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岑睦挨了好几通责骂、嘲讽,甚至被他的父亲打了一巴掌。
姨娘有心护他,又无能为力,只能关起门来把镇抚司骂了个遍。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家生子的死活轮得到他们插手?”
“彭家自己不检点,镇抚司拿这种死无对证的事来给我儿泼脏水!”
“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们想折腾的是老太爷吧?我儿就是个棋子,是无妄之灾!”
“说来,春闱落榜定然也是因为这事,老太爷眼瞅着要倒大霉,又怎么会让我儿登科?”
“可怜我儿这么多年勤奋读书,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却因为这种事落榜。”
“不是实力不济,而是就根本不可能考中。”
岑睦听他姨娘哭天抢地,烦得要命,连每日的请安都不去了。
他不去,内院却没有消停。
也不知道哪个墙头草把姨娘骂骂咧咧的事情告诉了太保夫人,等岑睦听说的时候,他姨娘已经挨了粗壮婆子一顿打,躺在床上唉唉哭泣。
“骂我丧门星,骂我给岑家惹麻烦,我呸!”
“老太爷器重你,不就是因为其他人都不顶用吗?”
“都是亲生的孙儿,老夫人的心偏得没边了!”
“我怎么说也给岑家生了个会念书的孙儿,她有空寻我撒气,她去找夫人啊,谁让夫人生不出个会念书的!岑瞳、岑瞻都是榆木脑袋!”
“这么说来,没用的是老夫人!老太爷是会读书的,老夫人生的两个儿子却是连举人都靠不中,你爹一辈子就混了个秀才,所以岑瞳、岑瞻才没出息!”
“只有你,你爹靠着我才生下了这么一个你!”
“哈!他还嫌弃我?他但凡跟我再生几个儿子,那也一定比岑瞳、岑瞻成材!”
“没福气!谁的肚子有用,谁的肚子没用,这都看不明白!”
岑睦被他姨娘哭得脑门子嗡嗡作响,胡乱安抚了几句,逃一般地回到书房里。
失魂落魄间,他又想起了余如薇。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余如薇!
前一阵子和余如薇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岑睦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他主动接近余如薇,给她送礼,夸她手艺……
那一幅幅画面里,余如薇从一开始的冷言冷语到情绪缓和,再到交谈甚欢……
岑睦恨不能冲进那些画面里去质问她。
“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把我耍得团团转,你是不是很得意?”
“看我被你骗了,你是不是笑得很大声?”
这些问题缠绕在脑海里,在二房那个比他小了一轮的弟弟都敢对他怒目圆瞪之后,岑睦再没有忍住,一夜辗转反侧之后,天还没大亮就出了太保府。
岑睦不敢去定西侯府,只寻到了广客来。
翁娘子在敲门声里打开了后门,讶异着看着来人:“岑公子?我们姑娘这时辰不在铺子里。”
“她何时过来?”岑睦问。
翁娘子道:“这几日都不曾来,她说开春这会儿的野菜好吃,又说京中和蜀地的野菜怕是不同,她自己去城外采。
说来,她采野菜要赶早的,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城了吧?
您寻她,她一般是在西城门出去,沿着官道到岔路口,再向北沿着那河道往上游,爬一段山路,直到溪流汇进来的那一片。
那儿人少,菜也多。”
岑睦阴沉着脸扭头就走。
翁娘子嘴上招呼两声,等岑睦的身影消失在胡同里,她关上院门快步往侯府去。
天半亮,府外的灯笼还亮着。
春晖园里,阿薇刚起身,前脚进厨房,后脚翁娘子就来了。
“照您的吩咐说的话,”翁娘子低声禀道,“我看他气凶凶的,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做得好,让他去城外吹吹风、冷一冷那脑袋,”阿薇说完又笑了起来,“昨儿做了些点心,你带一些给小囡吃。”
翁娘子回广客来了。
阿薇擦干净了手,把厨房交给毛婆子,唤上闻嬷嬷一道出城“采野菜”。
临走前,她去和陆念说了声。
陆念刚醒,睡眼惺忪,坐着伸了个懒腰,口齿还有些粘糊:“真没用,我还以为他还能挺几日呢。”
“早些收拾了也好,”阿薇替她理了理长发,“他们活得够久了。”
陆念笑了起来:“原也没算上他,是他自己嫌命长。”
掂量不清自己轻重,想算计阿薇,这是上赶着来寻死。
马车出了城。
差不多到地方了,阿薇和闻嬷嬷下了车。
这一带没有人会来,春雨如油的季节,哪儿都能采着野菜,根本不用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土地化了冻,蒙了一层绿色,脚步在其中格外明显。
闻嬷嬷蹲下身观望了下左右:“他往深处去了。”
“那才好。”阿薇颔首,挎着她的小菜篮子沿着痕迹往里走。
两厢照面是在一处溪流旁。
岑睦找得不耐烦了,晨起又没有吃喝,只能拿溪水润一润。
他甚至觉得,自己又被诓骗了,余如薇根本没有来过这里,而后,他听见了脚步声。
岑睦寻声看去,见到了独自来采野菜的阿薇。
“这倒是巧遇了。”阿薇嘴角一弯,道。
“不是巧遇!”岑睦冲口道,阿薇那嘲笑一般的口气让他火气蹭蹭冒出来,“我就是来找你的!”
“是吗?”阿薇站定,“找我做什么?找我问你为何落榜?还是问你祖父为何闭门思过?”
“果然是你!”岑睦厉声道,“果然是你!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害我?”
阿薇噗嗤笑了声:“因为你蠢。”
“你!”
“因为你自以为能算计我,因为你作恶在先,因为你是岑太保的孙子,”阿薇挑衅地看着他,“你喜欢哪个答案?”
岑睦的眼睛通红,凶相毕露:“我作恶?我根本不知道!”
说话间,他大步走向阿薇,之前盘旋在他脑海里的问题一个一个抛出来,声声责问,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扑过来一般。
阿薇脚下一动也没有动,从篮子里抽出一把出鞘的匕首,银光对着岑睦。
岑睦一介书生,根本不会擒拿之术,只能生生迫使自己改变方向,免得撞到刀刃上。
踉跄间,他没有碰着利刃,却被人从身侧反钳住了胳膊。
那是闻嬷嬷。
阿薇把玩着匕首,笑容里带上了银刃的冷:“你不会觉得,我会孤身在这儿吧?”
岑睦拼命挣扎,但他挣不过势大力沉的闻嬷嬷。
他此前的注意力全在阿薇身上,根本没有发现边上还躲了个人。
后知后觉的,他害怕起来。
“你要做什么?”岑睦问,“我说了,我根本不知道!”
阿薇的笑容彻底没有了。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你没想过要知道?”
“彭禄、彭芸还有其他人,他们的生死,你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你目的达到了,转身就走,你只觉得他们活着烦,死了还给你省事了。”
“你巴不得他们赶紧死了,又怎么会关心他们到底怎么死的,但凡你愿意想一想,你怎么可能想不到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一点上,你和你祖父很像,他是巴不得岑氏早点死。”
岑睦怒视着阿薇。
内心的真实想法被一把撕开,这让他觉得烦躁,但他现在顾不上那些,他弄不清楚阿薇到底要做什么?
“你想把我送去衙门里?”岑睦高声问,“衙门要是有证据早来抓我了,我告诉你没有用的!你们现在放开我,还不算太晚!”
闻嬷嬷抽出一块帕子,直接堵住了岑睦的嘴。
“唔唔唔!”
阿薇冷眼看着,慢条斯理地道:“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
“没错,我就是把你当傻子。”
“把你耍得团团转,我没有得意,我只是愤怒你的所作所为。”
“我没有笑得很大声,我的心是闷的,为了那些无辜死去的人。”
“彭家人在你口中机关算尽,那我问你,玉竹姐弟呢?龚老先生呢?哪怕是彭家人,他们就该那样去死吗?”
“为了让你在春闱上顺利,岑太保私下害了多少读书人?毁了多少人的路?”
“若不是因为你,彭禄二十九年或许就能金榜题名,他也不用打彭芸的主意。”
“你与其问镇抚司为什么会知道彭禄的事,不如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一个人。”
“是岑氏告诉我的,在你祖父拖着她、等着她快些死的时候,他就该知道,岑氏不会不留后手。”
“对了,还有岑琅,你该知道你在岑家有多少仇家。”
“被一味偏心的你,差点被放弃的岑瞻,绞头发寻出路的岑琅,同是孙辈,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