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兰舟
红绡帐里浮起淡淡合欢香,魏峥似睡非睡,望着帐顶上垂落的银丝流速,双眸涣散。
脑子里回想着温婉方才说的那些话。
和亡夫情深义重?
此生绝不改嫁?
他信她个鬼!
不过是婉拒他的借口罢了!
他魏峥便如此不堪?需要温婉扯着亡夫守节的大旗来欺骗他叫他死心?
魏峥脑子昏昏沉沉,身如不系之舟在江面上飘荡,心里空落落的,屋内亦是冷冷清清。
窗户外飘来断断续续的更声,恍惚间似有冰凉的手指钻进中衣——
魏峥蓦的睁眼。
顷刻间眼里毫无睡意!
他剑不离身,枕头下便是他的长剑,这是他的规矩。于昏沉的烛火光芒中,魏峥长剑出鞘,对着前面的人影虚空一挥。
精准、有力、毫不留情。
屋内灯火不安晃动,险些熄灭。
许小娘子左侧的一缕长发被魏峥剑气所伤,飘飘荡荡落地,而许小娘子跌坐在窗前的地板上,花容失色,双唇颤颤,“侯爷…是我…我…我只是来送一碗醒酒汤…”
第403章不甘
那一缕头发刚好落到许小娘子的手上,登时屋内一声大叫,片刻后侯继、孟元杰和赵恒等人立刻赶来,却只瞧见魏峥手中持剑,冷冷立于床前,而地板上跪坐着的人是…许小娘子!
“侯爷,我不是刺客!”许小娘子握着那一缕头发,语气委屈却不敢埋怨,只是用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望着魏峥。
“无关人等闯入我督抚院内,一律做刺客处理!候继,将这人拖下去,请婆子验身,查明此人有无偷盗我军中机密!”
许小娘子脸色一变,跪着往前两步,期期艾艾的擒住魏峥衣角,“侯爷,我不是刺客!我只是…只是听闻侯爷醉酒受伤,特意做了一碗醒酒汤…我只是关心侯爷!”
魏峥提剑。
寒芒一点。
许小娘子手上一松,再睁眼时才看见自己手里抓着魏峥从衣角上砍断的一片碎布。
“督抚院有女仆、有老妈子,无须许小娘子操心。”魏峥抬眸,他本就因为醉酒脸色发红,此刻偏一双眼睛亮得吓人,“谁放许小娘子进的门,谁便去领二十军棍。再有下次,不必来我跟前当差!”
侯继摸了摸屁股,只觉得这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带走哭哭啼啼芳心破碎的许小娘子后,魏峥将烛台上的灯火点亮,随后坐在床上,拿素帕擦拭剑身。
他一身酒气,连脖子和耳朵都被酒气染红。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犹如杀神附体,慢条斯理的擦拭剑神,那双眼杀气逼人,叫人不敢上前分毫。
嗯。
赵恒心中确认。
侯爷指定是失恋了。
他本就是个藏不住事的人,眼瞅着这一屋子的人都迷迷糊糊,就他一人独醒,这滋味也太难受了!
赵恒想旁敲侧击的劝两句,可他还是个雏儿,他也不知道咋劝啊。
索性闭嘴。
只要这波不殃及他就好。
偏那道眸光沉沉望来,精准无误的锁住了他。
温婉的亡夫是叫赵恒吧?
灵魂伴侣?
简直可笑。
那赵恒不过区区赘婿,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的阿猫阿狗,被温婉骗去做了上门女婿。
这二人成婚不过两个月,哪来什么深情厚意伉俪情深?
只怕他那亡夫到死都不知道枕边人是个什么性子!
魏峥视线变幻莫测,赵恒后背发麻。
“赵恒,你明天去改个名字吧。你名字太难听了。”
赵恒:“……”
为什么!
侯爷和温小娘子都对他名字不满!
他名字招谁惹谁了!
赵恒扭扭捏捏不肯答应,孟元杰暗中疯狂捅他胳膊,示意他先松口。哪知魏峥似乎已然忘记,提着剑就往外走,“我去老师那里坐坐。不用跟着。”
姚世真的院子不远,大约也就一里路,走上片刻便到。
这凉薄的秋夜,一路走来,桂花飘香。长街上空落无人,只他一人形单影只。
远处传来几声孩童的尖笑,惊得隔壁养的狗开始狂吠,爹娘笑着催促他们不要贪玩早些洗漱。
魏峥看着青石板上那被月色拉长的身影,孑然一身,长街上伴随他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风从浩瀚天地来,只撩他一人的衣角。他仿佛是异世无端闯入的一缕幽魂,此方天地万物于他无关。
这一刻。
他突然感受到了浸入骨头缝里的孤独。
他了无牵挂,自诩孑然一身。可是到现在他才明白,只要是人,便逃不脱七情六欲的纠缠。
好在,老师门前还悬着一盏黄纸油灯。
姚世真和夫人在院里乘凉,两人闲来无事,正研究温婉红楼里那一出《真假千金》的话本子。
姚世真扭头就见魏峥如幽魂一般失落站在门口,那小子赤红着眼,人影孤单,可怜兮兮,站在那里像是没人要的野猫野狗。
他便笑话魏峥:“从前你总说酒色误人,怎的今日你也做了一回曲部尚书?”
魏峥敛了神色,胡乱敷衍:“走私案抓了个关键人物,一时高兴,便多喝了两杯。”
姚世真不拆穿他,只让老妻去煮醒酒汤,魏峥自己摸索着进来坐在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姚世真说话。
说来说去,话头最后绕到温婉身上。
魏峥拿起小几上放着的话本子,这头起得不动声色,谁也察觉不出他的心思,“老师竟然有兴致研究《真假千金》?说起来,师妹红楼的生意全靠这话本子。温师妹是个能干人…”
“就是可惜…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话锋一转,自然过渡,“前段时间,恰逢温家那位姑爷忌日。我听温师妹话里话外都做着为亡夫守节的打算。本想操心一回师妹的婚事,介绍几个青年才俊给师妹…如今倒显得不合时宜。”
果然姚世真接口说起了温婉的那位前夫。
“这小两口感情倒是好。从前你师妹到平县郊外的草屋求学,她那夫婿便日日在外等候。你师妹也是三句话不离夫婿,总是忧心他冷了、热了、渴了、饿了。”
魏峥脑子像是被人捶了一拳,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呼吸,“老师见过温师妹的亡夫?”
姚世真摇头,“没来得及。本来那一日说好请他夫婿来吃饭,不曾想发生了变故。人家都说金屋藏娇,你师妹是金屋藏夫。一点不舍得她那相公露于人前。”
魏峥声音发哑,唇角的弧度慢慢沉下去,“如此说来,师妹和她相公…当真是伉俪情深?”
魏峥脑子里突然想起那一夜在船上,温婉提起亡夫时脸上那淡淡的笑意。
所以,不是温婉婉拒的借口。
所以,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且满满占据温婉的心。
他曾以为,似温婉这样精明算计的女子,不会无缘无故喜欢一个身无长物只会伏低做小的赘婿。
又或者,正因为温婉精明算计,她才不会轻易交出自己的心。她一定是将夫婿紧紧拿捏,为其所用,至于情爱…
那小娘子有心吗?
“她相公…”魏峥舔舐干涩的唇,“对她很好吗?”
姚世真笑道:“这个不好说。至少…她提起亡夫时…眼睛神采飞扬。”
心底一阵绵密紧促的疼痛无声蔓延,魏峥喉头一滚,声音听起来无半点波动,“原来如此。”
第404章离间
他真想会会这个叫赵恒的男人。
可惜,且可恨的是:他死了。
他魏峥怎么和一个死人争?
新人好,旧人更好,死了的旧人…却是最好。
“你师妹是命苦,她却不觉苦。”姚世真感慨,又扭头看向他,“你替我多看顾她一些。还有她那两个孩子…”
姚世真下午刚去温宅打转了一圈,一说起两小只满脸笑意,“昭昭和珲哥儿快会走路了。别看昭昭是个女娃,力气大得不得了,将来说不定能做个女将军。珲哥儿聪明,小小年纪就知道打不过便智取,跟她娘一样是个机灵鬼。”
两个小娃打得有来有回,观战也是一种乐趣。
只不过身边的魏峥却神游外空,姚世真难免担心,“你头又疼了?”
“刚饮酒又吹了风,头痛不止。”
头痛是真,心痛亦是真。
“我听闻你前些日子,头疾发作起来整夜无法入睡。或许可以给娘娘写信,请她派太医院的医士来诊治。”
“若是如此,姑母她又该担心了。”魏峥揉着太阳穴,脑海里总是浮现起那女子的身形,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却总是看不清她的面容。
“我让你师母给你配一些安神香,你睡觉之前点着,或许能缓解一二。再有,播州城也不乏好大夫,若是这个大夫不行换一个试试。”
魏峥听不进去。
夫妻情深?
情比金坚?
灵魂伴侣?
魏峥走出姚世真房门的时候,从衣袖中牵出一方素帕,淡淡的野栀香气,让他脑子里又浮现那一日和她在船上的风月。
该断不断,反受其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