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希
虞兰芝哭道:“你还认得我不?”
梁元序嘴角抽了下。
“春樱,你看,他是不是烧傻了?”虞兰芝涕泪皆下。
春樱蓦地伸长脑袋。
“五娘。”梁元序轻声道。
虞兰芝转悲为喜。
没有傻,太好了。
梁元序以为会死,茫然从心来了这里,死之前总要见一见她的。
殊不知他的身体和意志比想象地更顽强。
他喜欢看见她。
小小的田庄,有美人的小意温柔,还有鼻端最爱的香气。
小小田庄外的世界,洛京城内,人仰马翻。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长官连夜奉召入宫,会同审理。
……
次早,大理寺后院舍馆,两名端着水盆和热水的小内侍走到其中一间,轻轻叩门,“殿下,起身了。”
屋内传来应允的声音,小内侍才轻手轻脚迈进去。
一切照旧,他们手脚麻利地服侍敏王换药,洗漱,用早膳。
端午前夕敏王府被烧毁,敏王暂时歇在了大理寺。
那日,火灾乍起,素有书呆子之称的敏王殿下,背着一只大箱笼逃命,众人都以为箱笼装满了他的体己,殿下真是要钱不要命。
陆宜洲站在大理寺最高的阁楼望见十王宅火势,忙纵马疾驰而去,火势已然烧毁了半座王府。
他到的时候,敏王正背着一只大箱子,被塌陷的房梁拦在烈火中央。
敏王的贴身内侍奋不顾身冲进火场,要与殿下共存亡,救火的金吾卫却还在迟疑。
敏王心灰意冷。
危急关头有人披着被水浸透的棉被跳进来,兜头盖住他,与他的内侍一左一右将他架了出去。
冲出烈火,周围的水桶立即朝三人泼来,扑灭他们衣衫的余烬。
敏王看向救他的年轻人,满脸黑灰不掩俊美无铸,名唤陆宜洲,如今的大理寺少卿。
他们曾有一面之缘。
没有陆宜洲的话,他怕是要破相。
经此一难,敏王内心的一小粒种子悄然破土而出,他想,他不能一直靠运气死里逃生了。
他向陆宜洲求助,请他想办法容自己在大理寺住几日。陆宜洲相当爽快地帮了他。
敏王这才放下心,打开箱笼检查,众人惊呆了,是书,敏王最爱的书册,完好无损。
敏王府的火灾与陈太师的门生有关,没等陆宜洲请这位门生“喝茶”,对方已在家中悬梁自尽。
与此同时梁妃产下一子,不幸大出血,勉强撑了三刻钟便香消玉殒。小皇子的眼睛尚未睁开就永远失去了娘亲。
皇帝悲痛欲绝,立下斋戒半年的誓言。
倒霉的事却一桩接着一
桩,十五这日晚,陈府的顶梁柱,皇帝的外祖父,陈太师遇刺身亡。
刺客手持唐横刀,贯穿陈太师心脉,末了,又补了脖子一刀,人死得透透的。
陈太师做梦也没想到精心准备多日的烧尾宴,丰盛的酒馔和乐舞竟化为他生命的终曲。
而他再三邀请的梁舍人,称病未能如约而至,逃过了这场鸿门宴。
为梁舍人精心准备的十三名杀手都未能阻止刺客捅向陈太师的刀。
这不是刺客,简直是疯子。
不声不响混入固若金汤的别苑,又不留痕迹地逃走。
混乱中,有侍卫说刺客要害中了一刀,肯定逃不远。
偌大的别苑,守卫倾巢出动,不断向方圆百里外扩散,无功而返。
刺客仿佛腾云驾雾消失了。
连血迹也在二里外消失殆尽。
一品大员遇刺身亡,比敏王府被烧还严重。
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皇帝连夜召见三司,怒不可遏,甚至放话抓不到凶手就提头来见他。
话音落,四周鸦雀无声。
暴怒的皇帝冷静下来,瞟向三司的官员脑袋,竟没有一个是他敢砍的。
陆宜洲眉目深锁,皇帝的咆哮完全影响不了他思考。
话分两头,且说这边厢田庄的张妈妈,天不亮就开始熬药,半个时辰后立即装碗,亲自端来,问门口的春樱:“樱娘子,你确定不让二狗子抓药吗?万一耽搁了五娘子金枝玉叶的身子,咱们几个可都要吃挂落的。”
做下人的能不出错就不出错,尤其是低级错误。春樱理解她的小心谨慎,便道:“妈妈放心,等会我亲自回趟城,二狗子抓的药岂能跟咱们府上的比,是不是?”
娘子的身子金贵,自然要用最好的药。张妈妈称是。
“到时我再把秋蝉请过来,有她在,就不怕事情做的不仔细。只要娘子的身子好转,咱们的罪过自然能减轻。”
张妈妈一个劲点头。
余光一闪,不由惊道:“哎哟,樱娘子,你这裙子……”
春樱浑不在意扫了扫沾染血迹的裙摆,顺便拔下一根鸡毛,“嗐,娘子吵着要喝鸡汤,你那边在熬药,我想着去喊厨娘还不够费功夫的,就自己抓了只鸡处理,不料那小畜生太能蹦跶,一不留神满院子飞,甩的到处都是血。”
张妈妈:“这等粗活,哪能央烦你,鸡现在在哪儿?”
“厨房附近吧,你顺着血迹找找,我先服侍娘子喝药。”春樱接过药碗,“我是不耐烦抓那畜生了。”
“我去我去,我这就去处理。”
春樱“嗯”了声,“记得加参片、枸杞、红枣、桂圆。”
“好嘞,你放一百个心。”
张妈妈急匆匆赶到厨房,发现厨娘正在收拾凉透的鸡,灶上丫头弯着腰洒扫院子,边扫边咂嘴,“娘嘞,城里的婢女比刘员外家的娘子还金贵,杀只鸡搞得像杀完人。”
满院子血,可把丫头累坏了。
忙碌一炷香,才堪堪收拾完。
灶上的丫头只懂烧火,顺便洒扫院子,哪管人血鸡血,全当鸡血清理了
了无痕迹。
……
寝卧内,虞兰芝一边喂梁元序喝药一边骄傲地讲述自己和春樱配合的“杀鸡大戏”,把他不小心滴落的血迹完美掩饰,现在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梁元序面色苍白,嘴唇泛着透明的光泽,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盈亮,他弯唇,“五娘真聪明。”
这可挠到了虞兰芝的痒痒,她就爱听别人夸她聪明之类的话儿。
梁元序说话就是好听。
“你确定不和春樱一起进城吗?”虞兰芝独自开心了一会,又想起忧虑之事。
梁元序:“我回不去的。”
虞兰芝不解地睁圆了眼。
当她用这种眼神看过来,梁元序往往承受不住,移开视线,淡淡道:“城门已经戒严,满城都是大理寺和金吾卫官兵,搜查左上腹负伤之人,我进不去。”
话已说得这般透彻,虞兰芝再傻也听懂了,当场僵住。
身负重伤。
被大理寺和金吾卫全城缉捕。
这是闯了多大的祸?
“你,你犯了何事?”虞兰芝坐在床沿,不若坐在烤炉上。
他不说,春樱从城里回来也能猜出七七八八。
梁元序:“我杀了陈太师。”
虞兰芝身子一软,梁元序连忙接住她,闷哼一声,扯到了伤口。
“别别,我自己能爬起来。”虞兰芝大脑一片空白。
要不找陆宜洲投案自首吧,争取宽大处理。她欲哭无泪,抬眸,迎上的却是梁元序平静无波的眼眸。
所有的劝降立时哽在喉头。
再宽大还能宽大到哪里?
谋杀朝廷一品大员,普通百姓绝对凌迟或者五马分尸,梁元序的话,便是投案自首,撑死了也得三千里流放。
流放,不过是慢性死刑罢了,生前还要遭受无数折磨。
不行,山巅玉雪一般的他,绝对,不能,那样凋零。
一品大员又怎样?肯定死有余辜!
虞兰芝开始搜肠刮肚罗织陈太师的恶行:当街打死奴仆,纵奴行凶,因下官没有及时下轿避让他就被削职外放,外放途中下官父母不堪劳累双双去世,妻子流产,把人害得家破人亡。
还有那什么,那个构陷大伯父的人也是陈家的亲戚。
陈家一堆的坏人,侵占良田,强抢民女,前年抢她斋娘名额的不就是陈太师孙女!陈太师最小的嫡孙,更是坏种,偷瞄她胸-脯,故意撞她肩膀,与宣北侯世子讨论她的身体,一家子都不是好人!
死了活该!
她只分得清梁元序和坏人,才不要管什么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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