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兰舟
第214章谈话
魏峥手里拿着白帕子,不断擦拭带血的剑身。
他手指修长有力,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看着满地山贼的尸体,姚世真觉得自己这弟子身上杀气越发重了。
“你前段时间…大闹了一场,我在穷乡僻壤都听说你在并州大开杀戒。杀得那些大户见到你就像是”
魏峥笑笑,脸上清冷,“不杀,不足以惧之;不惧,不足以威慑之。”
姚世真眼皮一跳,“并州走私…当真蔚然成风?”
“钱帛动人心。我在前头冲锋陷阵杀倭人,他们在后头跟倭人做生意,盐、铁、布、甚至是武器,都往那边输送,一步步喂大我们的敌人,让他们来残杀沿海一带的百姓。输中华之产,驰异域之邦,易方物,利可十倍。”
“老师,并州东南方向有个叫唐家镇的村子,原住民早在五年前就被人杀光,那些倭人伪装成我大陈子民,在大陈境内自由行动、刺探消息、贿赂和拉拢官员,慢慢渗透,和当地大户们同气连枝,杀我陈朝百姓,掠我陈朝钱银,伤我陈朝将士。”
魏峥双眸幽幽,火星子“啪”一声,仿佛也在他眼睛深处炸开。
“陛下派我来,就是为了平定沿海一带。我自然要杀光倭人,杀得他们再不敢来犯,才能回京都去。”
“只是可惜杀得太少。只杀了几个浮在表面的,不过是隔靴搔痒。天水府一带的大户因为走私生意跟倭人牵连得很深,甚至有的会帮着打掩护让他们逃走。”
魏峥擦干长剑,凛凛月色落在剑锋上,寒芒自山间闪过。
“真要平息这场风波,只能将整个并州连根拔起!”
姚世真听得心头直跳。
他知道沿海一带一直不太平,六年前倭人大举从盂县登陆,这队倭寇仅有两三百人,却一路烧杀劫掠,直接穿府过县、杀奔内陆,一路势如破竹,竟无一县一州可阻挡。
倭人临走时还留下狂言,说大陈朝千千万人,竟无一人是男儿。
如此,那群倭人们竟还全身而退。
陛下震怒,全面切断和倭人的海上贸易,同时派出军队出海剿灭倭人,哪知大陈朝的士兵们不熟悉水性,在海上被倭人们牵制得团团转,虽说最终将沿海村落的倭人们全都杀净,却也付出了巨大代价。
总之是…杀敌一千…自毁八百。
这些年风声收紧,大户们明面上不沾手海上的生意,可到底利润巨大,人心难填,总有人不断铤而走险,魏峥抓的便是这一条线。
姚世真一时口干舌燥,“走私这事儿牵连甚广,怕是不好办。”
更别提天水府一带富裕,今年被饥荒一闹,无数渔民造反、或是干脆投靠倭人时有发生,而天水府一带树大根深,不乏有朝中位高权重之人。
天水府并州一带前有倭人袭击侵扰海岸线,后有豪门大户勾结走私,为了钱财不断输送营养。
魏峥此行,可谓是如履薄冰,凶险万分。
姚世真舔舔干巴巴的下唇,只觉得天色愈发晦暗,“陛下…终究是不信任魏家人。”
那男子舒朗一笑,不知是嘲弄还是臣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姚世真叹气,语气犹如哀鸣,只重复这一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视线低垂,姚世真一眼便看到魏峥手上的疤,那疤痕伤在虎口很深位置,大约有好几寸长,“这是——”
魏峥笑着转动手腕,“可能在什么地方受伤了吧。从军之人,难免有明枪暗箭。”
说罢,那人眼色一暗。
魏峥从来不是多话之人,只是见到姚世真,难得多吐露两句,“老师,去年我孤军深入播州…遭人暗害…失去了记忆。醒来时人已经在苍山雪林的农户之中,从七月到十二月,这小半年…我全无记忆,甚至丢失了我母亲亲手为我缝制的香囊。”
姚世真脸色一滞,“国公夫人留下的遗物?”
他记得,魏峥不似其他男子随身佩玉,只爱携带一支绣着兰花的香囊,那是“京都之乱”前,魏峥母亲亲手缝制。
国公夫人惨死以后,魏峥将这香囊随身携带,从不离身。
姚世真眉头紧蹙,“当真半点都想不起来?”
“只记得有人从背后偷袭——”魏峥苦笑,他将长剑收入剑鞘中,望着远处帐子后那马车透出来的光影,他耳力好,自然听清楚马车那妇人的痛苦闷声。
“后来我也请大夫来瞧过,说我后脑重创过的痕迹,又在冰天雪地里险些冻死,得了头风之症,时常头痛不止。失忆也是正常。只能等将来慢慢恢复,兴许哪天突然就回想起来。”
姚世真安慰他,“不必着急,只丢了香囊…慢慢找回来便是。”
“眼下也只能如此。”魏峥听到那边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呼,他从军多年,也曾听过敌人的惨叫,却都不似妇人产子一般痛苦,他望向那边马车方向,“老师…怎么想起收义女?”
姚世真叹道:“机缘巧合罢了。这丫头对我胃口,十分讨喜,你师娘总后悔年轻时候没生个姑娘,如今两个孩子又都外放不在身边,你师娘她…难免觉得膝下冷漠。收温婉做义女,有个姑娘在身边,也算是弥补你师娘的一点遗憾。”
魏峥便不再多说。
“这一次也是不巧,温婉他父亲去播州参加青梅煮酒大会,惹上了人命官司,眼下被判了秋后处斩。这丫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顾身怀六甲,非要去播州救父。”
这时魏峥才慢吞吞的接话,“我和播州那位严知州倒是打过几次交道——”
“严守礼此人我也认识,此人深谙中庸之道,为官许多年,倒从未听说得罪过任何人,是个长袖善舞的角色。按理说,这案子不该判得这样仓促。”
“无妨。我也要去播州追查走私案,前段时间我收到线报,说是走私大户应该就藏身播州城内。到时候我护送老师前去。至于温师妹的父亲,若真是冤枉,我自竭尽能力救他出狱。”
姚世真感慨,“我知你向来面冷心热。只是你亦有你的难处,不必太过为难。”
第215章龙凤胎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见不远处的帐子内传来一声又一声压抑的痛呼,小娘子声音沙哑,似啜泣,似咒骂,似委屈,全都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眼见红梅那小丫头怯生生的跑来,眼睛下意识的就盯着魏峥,被勾了魂似的神色怪异,姚世真急道:“看他作甚!他脸上又没有花!可是你家姑娘生产不顺利?需要什么东西,我这老翁也帮忙去找!”
红梅这才道:“婢子找屠二爷。”
屠二爷正躲得远远的。
温婉生产,他自然着急。
可他帮不上忙,且在刚才的打斗中受了伤,被魏峥随军队伍里的小士兵胡乱灌了药,又简单处理了伤口,此刻如猛兽般躲在角落里。
原因无他。
屠二爷也瞧见了魏峥的样貌。
屠二爷自问自己这辈子风里来雨里去,走南闯北几十年,就没怕过什么人。
唯一怵过的便是温家那位姑爷!
人是他偷袭带走的,最后也是他送走,温婉心慌,屠二爷也心慌啊——
屠二爷从魏峥他们身后的大树阴影下走了出来,目不斜视,实则是完全不敢看魏峥的脸。
他低咳一声,“怎么了?”
“姑娘说…刚才兵荒马乱…忘了还有个石金泉…她现在不方便…请您抓住石金泉,先将他牙齿打掉,再等姑娘生了孩子审问。”
屠二爷蹙眉,环顾四下,“现在?”
“对。现在。”红梅无意又瞥向魏峥一眼,胆子又小了一分,说话声音更低,眼睛不安乱晃,显得心虚,“我拿着石金泉的牙齿回去复命。劳烦二爷。”
“好,我知道了。”
屠二爷这样说着,随后转身走向大树下,不多时,听到“庞庞”几拳,拳拳到肉,紧接着便是高过温婉的惨呼声,夹杂着含含糊糊的讨饶声。
姚世真瞧着魏峥对温婉态度不咸不淡,只怕温婉唐突魏峥,给魏峥留下不好的印象,便向他解释道:“那石金泉以前是温家酒坊的账房,趁着主家病重卷走账本和现银,还以温家名义借了大笔债务,险些逼死温家。今日又带着山贼前来围追堵截,追杀前主家,着实可恨!”
魏峥“唔”了一声算是应答,但显然并不在意此事。
屠二爷手里抓着石金泉身上新鲜掉落下来的牙齿递给红梅,“给。”
红梅伸手去接。
屠二爷的身子忽然倾身而近,声音压得极低,“转告姑娘,就说魏大人失忆了。”
“啊——”红梅登时紧抿唇角。
她看到屠二爷一脸郑重的神色,虽心中不解,却也按下不表。
红梅见屠二爷手里那几颗牙齿带着黏糊糊的血水和口水,面露嫌弃,抽出罗帕来包住才放在手心上,随后捧着罗帕便往马车方向去。
靠近马车,便是温婉那惨烈的痛呼声,红梅步子加快,一把撩开车帘,迎头便又被陈妈一阵训斥,“跟你说过多少次,进出车帘轻轻撩开,现在大姑娘受不得风!”
红梅拍自己脑袋,“我下次一定记住!”
她又将罗帕递过去,在温婉面前掀开,一看到石金泉的牙齿,温婉这口气吊得更足,她痛得死去活来,却依然忍不住询问外面的情况:“他人呢?”
“被捆着呢,刚被屠二爷揍了一顿,眼下跟条死狗似的躺在那儿。”
“好!”
姚老夫人也在车上,见温婉眼神迷离,一直使不上力,便让陈妈扶起她的后脑勺,哐哐灌入一大碗参汤吊气。
见红梅始终有些心不在焉,陈妈捅捅她的胳膊,“去,把剪刀用酒清洗一遍,再取一盏油灯来…”
“哦…”红梅应了一声,转身去找剪刀。
姚老夫人和陈妈毕竟都生产过,虽说刚才慌了手脚,可如今也镇定下来。
陈妈叹气道:“还好大姑娘养胎时候每日锻炼,刮风下雨,从不间断。这胎位摸着也正,应该生得快——”
她又双手合十在胸前,默默念叨,祈求天上的夫人保佑温婉。
红梅拿了剪刀来,见温婉痛苦得直哼唧,十分心疼,连忙拿帕子给她擦额头的汗水,“姑娘,再忍忍,小少爷就要出来了——”
好不容易等姚老夫人下车去寻热水的间隙,红梅连忙抵着温婉耳朵说了一句:“姑娘,屠二爷说…魏大人失忆了…”
“而且,婢子刚才发现,魏大人身边有一个叫赵恒的下属。”
温婉脸色更苍白了。
这一刻她完全没心思管什么赵恒、魏峥、石金泉之流,她痛得死去活来,像是有一双手从下面伸进去撕扯她的肠子,将她的肠胃拖着往外拽,她的头仿佛被人重拳捶着,直痛得大汗淋漓,衣裳全都贴在一起。
很快陈妈和红梅听到温婉喊着“我不生了”“把孩子给我拽出来”等糊涂话。
“姑娘,您用力…很快就好了…这…这…早晚都有这一遭,您一鼓作气!”
温婉觉得下身被撕裂的瞬间,终于恍恍惚惚听见陈妈的笑声:“生了!生了!”
陈妈将孩子抱起来,姚夫人则将剪刀放在灯火上燎了一下,利落剪断肚脐。
紧接着孩子“哇”一声响亮的啼哭。
红梅着急忙慌的凑上来看,语气难掩失望,却勉强笑道:“姑娘,是个…小小姐!”
三个妇人面色神情各异。
都说生男生女无所谓,可温家不是普通的人家!
若温婉生不出儿子,很快温家又会被族人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