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希
不意今夜的马车还是要停一停。
梁元序睁开眼,窗外传来车夫的声音:“舍人,洲公子在外面。”
这么晚专程出现在此,无需废话自然是要见他。
梁元序下车,陆宜洲走过来,站在他对面。
天上星月稀薄,唯有车门左右悬着的两盏羊角灯破开幽暗。
“翼王昨日根本没狩猎,他见过我。”陆宜洲直接省略打招呼的步骤。
梁元序点点头,“好,我会回禀皇上。”
“回禀昏迷不醒的人?”
“放肆。”
“你以权谋私扣我奏疏,也没见你不放肆。
“……”
“翼王还没登基,我查他,你倒是先坐不住,给我使绊子,真当我在外面两眼一抹黑?”陆宜洲咬牙道,“我看你根本不像纯臣,倒像个奸臣。”
他在濛洲洛京来回跑,忙成狗,两万字的奏疏,千防万防,竟没防住自己人。
多么热血的年轻人。还在为一个肮脏的君王修补早就腐烂破败的王朝。
梁元序轻笑一声,“你该谢谢我。”
陆宜洲抿唇瞪着他。
“若非我及时扣下,这辈子你都别想在仕途上出头。”梁元序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翼王心胸狭窄。”
“少糊弄我,你不扣,皇帝还能在清醒的那日有所防备。现如今,你的翼王可算是如愿以偿。”陆宜洲冷笑,特特加重“你的翼王”四个字。
“弟在这里提前恭喜兄,新王御极,阿兄位列名臣指日可待。”
讽刺至极。
二人沉默对视许久,梁元序幽幽道:“翼王乃大势所趋,不是他的,难道还能是懦弱的敏王,自顾不暇的凛王,亦或那两个父亲都不中用的王孙?”
“你还别说,敏王和王孙怎么着都比翼王强。”陆宜洲环臂微笑,“可惜他们哪里配得上你梁家的宏图霸业,你瞧不上他们。”
“随你怎么想。”梁元序负手转身,登上马车。
“那些斋娘怎么办?”陆宜洲箭步上前拦住他。
老皇帝说死就死,保不齐留个殉葬遗诏。一辈子哪里够,死也要把财宝美人带入下一个轮回。
到那时,作为奉神的特使被填进去也不是没可能。
“不会那样。”梁元序侧过头,直视陆宜洲,信誓旦旦,“芝娘,不会有事。”
“芝娘,是你能用的称呼?”
“五娘。”
梁元序说完,甩开陆宜洲的手,钻进车舆。
马车扬长而去。
倘若芝娘在宫里有个好歹,虞二夫人也不想活了。
她呜咽一声,伏在虞侍郎肩上痛哭。
浸淫权贵圈子多年,听得多见得多,虞二夫人也不是全然无知的,夫君一再向她保证芝娘不会有事,事实究竟如何,两人心知肚明。
没有皇帝不提前立遗嘱以备不时之需,诸如立储,辅政大臣,后妃子嗣未来的生活保障,以及死后哪些人为其殉葬。
侍疾的宫女内侍多半逃不掉。
其余看皇帝心情。
此等心照不宣的残酷规则,使得众人在照顾垂危帝王时恨不能舍掉半条命,不敢有任何闪失。
作为斋娘,殉葬的可能性极小,然而谁也不能保证昏聩的皇帝不发疯。
只要想到有那么一点可能,再微小,虞二夫人都要喘不过气。
眨眼过去了三日,今天是
二月十五,大瑭的花朝节。
往年这个时候,她的芝娘已经开始与小姐妹们梳头打扮,漂漂亮亮出行游玩,无忧无虑。
而今却被迫在宫中侍奉生死不明的老皇帝。
……
明堂当差的日子不好过。
比当年熬夜苦读考斋娘还苦。
相比辰妃的小佛堂,明堂空旷寂冷,连路过的风都透着股森然。
洒扫服役的宫人内侍,个个面无表情,木木的,迟钝的,不会笑也不爱说话,念经祈福的和尚更是严肃到让人望而却步。
本该庄严神圣的大殿,死气沉沉。
叶斋娘和郁斋娘待到第二日,抱头痛哭。
虞兰芝坚持住没有哭。
可是她也好害怕。
不知送饭的宫人是不是存心戏弄,竟告诉她们这里不太干净。
当年鲁王行巫蛊咒术,被宗人府关在明堂思过。
是夜,鲁王羞愧难当,自缢而亡。
吊死在歪脖子树上。
哪棵歪脖子树?
整个明堂就一棵,矗立在她们当值的必经之路。
三名温室花朵似的小娇娘惊声尖叫抱成团。
讲古的宫人达到目的,嘿嘿笑,拎起食盒转身折返。
受到惊吓,斋娘就知道做该做的事,不去不该去的地方,讲不该讲的话。
老老实实待在屋里。
然而前殿的海灯离不了人,注定每天都要有一人落单。
把三人折磨个不轻。
十五轮到虞兰芝当值。
凛凛夜风拂面吹,春意不再醉人,寒凉侵肌裂骨。
鲁王去世那年她才十岁,说什么也想不到这位亲王死的如此寂寥惨烈。
巫蛊咒术是什么,虞兰芝不懂,只知皇室最为忌讳,揭发了死无全尸。
鲁王得以保全,多半因他是老皇帝的骨肉。
鲁王的王妃就没那么幸运,早不知被埋到了那里。
值夜的人都在院墙外,明堂像是一方被人遗忘的孤岛。
虞兰芝撒腿往前跑。
咕咕——
夜枭蹲在枯枝,歪着脑袋打量她,两只圆圆的眼睛好像鬼火呀。
虞兰芝觉得就算哭出声,也不会有人走过来追究失仪。
这么想着,她咧开嘴,才发出一嗓子,慌忙捂住。
哭不得哭不得,万一有不干净的东西追究失仪,岂不是更可怕。
越走越黑,小灯笼也越来越像鬼火。
早知不回去了,就待在大殿,神佛烛火作伴,总好过现在。
虞兰芝连滚带爬返身,一头蹿入大殿,回首,门外黑洞洞,宛如张圆的大嘴巴。
时不时路过几只不知名的小活物,窸窸窣窣。
……
陆宜洲在偏殿的帘子后找到了魂不附体的虞兰芝,将她从桌底下拖出。
“我就猜到你肯定藏在什么底下。”
“陆宜洲……?”她茫然呢喃。
“是我。”
“你,是不是有通天本领,竟能深夜出入皇宫?还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变得,骗我肉身还魂呀?”
陆宜洲扑哧笑了,扫扫衣袖的灰尘,“想得美,你的肉身有什么好,还不够我一指头。”
太好了,是真的陆宜洲。
瞧这嘴,多毒,多正宗。
虞兰芝喜极而泣,伸手掐他的脸,温热的,有弹性。
是人啊,活生生的人。
陆宜洲不乐意了,顶不喜欢被人摸脸摸头,“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动手动脚?”
“快抱我。”她凄厉道。
陆宜洲:“……”
请允许她再不道德一次,在鬼气森森的凄凉春夜,急迫地索取温暖与安全。
陆宜洲还算听话,修长手臂立即环紧她。
上一篇:宁嫁牌位不当妾,国公府我说了算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