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陆念告诉过她,不要害怕借刀。
便是进了厨房里,也不是自己的那套厨刀才能砍瓜切菜。
只要能做出一桌好菜来,谁的刀、谁的柴,又有什么关系?
沈临毓也告诉她,她可以尽情利用他,把他当做自己手里的刀。
在回京的这条路上,她是陆念的刀,又何必不敢再握一把刀?
拇指一下又一下抚在她的头发上,沈临毓整理下了思绪,道:“这十年里,我从没有想过放弃,或者说会觉得走不通。
敢于去想,在这一点上,我远比你幸运。
但是,遇上了你,让我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顺,走得更快。”
没有这突然回京的一把尖刀,沈临毓固然可以从科举舞弊入手,他查到了冯正彬,以此按部就班向岑太保发难……
看起来道路清晰,但真正在千步廊行走过,才知道绝非如此简单。
撬开冯正彬的口需要时间,岑文渊再过几年就会告老,再从岑文渊咬向安国公,牵扯出背后的李崇、李巍等人,沈临毓需要“徐徐图之”。
几年、十几年,说不准的。
事实上,在一年之前,他就是做好了十几年如一日的准备。
而阿薇姑娘用她的厨刀,为那漫长的平反路劈开了一条捷径,让沈临毓能够在现在就窥见了布局的真凶,也能够直指永庆帝。
“吾道不孤”,还真是没有错。
沈临毓正想再和阿薇说些什么,敏锐听到一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那脚步其实算轻的了,只是他听力好,他甚至能听出来,那是陆夫人的脚步声。
陆夫人是向这屋子过来的,他是不是应该推开阿薇姑娘?
但他听到的好像太迟了,现在推开只怕来不及?
就是这么一个犹豫的工夫,沈临毓看到了陆念。
陆念停在了廊下,透过那只启着一条细缝的窗户和沈临毓四目相对。
沈临毓浑身僵住了,张口要说话,却见陆念与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而后,陆念还轻手轻脚地,把那条缝都关紧了。
脚步声远去,沈临毓的人放松下来,但还是不自在极了。
阿薇察觉到了,抬起头看他。
眼泪已经收回去了,除了通红的眼睛之外,几乎看不出她刚才哭过。
沈临毓实话实说:“刚刚陆夫人来过,还关了窗户。”
阿薇下意识回过头去,看着那严丝合缝的窗,没忍住笑了声:“没事,我晚些跟她说。”
旖旎亲近的气氛散了,也就不好再抱着不放了。
沈临毓放下了手,垂在身侧,只是手指在掌心捻了捻。
阿薇与自己倒了盏茶,润了润喑哑的嗓子,道:“说正事。”
正事是,昨夜遇险,先向李崇发难、还是李巍,亦或是同时施压。
“我建议逐个击破,”阿薇道,“事情出了点偏差,他们两人现在应当也是七上八下。
想自保,就会努力去咬另一个。
狗咬狗里有一条,要咬得激烈,就起码要让其中一只相信,咬赢了对方,就是它的胜利。”
沈临毓深以为然。
安国公夫人为什么会配合?
除了她那张狂起来什么都敢说的嘴,更因为有“章瑛岑淼两人的活路”在吊着她,让她愿意冲锋陷阵,且拼尽全力。
李崇和李巍之间也是如此,一旦他们感受到的怒火是一样的,说不定就选择再次联手。
“昨夜吃酒,李崇提及李巍的部分虽不多,但能感觉到,他们并非齐心协力。”沈临毓道。
“这十年来,五殿下靠着年长,以及展现出来的仁厚,在一众皇子之间拔尖了,”阿薇问沈临毓道,“那八皇子呢?他凭什么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后来居上?他的仰仗是什么?”
诚然,永庆帝登基之前心仪的就是八皇子的母妃顺妃娘娘,但这些帝王恩情不足以左右皇位。
永庆帝那么一人,岂会因为年轻时的那点喜爱,就把八皇子扶上去呢?
“李巍行事与李崇截然不同,”沈临毓沉思着,道,“以他的性格与本事,弄不出巫蛊之事来。”
阿薇颔首:“你说过他定有帮手。”
“是,”沈临毓道,“我曾认为他的帮手是李崇,可昨日李崇的提醒让我有了别的猜测。”
“安国公怀疑那张字条落到了李巍的手里。”
“章振礼认为城南宅子里的那些金体的书法是李巍安排的。”
“如今想来,恐怕是也不是。”
“李巍不是个风雅之人,他对书道丹青研究不深,章振礼那些卷轴陆续散出去,如果有人收了去,那一定不是李巍。”
“泰兴坊那风雅院子,诚然是祖上传下来的,但也不是李巍会喜欢、愿意经常住的。”
“李崇特意点出来,说或许是与他们吃完酒、就近歇了……”
据沈临毓所知,哪里会那么常吃酒?
他让元敬使人盯着那宅子,李巍住那儿的时候,远胜于找五殿下、六殿下吃酒的时候。
李崇不会不知道这些,所以他说的“就近”……
闭上眼睛,沈临毓在脑海里勾勒着泰兴坊一带的地形。
不多时,一个答案冒了上来。
“荣王。”他道。
荣亲王的府邸虽不在泰兴坊,但离得不远。
而荣亲王素来喜好玩乐,最爱风雅闲趣。
第223章 那谁利用谁,还用说吗?(两更合一)
大周传了百余年。
偌大的京城里,官员多,皇亲国戚也不少。
阿薇从未与荣亲王府的人打过交道,能称得上有些关联的也就是七月里那持续了六七日的水戏。
她和沈临毓去听过。
陆念和章振礼也去听过。
爱热闹、又不缺闲钱,有门路摆平官府衙门,如此才能在京城水道搭戏台、唱大戏。
荣王爷自己得个乐趣,老百姓也是喜闻乐见。
有闲钱的登船去听,不想费那银钱的,早早在河道旁占据个好位置,也是夏日里的好消遣。
若只看这追求风雅的散财童子行事,确实不会想到这是一位对皇位野心勃勃的王爷。
“他是圣上的皇兄,先帝一众皇子之中,他行四,圣上行六。”
“论年纪比圣上年长两岁,圣上是中宫嫡出,荣王的母妃走得比先帝都早,追了妃位。”
“从安国公之前的供词来看,圣上把自己的继位称为‘先帝早早驾崩、传位’,这么说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多大的问题。”
“毕竟圣上继位时也就十七岁,他甚至还没有迎娶皇子妃。”
“先帝当时刚过不惑之年,也不是什么高寿。”
“听说先帝早些年心属中宫所出的二皇子,可惜那位英年早逝。”
“心属的儿子没了,先帝应该没有当下敲定另立储君,若他早早想好了让圣上继位,圣上不会稀里糊涂被推上去。”
沈临毓说到这儿停顿下来,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又补充了一句:“我指的稀里糊涂是,在他登基之前,他原还想着娶顺妃娘娘为正妃,突然承继大统,才不得不放弃出身普通的顺妃,由皇太后挑选了中宫皇后。
如若他早想到自己要登基,不会有此侥幸,又或者更拼一把运气,早日敲定婚事,先把顺妃娶了,他再继位,也就没有什么能不能做中宫的质疑了。
他那时十七了,定亲理所应当。
这般来看,的确是没料到先帝会驾崩。”
阿薇听得很仔细,问:“先帝的驾崩可有问题?”
“据说没有。”沈临毓道。
当时没有他,他的母亲承平公主还年幼。
阿薇沉思,道:“所以,先帝的驾崩不仅让圣上措手不及,也出乎了其他有心争位的皇子的意料,一个个还没发挥本领,就已经定下了。”
“是啊,圣上觉得继位继得波澜不惊,大抵是他没有体会到多少兄弟厮杀。”沈临毓道。
或者说,在永庆帝生出争夺龙椅的念头之前,这位子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到了他的手上。
天下掉下来的,又岂会觉得困难?
可是,事实当真如此吗?
沈临毓点出来两条:“他在围场出了两次事。”
第一次是先帝年间,他还是无心皇位的六皇子,围场狩猎时遇到失崽的母虎,是岑文渊挺身而出救了他,自己被老虎活生生撕去了一块腿肉。
就是这份救驾功劳,保着岑文渊步步青云,直至太保。
第二次,是在永庆二十年。
围场受袭从不是圣上心头的阴霾,登基之后他很喜欢去。
要不然,也不会有围场行宫的宫女芍药一朝承恩,得了沈临毓了。
这一回救驾的是驸马沈之齐。
沈驸马重伤,换来了永庆帝的全身而退。
“父亲说是一只熊瞎子,”沈临毓道,“围场那儿早几年发现过它,站起来两人高,实在不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