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青长白
林钰是随着李鹤鸣一同入的城,但李鹤鸣并未与她同乘,而是骑马行于马车旁。返程路远,锦衣卫一路日夜兼程,为不耽误李鹤鸣的正事,林钰这一路大半时辰都是在马车里歇息。
昨晩马车摇摇晃晃赶了半夜的路,眼下一早过了城门,她还在车内休憩,睡得不知日晴天黑。
李鹤鸣回城第一件要事便是入宫述职,连家门也没时间入,而林钰要回府,两人不得不分道而行。他遣散众人,只留了何三带领的一小队人在一旁等候,随后叫赶马的泽兰与文竹将马车停在一户清静人家的石墙下,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一撩衣袍扶着车门弯腰钻了进去。
李鹤鸣长了一张正经沉稳的脸,也不爱上秦楼楚馆,手底下的人一直以为他胯下无物,是天生佛陀不近女色,然而见他这一路上钻马车的架势是越发熟练,才知道自己看岔了眼。
都是长了二两肉的男人,哪有什么佛陀。
只要他一往马车里钻,不多时泽兰与文竹总会听见里面传出几声暧昧低语,多是林钰在出声,推拒低斥,模糊不清,听得人脸热。
眼下见李鹤鸣进了马车,泽兰文竹二人颇有眼力见地走远了两步,两人并肩而立,转过脑袋各盯着左右长街,红着耳根子谁也不看谁,但垂在身侧的手却在衣袖的遮挡下悄悄牵在了一起。
何三对李鹤鸣这临走还要进马车偷口香的举动也只当没瞧见,抬眼望着树上一只还没长大的青梨,在心里认真思索着待会儿是回家洗干净了再去找白姑娘还是去白姑娘那儿和她一起洗。如果同她一起洗,也不知她会不会嫌弃。
他想着想着,动了下腿,不动声色地将发紧的裤子往上提了提。
李鹤鸣知林钰还在睡,是以没出声叫她,上车的动作也轻。为了她白日赶路时睡得安稳些,临行前他叫人裁了两层厚帘挂在窗上避光,眼下车门一关,车内立马又暗了下来。
车内矮榻垫得厚,林钰阖眼斜靠在榻上,身上盖了一层薄毯,眉眼舒展,呼吸清浅,睡得香甜,连毯子都快从膝头滑下去了都没醒。
李鹤鸣握着刀鞘没发出声响,他抬起她腿上微微蜷握着的手,拉高毯子,将她的手塞进了毯子里,然后低头在她唇上啃了一口。
睡梦中的林钰嘤咛了一声,但没醒。李鹤鸣好像就只为分别前看看她,把人好好的唇啃出道牙印后,漆黑的眸子在她脸上凝视了一眼,随后便下了马车。
当真是难为他为了这一口不嫌烦琐地爬上爬下。
他从进去到出来没超过十个数,何三正准备把那枝上的小青梨摘下来带给白蓁,手才抬起来,还没碰到就见李鹤鸣又钻了出来。
李鹤鸣翻身上马,一夹马肚朝着皇城的方向而去,背对何三扔下一句:“将夫人安全送至府中。”
虽说此地离皇宫还有几分距离,但入了应天便是天子脚下,怎会有危险。何三有些不明白李鹤鸣为何吩咐这样一句,但他想起李鹤鸣身上揣着的供状,恍然明白了过来,点头应下:“是。”
李鹤鸣驾马而去,林钰被远去的清脆马蹄声吵醒,缓缓睁开了惺忪双眼。
马车徐徐动起来,林钰坐着醒了醒神,听见外界响起嘈杂人声,打开一侧车窗朝外看去。马车已驶入街市,熟悉的街道映入眼中,俨然已经在都城内。
林钰没瞧见这些日伴在车外的身影,又关上车窗,打开了另一侧窗户,但仍是不见李鹤鸣。何三占了李鹤鸣平时的位置,坐在马上低头看着她,咧开嘴爽朗道:“林夫人。”
林钰对他笑了笑:“何大人。”
何三憨厚道:“您叫我何三就行。”
林钰摇头浅笑,没有答应。她微微探头往何三前后看了一眼,问他:“您知李鹤鸣去哪儿了呢?”
何三听得这话愣了一下:“镇抚使刚才没和您说吗?他入宫了。”
林钰茫然道:“没有,他何时走的?”
何三摸了摸后颈,奇怪道:“就方才,顶多小半刻前走的,镇抚使进了趟马车,出来后便让我们送您回去,随后便走了。”
他有点没明白过来,疑惑地和手下的人对视了一眼,脸上写着一句话:刚镇抚使进马车干什么了?
那人也是摆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林钰听见这话更加疑惑,因她压根没察觉李鹤鸣进了马车,但她并没再问,轻声道:“我知道了,麻烦何大人了。”
何三道:“不碍事,反正都走一条道。”
林钰朝他笑了笑,满心疑虑地关上了车窗。她既不知李鹤鸣何时上的马车,也不明白他为何不叫醒她。
她想着,缓缓抬手碰了碰嘴唇,白皙的指尖不自觉抚过唇瓣上一道不起眼的牙印,腹诽道:奇怪,怎么有些疼……
第0083章 (83)六皇子颜
李鹤鸣穿过重重宫门来到武英殿前,看见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刘涧安持一柄拂尘候侍在门口。
刘涧安服侍崇安帝多年,乃崇安帝身边红人,他瞧见李鹤鸣后,迈着老腿快步上前,和善道:“李大人,您回都城了。”
李鹤鸣微微颔首,尊敬道:“公公。”
他说着,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殿门口值守的几张新面孔,问道:“皇上可在殿中?”
刘涧安摇头:“您今儿来得不巧,皇上啊,前日便上坛古寺听佛去了。”
李鹤鸣想了想近来是什么日子,明白过来,抬手道:“多谢公公,李某改日再来。”
这殿门大开,刘涧安又在门口候着,说明殿中分明有人在,然而李鹤鸣却问也不问就要离开,刘涧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正要出声挽留,就在这时,殿中突然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李大人既然来了,何必白跑一趟,不如同本宫说说要禀告何事。”
李鹤鸣停下脚步,回身看去,但只看见殿前垂落的长帘,并看不见是何人开口,不过这嘶哑独特的声音的主人却不难听出。
正是汲县悬房案的祸首、当朝六皇子朱铭。
李鹤鸣站着没动,但殿内却已再次传出声音:“刘公公,请李大人进殿。”
刘涧安撩起帘帐,同李鹤鸣道:“大人,请吧。”
殿中,朱铭高坐于龙椅之上,虎豹般的精目射向入殿的李鹤鸣,那目光耐人寻味,又令人发寒。
朱铭身材魁梧,样貌出众,喉结处有一道短疤,乃是曾在战场上所受的箭伤,躲得及时,未伤及性命,但不可避免地损坏了声音。
他嗓音嘶哑地开口:“李大人此番前来,不知有何事要禀告父皇?”
武英殿乃帝王处理政务之处,如今却是六皇子坐龙椅批奏章,李鹤鸣看向阶上之人,没回答这话,而是先躬身行了个礼:“问殿下安。”
李鹤鸣态度恭敬,但朱铭的面色却未见半分缓和,淡淡道:“本宫安。”
崇安帝膝下六子,老大早夭,老二腿残,老三老四接连战死,老五庸弱,只剩下六皇子朱铭尚有立太子的可能。
除了大皇子与二皇子朱熙,余下几位皇子皆上过战场,其中六皇子朱铭最为骁勇,在军事上也最受崇安帝器重。
李鹤鸣的父亲李云起死后,其兵力最后便归于了当时的监军朱铭麾下,如今朱铭手握边境十五万大军,朝中上下,皆言立其为太子是迟早的事,然而不知为何,崇安帝却一拖再拖,迟迟未拟诏书。
如今婉妃怀了身孕,这太子之位也变得悬殊起来。
朱铭微微抬了下手,殿中侍奉的宫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殿门缓缓关上,很快,殿中就只剩下李鹤鸣与朱铭两人。
朱铭随手摆弄着桌上玉蟾,缓缓道:“李大人还未回本宫的话,今日求见父皇,所为何事。”
李鹤鸣此番远赴汲县,朝中上下何人不知是为悬房案一事,朱铭多此一问,显然话中有话。
李鹤鸣立在殿中,平静地同他打着太极:“为差事而来。”
“悬房案?”
李鹤鸣未出声,像是没听见。
朱铭冷笑了一声。他放下手中玉蝉,盯向李鹤鸣:“昨日乃先元惠太后忌辰,你们北镇抚司的副镇抚使卫凛护送皇上入坛古寺为元惠太后诵经,这几日暂由本宫代理政事,李大人难道没听说吗?”
李鹤鸣今日似想将刚正不阿的态度发挥到极致,顶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道:“未曾。”
香炉云烟缭缭,檀香浅淡,本是静心凝神之香,然而空气里却隐隐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之气。
朱铭身为悬房案罪魁祸首,自要尽力阻止李鹤鸣将真相送到崇安帝面前,然而他也知道李鹤鸣执法之言可谓油盐不进,绝无收买的可能,是以只能威逼道:“李大人在朝中多年,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朱铭性直口快,大逆不道之言藏于腹中,关了门张口就来。他靠在龙椅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垂眸不语的李鹤鸣,声音沙哑如蛇鸣:“这天下总要换代,李大人可不要一错再错,免得走不了回头路。到时候连累家人一同遭难。”
刺耳声音擦磨过耳膜,听见“家人”二字,李鹤鸣这才终于抬头看向了龙椅中的朱铭,但也只一眼。
骆善的话李鹤鸣记得清楚,可他表现得却像对十年前朱铭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既无恨,也无厌,只似个不识好歹的武将:“锦衣卫遵帝王令,无需向他人禀明案情。殿下今日的话下官便当未听见,下官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
朱铭的脸色瞬间爬霜似的冷下去,他冷眼看着李鹤鸣,若非崇安帝身边的大太监刘涧安在门外候着,他怕是要唤人将李鹤鸣押了直接强抢供状也不无可能。
他声冷如冰:“那还当真多谢李大人宽宏大量了。”
李鹤鸣不卑不亢:“不敢。”
第0084章 (84)训奴颜
崇安帝既已将政务交与朱铭,想来在寺中这些时日不愿被打扰,是以李鹤鸣出宫后未上坛古寺,直接打道回了府。
他回来得巧,恰赶上林钰对下人训话。堂前庭院,数十名仆从低头安静站着,乌泱泱站满了半个院子,最前方是个青衫桃裙的侍女,伏跪于地,战战兢兢。
正对的台阶上摆了张红木方桌,左右各一张黄花梨交椅,林钰身后站着文竹与泽兰,她一身竖襟长衫高坐椅中,手搭桌沿,面色清冷地望着底下伏地长跪的侍女,语气严厉:“我新婚日的东西,是不是你动了?”
这话问得不明不白,底下的人猜不出这侍女究竟动了何物,叫林钰一回府便对其发难。不过那侍女自是心知肚明,听见林钰询问,开口便是求饶,哭得可怜:“夫人饶命!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再不敢了……”
林钰以前在林府管事时,和泽兰默契地形成了一套规矩。侍女说完,泽兰立马上前一步,愤懑不平地对着那侍女骂道:“这一回?夫人离家前分明叫人敲打过你,可你屡犯不改,竟趁着夫人不在与外人勾结,若非被抓了个正着,你这没心肝的白眼狼怕是犯了不知多少回了吧!”
林钰不愿脏了嘴说难听话,但泽兰护主心切,骂起人来是半点不留德,怒气冲冲地指着那侍女:“不要脸的狗东西,吃里扒外与旁人串通一气,夫人可曾薄待过你!”
李鹤鸣见这对主仆一唱一和,没出声打扰,自顾自从众人面前迈上台阶,在椅中坐下,看林钰调教仆人。
文竹上前替他沏了杯清茶,李鹤鸣偏头低声问:“发生了何事?”
文竹弯腰在李鹤鸣耳边小声道:“这侍女此前偷拿了夫人的东西,夫人不在府中这段时日,又趁机向徐夫人通风报信,被陈叔抓住了,然后就这样了。”
若是金银钱财,林钰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李鹤鸣问:“偷拿了什么?”
文竹茫然地摇头:“奴不知。”
他说到这儿,眉眼一耷,面上露了几分委屈:“夫人她们未同我说,泽兰还不许我多问。”
不让他知道……李鹤鸣思索片刻明白了过来,这东西怕是新婚夜丢的那条元帕。
阶下侍女被泽兰恶声恶气骂了一通,身子抖若筛糠,见在林钰那儿没有转圜的余地,便想向李鹤鸣求饶,可她抬头望见李鹤鸣冷淡的神色和他放在桌边的那把绣春刀,脸色一时变得更加惶恐不安。
林钰将那侍女的小动作瞧得清清楚楚,她皱了皱眉,道:“我若饶你,旁人不服,这府中岂不没了规矩。可我若赶你出府,又得烦心你日后在外乱嚼舌头,不如你自己说说,该如何为好?”
林钰今日杀鸡儆猴,底下的奴仆皆大气不敢出,然而李鹤鸣听了一会儿竟毫无眼力见地去握林钰搭在桌上的手。
粗糙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背,托起一根软玉似的手指用指腹磨了磨她的指骨,又去蹭她的指尖。然而下一刻,林钰便抽出手用力在他手背上拍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也不知有没有人听见。李鹤鸣面不改色,被拍红的手却老实缩了回去。
那侍女知自己今日逃不过责罚,更知她若被逐出府,此后多是要流落烟花之地,不得善终。她以头抢地,哭哭啼啼讨饶:“夫人,奴婢知错了,奴婢家中还有年迈的爹娘要养,求夫人留下奴婢吧……”
林钰见她磕破额头见了血,却是面不改色,淡淡道:“你既不想离开,那就在府中做个夜香妇。”
府中夜香仆多是年迈古怪的婆子和老头,最是难相处,她这一去,少不了被欺辱的命,这漫漫人生算是一眼看到了头。
那侍女哭着叩谢,爬起来退下时,腿软得发颤,看着似要晕过去。
林钰清退下人,李鹤鸣将人拉到身边来,抬手揽住她的腰:“夫人好威风。”
林钰方才还一脸冷色,眼下却委委屈屈地侧身坐在了他腿上:“我都要气死了!你不晓得她递出去的信里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若叫旁人知道了,我以后也就不用见人了。”
李鹤鸣问:“写了什么?”
林钰不肯说,只道:“想是徐青引许了她什么好处,她交不了差,便乱编乱造,胡写一通,臊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