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夏日没有雷雨就难免沉闷,但对书道会而言,没有雨水就是便利许多。
安国公夫人让人简单收拾了些衣物,依照安排住到了相国寺中,之后接连三日,她都要给皇太后诵经祈福。
相国寺宽敞归宽敞,但厢房数量还是有限的,能奉召来的外命妇不管心里愿不愿意操劳,面上总都荣幸至极。
安国公夫人很愿意操劳。
借此机会,与承平长公主回忆些皇太后的旧事,又和熟悉的命妇们说一说家常。
有人问起章振礼和陆念的事,安国公夫人下意识要把“挑拨离间的疯婆娘”喊出口,但长公主就在不远处,她又只能憋回去。
别看这一个个的“老姐姐长老姐姐短”的,她前脚说陆念坏话,后脚人家能添油加醋把陆念母女两人的坏话传给长公主听!
她才不上当!
这头问不出来,有人便去问桑氏。
定西侯府没了侯夫人,大小事情就要桑氏顶上。
她早得了阿薇的内情,一律都是打哈哈。
“大姑姐说了算,她若有主意了会告诉我的。”
“阿薇啊?阿薇都不晓得,那应当是她们母女还没谈好吧?”
“我是真不知道,要么回头您跟我一道去广客来,您当面问问。”
“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是姑姐和弟妹哩,吃饭肯定要给钱的,顶多我们一块去,我让她给您打个折!”
再多的好奇心,在皇太后冥寿当日、圣上亲临时都消散了。
精简了的仪程依旧使人疲惫,圣上为皇太后诵经后又去看书道会。
几位皇子跟在圣上左右,沈临毓站得不远不近,看着章振礼向圣上说明状况。
圣上听过、看过,微微颔首:“爱卿辛苦,朕记在心里,但这次就不赏了。”
章振礼谦虚一番。
沈临毓弯了弯唇,意料之中。
因着临近冥寿正日,沈临毓不至于拿那点错处、天天在金銮殿上和章振礼叫板,如此只会让圣上不满。
沈临毓知道安国公送了自罪书,圣上没有向他询问具体案情,那镇抚司就继续查镇抚司的,按部就班,不急不躁。
圣上显然也不想把章振礼怎么样,借着书道会来个功过相抵。
但一次能抵,不能次次都抵。
圣上能“客气”一次,不会次次客气。
这点上,沈临毓还算了解圣上。
阿薇姑娘既然说“有人扛不了太久”,那安国公府很快就要闹出些事情来。
与其等那时“客气”,沈临毓还是赶紧把机会给耗了。
思及此处,沈临毓忍不住又想,她们那儿掌握的安国公府的差池到底是什么?
正日子一过,法事还有三日。
书道会则是再持续半月,但章振礼就不用天天来了。
安国公夫人坚持过了那三日,整个人瘫在厢房里起不来。
她中暑才康复不久,底子虚着,只是不愿意错过这等体面长脸的机会,才硬生生撑了几日。
现在事情结了,她心中的不痛快、不自在又都发了出来。
“回府报一声,就说我实在走不动了,让阿瑛来接我。”
另一厢。
阿薇在厢房里陪桑氏说话,陆念坐在一旁嗑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
闻嬷嬷去了斋堂,左右手各提了只食盒。
她先与僧人行了佛礼,问道:“来给我们夫人取斋饭,顺带给安国公夫人带一些,她身体不适。只是来之前忘了问她有没有忌口,不知师父知不知道她喜爱吃什么、不吃什么?”
安国公夫人是寺中常客,僧人还真知道她的口味。
他早前见过国公夫人亲亲热热和陆家母女两人说话,也听说了章大人和陆夫人恐是要结亲,便没有多想多防备,张口提了。
闻嬷嬷一一记下,道了谢。
而后,两只食盒,一盒全是安国公夫人喜欢的,一盒全是不吃的,盖上盖子,提回了厢房那儿。
第168章 我为什么不是您亲生的?(两更合一求月票)
厢房这处人不少。
各家夫人、老夫人们休息着缓缓神,底下人收拾东西,陆陆续续准备回府。
人多却丝毫不乱,彼此互不干扰,井然有序,动静也轻。
章瑛到的时候,人已是散了一半了。
安国公夫人住在她惯常住的那间厢房,在整排屋舍的最里头。
章瑛一路向里去,一人迎面而来,唤了声“章夫人”。
章瑛冲她笑了笑。
那人正是阿薇,手中提着两只食盒。
阿薇客客气气地道:“请夫人借一步说话。”
或许是上回“设身处地”着想的原故,章瑛并没有拒绝阿薇。
两人一前一后走远了些,在一张石桌边停下。
阿薇放下食盒,一并打开了,问:“都是斋堂中才拿来的,夫人如何看?”
章瑛一时没有理解这句话,去看食盒中的吃食,粗粗一眼也没看出多少端倪。
“斋堂里左右都是这些东西,”她嘀咕着,“就是有点凉了,好在大体都是清爽的做法,凉了也爽口,旁的嘛……”
刚要说自己看不出别的,话到嘴边,忽然灵光一闪。
一个食盒里的,碟碟都眼熟得很。
而另一个食盒里的,章瑛就没见嬷嬷有提回来过。
“你怎么知道?”章瑛指着盒子道,“我母亲吃什么、不吃什么……”
阿薇见她看出来了,便与她解释起来。
“从小到大,长辈们挂在嘴边的总是‘不许挑食’,但哪怕再不挑食的人,也会有喜欢的食物。”
“这一点上,就算去问本人,本人都不一定能具体答明白。”
“最清楚的其实是厨房上的,以及定菜拿菜的仆妇。”
“还有就是夫人这样,很了解、也很关心安国公夫人的人。”
“安国公夫人时常来相国寺礼佛,长年累月下来,嬷嬷自然晓得给她拿什么心头好,又别拿什么惹嫌的。”
“斋堂上的大师亦很仔细,能记住熟悉的香客的口味。”
如何分出两盒来,章瑛听懂了,于是问:“所以呢?这有什么用处?”
“您莫急,听我慢慢说。”阿薇浅浅一笑。
章瑛点头,示意她继续。
阿薇道:“这道白菜卷做得挺好看,胡萝卜、菜豆切丝,和豆芽一道焯水,再用汆软了的白菜叶子包起来,切整齐了,配的是香油芝麻酱。”
“但安国公夫人从来不吃,她挑剔的到底是什么?”
“她吃白菜,有白菜豆腐羹为证;她也吃胡萝卜,斋堂说她很喜欢凉拌素丁,您看、其中一丁就是;她吃菜豆和芝麻,前回在广客来、她吃过炒菜豆和芝麻饼。”
“左看右看,白菜卷用料中,她唯一不碰的是豆芽。”
“夫人见过她别的时候吃豆芽吗?”
有理有据,章瑛听进去了,顺着想了想,道:“我印象中她屋里摆桌就没有上过豆芽,一家人齐聚时也不上,我应该没有见过她吃。”
“您再看,”阿薇又指了指杂蔬丸子,“土豆、玉蜀黍、胡萝卜、芹菜,蒸出来的丸子是她爱吃的。”
“但芹菜炒豆干,您家嬷嬷不拿,素四喜饺子,包的是豆干、木耳、胡萝卜和豌豆,也不拿,她吃凉拌木耳,吃炒豌豆,她不吃的就是豆干。”
“她应该也不吃山药吧?斋堂里就没有拿过,有回府上来广客来定点心盒子,特特提过不要有山药糕,明明我们的山药糕卖得很好了。”
章瑛讪讪,心情颇为复杂。
她对安国公夫人的了解来自于多年相处与观察,但余姑娘却只靠着几次接触和斋堂师父的话,就拿捏准了。
原来,了解一个人,是可以用这样的办法的……
而后,她听到阿薇如是说着。
“心里有秘密的人,会积极得掩饰伪装起来。”
“装一时容易,装一辈子很难,尤其是吃喝拉撒,日日离不了的事,想装也装不像。”
“您知道吗?岑氏以前很喜欢吃松子,但前几年她突然就不吃了,因为她年轻时用松子害死了未婚夫,从前天不怕地不怕,上了年纪后怕报应,就戒了。”
“我不是说安国公夫人也这般,她保不准就是挑食而已。”
“但我给夫人您看这些,是想告诉您,或许您可以从这几样食材上入手,向府里老人打听打听。”
“就用您今儿想吃豆芽了,令郎想吃山药排骨汤了之类的由头,再顺着问问。”
“正如我前回说的,您是仰她鼻息的庶女,您又万分感念与她的母女情谊,即便您疑心温姨娘的病故,也只能随波逐流,暂且就这么认了。”
“只是您心中又有一根刺,想要为温姨娘做些什么,想了解她,那就死马当活马医,靠着这些细枝末节自己推断一番。”
“心里有数,也能少些不安和愧疚。”
章瑛听得唏嘘不已。
中元时没能祭拜姨娘,她本就难受得很。
眼看着要到姨娘忌日了,母亲那脾气断不会让她做什么,她这几日心中来回扯动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