或被动被卷入进来的人,李嵘的情绪无比复杂。
而现在,他的面前,是另一个积极主动着在多年以后又想蹚浑水的人。
是他的弟弟。
虽说皇子们都是兄弟,但先皇后亲生的只有他一个儿子,也只有沈临毓被她抚养过一年。
李嵘自认为对弟弟们都不错,年纪相仿的一起长大,玩得很好,要不然,三弟、四弟和七弟不会为了他被连累到那般地步。
但沈临毓又与他们不同。
兄弟之间差的年纪,他甚至都能给沈临毓当父亲了。
沈临毓养在凤殿的那一年,他日常去给母后请安,听到的都是小十二哭了笑了会翻身了能坐起来了,格外熟悉、也格外亲近。
就算出嗣之后,从弟弟成了表弟,李嵘也经常去长公主府里探望沈临毓,也十天半月地接他进宫看望母后。
那一些兄弟情谊,在多年之后,成了沈临毓“不放弃”的执念了。
知道劝不住,李嵘也不再劝了。
他亲手给两人添满了酒,举杯碰了碰:“等下给母后上个香。”
沈临毓一口饮了,被酒水浸润的喉咙有些烧,应道:“好。”
第103章 妖魔鬼怪全炸个干净(两更合一)
腊月二十九。
阿薇在小厨房里为年夜饭做准备。
要是想躲个懒,自然都可以都交由府里的厨房,但阿薇习惯了置办这些。
前两年,在蜀地那庄子上,逢年过节,都是满满一桌子。
陆念那时候劝过她,一道坐下来吃饭的就她们三个人,不必如此操累。
阿薇没有答应。
“哪怕人少,过节时也要有满满当当的一桌,看着喜气、高兴。”
她这般坚持了,陆念也就随她了。
菜品一多,花的工夫也多,甚至得提前三五天就开始准备起来,该泡发的泡发,该熏制的熏制。
阿薇正给给泡发的海货换水,陆致就一边进来一边唤了声“表姐”。
“你怎么同你母亲说的?”阿薇问他。
陆致摸了摸鼻尖:“我就说想看看你怎么备菜,母亲没有多问。”
阿薇闻言弯了弯眼。
今儿是桑氏三十岁的整生辰。
因着翌日就是除夕,厨房为年菜忙碌,桑氏便不愿意单独再为了生辰摆桌。
回回都是简单意思下,偶尔遇着没有腊月三十的那一年,好日子叠在一起了,才会丰盛过个生辰。
对母亲的大日子,陆致一直记在心里。
前两天就与阿薇说好,想当日请表姐教他做一碗长寿面。
“把手洗干净。”阿薇交代道。
陆致进厨房,老实得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母亲的长寿面是甜口的,她说她小时候、外祖母就是这么给她做的,赤砂糖汤底,还有一个水潽蛋。”
阿薇手上观察着泡发的花胶的状况,头也不抬应道:“晓得晓得,你先前说过一遍了。”
陆致擦手的功夫,毛婆子已经照着吩咐,把面粉和水都备好了。
阿薇便让陆致动手,一边指点他、一边道:“竟然还真的决心从和面开始,是我小瞧了你。”
陆致闷声道:“谁叫我没钱了呢。”
阿薇听得一乐。
早前舅娘责问陆致斗鸡赢来的钱都去哪儿了,陆致提过,除了同窗交际和自己的零嘴,他想存钱给母亲买好些的生辰礼。
那说辞到底是真心所想,还是挨骂时的灵机一闪自救,阿薇说不好。
但今时今日看来,陆致的那份心还是诚的。
舅娘把他存的银钱全收走了,每旬又只给很少的银钱,够陆致书院里吃喝,想攒起来是痴心妄想。
“钱没有,但生辰还是要送礼,”阿薇道,“你亲手做一碗面送上,比什么值钱的宝贝都叫舅娘开心。”
当然,舅娘一句没有多问就让陆致来了,应当也是猜到了什么。
陆致头一次上手,不太会用巧劲,还没有和得三光,额头上先出了一层汗,好在是要拉细面,面团不似手擀面一般结实,稍费些时间也就好了。
面团抹油醒着,陆致擦干净手,搬了把小杌子休息。
缓过了劲,陆致支着腮帮子,叹道:“孝顺真难。”
阿薇失笑:“这就难了?”
“不是和面,”陆致摇了摇头,“对我来说,好像是容易的。
母亲是我的亲生母亲,她一直疼我关心我,我做错了事,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还逼着我去一家家赔礼,丢人是丢人,但我知道她是为我好。
那日黄宇家里不讲理,母亲反击时真的很凶,像母鸡护仔那样。
我孝顺她顺理成章、天经地义。”
阿薇放下了手中的事,转头看着他。
心里想着的是,陆念若听了这番话,大概会感叹一句“小瘟鸡会体谅老母鸡的不容易了”。
“可父亲他……”陆致斟酌着用词,想把自己的想法尽量准确地表达出来,“他本来似乎也没有错。
他不知道岑氏祖母的真面目,他从小跟着继母长大,继母对他也很好。
我知道,不是所有的亲娘都会对孩子好,也不是所有的继母都是坏人……
我孝顺亲娘,不用多想,但继子女面对继母,却得先分辨好坏,分辨错了,就是认贼为母。
所以,很难。”
“要不然怎么有一个词叫‘继母难当’呢?”阿薇道,“不是亲生的孩子,尤其是年纪大一些的,很难对继母亲近起来。
有得缘的,多用些心思,慢慢好起来,也有不得缘的,一辈子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我知道,舅舅当初太小了,且岑氏会装,我母亲嚷得大声但她没有证据,舅舅多年来向着岑氏并不稀奇。
所以你看,我母亲骂舅舅从来都是骂‘蠢’,却不是坏。
受人蒙骗是蠢,但执迷不悟就是坏了。
舅舅嘛……”
阿薇哼笑了一声。
陆骏还有些软弱和逃避,所以遇着这般翻天覆地般的变化,他应对得很慢,左摇右摆。
阿薇又与陆致道:“你比你爹机灵些。”
陆致抿嘴,道:“那是我祖母,对父亲却是母亲。”
冬日醒面不容易,长寿面又要多醒几次,等到能拉面了,已经快中午了。
阿薇让陆致分了剂子,多次拉伸。
“不用担心拉得不够细、不够均匀,才第一回 动手,你要拉得又细又光滑,厨娘们多年功夫岂不是白练了?”
陆致原本还小心翼翼,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顿时大胆起来。
面条被他拉得粗细不一,但他很得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