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兰舟
“娘子,侯爷双腿自膝下肿胀如瓠,皮色青紫透亮,碎石嵌入肌理,若是强拔硬撬,恐……”大夫深深磕头,“恐双腿残疾!娘子,我…我…外伤并非我所擅长…得迅速靠岸,寻专门的外伤大夫医治!”
温婉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清亮逼人,“你是说…你没有能力医治?”
大夫点头如鸡啄米,“娘子,事不宜迟!侯爷的伤不能耽误!”
温婉看向赵恒,“靠岸最快需要多久?”
“至少半日!”赵恒摇头,“可外伤大夫只有并州才有!如此,也得一天一夜!”
候继立刻道:“派一艘小船先行靠岸,就算是捆…也要把大夫捆过来!”
“迅速!”温婉的视线重重落在军医脸上,“我要你为侯爷续命两日!能否做到?”
军医咬咬牙,“尽力一试!”
温婉从不喜沉浸在情绪里,一味沉浸只会更煎熬,她招来魏峥的几个下属,“莫素芳在这附近有好几座岛,其中有一座因官兵靠近,他们直接放火烧山。岛上至少还有五六千残兵老弱,他们都是犯了事的渔民,罪不至死,速去救援。”
“还有,我有个婢女,叫阿贵的,也被留在岛上。帮我找到她。”
鬼使神差的,温婉又想起底下密室那具饱受折磨的骸骨,“密林深处,有个茅草屋,底下有密室,里面藏着一具骸骨。生前曾遭受非人折磨,这人身上有大陈朝六品官员以上才佩戴的玉带扣,我怀疑也是被莫素芳抓来的。你们去把他带回来。”
“莫素芳此人拥兵自重,绝非简单的走私头子,都说穷寇莫追,但此人若不捉拿归案,必成我大陈朝心腹大患!”
等他们都离去以后,温婉这才回到船舱。
她坐在魏峥床头,抚上魏峥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终于忍不住眼泪簌簌。
她拿帕子打湿,为他擦拭手脚和胸口,可这一次,魏峥真成了一动不动的手办。
她恨不得将他摇醒问问清楚。
什么叫允许她改嫁?
什么叫不用为他守寡?
她的婚事,还用他操心?
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那他豁出性命救她两次,她怎么报答?
温婉咬咬牙,拿手指戳他的脸,“魏峥。”
“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非要让我欠下这样大的人情,你就是要我后半辈子全想着你。”
“你…”眼泪滴答在魏峥的脸上,小娘子语不成调,“你卑鄙!”
船行半日,渐渐天光大亮,等远处云霞吐雾的时候,船只终于靠岸。
岸边早有当地县令,以及那位昨夜被孟元杰从床上薅起来又连夜赶路的楚大夫等候着,他们也不管温婉什么身份,上来就拜,那位唐县令倒是个伶俐的,将下榻之处安排得细致妥帖,又把全城的大夫叫来给楚大夫打下手。
那位楚大夫眼底下挂着两团青乌,被人从外地薅来也不敢有埋怨之色,这些贵人们不知来历,各个披甲持锐一身杀气,他根本不敢多看一眼温婉,只得了命就去给魏峥瞧伤。
楚大夫十指如钩沿胫骨寸寸按压,至腓骨中段时,魏峥骤然抽搐,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候继急得双目赤红,剑指大夫,“你若是治不好,我要你全家小命!”
“闭嘴!”温婉娇喝一声,又瞪向候继,“恐吓大夫,无非让大夫更紧张害怕而已。人一紧张,更容易出错。”
那小娘子面色也是白得吓人,生生熬了一宿,她眼睛布满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像女鬼。
她沙哑的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笑,“楚大夫,您尽管治。只要我在这里一日,便没人找你麻烦。”
楚大人恨不得给温婉磕头。
他大着胆子掀开魏峥的裤腿,只见拇指灰白无觉,“碎石嵌进骨头,不能强行取出。否则这条腿会烂成蜂窝。”楚大夫一脸凝重,“气血痹阻,三日不肖…则肌死骨枯。”
那小娘子的眼睛幽幽看来,她只问三个字,“能治吗?”
楚大夫不吭声,温婉便道:“楚大夫若是害怕,我可以写一封免责书。无论治成什么样子,我来负责!”
对上温婉那坚定的目光,楚大夫心底蓦的升起一股勇气。
“能治!”楚大夫声音振聋发聩,“此生难得碰见似娘子这般通情达理之人,我愿意试试!但…”
话锋一转,楚大夫面色凝滞,“这位大人被巨石砸中双腿,伤势过重,又耽误了半日,这条命或许能捡回来,但…日后能够站立已是造化。”
第468章审问
“若是不治,以后强行行走,膝骨受不住力,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刀山之上。更不要提骑马射箭。”
“治的话…我只有四成把握。”
温婉手指蓦的握拳,指甲嵌进皮肉里,她竟半点不觉得痛。小娘子声音轻轻,却逐渐坚定。
“不治…他以后还能勉强行走,犹如废人。”
“治…极有可能成为一个体面的瘸子。”
她垂眸,强忍眼泪,“听起来是两条路,但其实别无选择。”
“楚大夫,你尽管医治。”
“他若怪我恨我,我认命。”
“温娘子!”候继红着眼睛劝阻她,“皇后娘娘未必同意!宫内有最好的太医——”
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并州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等太医到来,魏峥坟头草都快两米了。
温婉摇头,“若皇后要打要杀,取我人头便是。”她朝着楚大夫深深鞠躬,“辛苦您了。”
她不忍再看。
只能走出门在院子里等着。
合上门那瞬间,温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他活着!
她欠他天大的人情,她不准他死!
她明明已经水泥封心,是这个人死缠烂打的将她心门撬开。
撬不开。
便用榴弹轰炸。
然后他就这么钻进了心里面。
唐县令将城中一处富商的别院腾出来给他们入住,又贴心安排了粗使婆子和两个丫头来伺候,进出更有府兵把守。
那丫鬟瞧着和温婉年纪差不多大,端了午饭来,见温婉也没动两口,劝了几句发现这小娘子也没听进去便只好作罢。
次日,赵恒将阿贵带了回来,也带回来那具骸骨,温婉便请那位唐县令帮着找一找这二十年来失踪的官员。
阿贵半条手臂被火燎了,温婉便让她下去诊治,这些天不用来伺候。她又拿着和楚大夫讨论商定的雏形找人连夜做一把轮椅。
只是——
率兵去追捕莫素芳的赵恒,一直没有消息。
两日后拆夹板。
魏峥依旧没有醒。
这两日魏峥时而高烧,时而浑身发凉,温婉片刻无法离开,好不容易拆开夹板,楚大夫以银针轻刺足底至见骨,可魏峥只是脚趾微颤了一下。
瞧见楚大夫那凝重的神色,温婉一颗心直往下坠。
“气血虽通,但经脉已损。此处……”楚大夫沾着药酒在桌上画出经脉图,连连叹气摇头,“主经断裂后自生结痂,看似愈合,实则如拉紧的绳结,日后恐难以行走——”
温婉咬住下唇。
她不会放弃。
宫内有太医,楚大夫不行,还有其他的大夫。
魏峥总能站起来。
灯火下,魏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入目便看见温婉那张形容憔悴的脸。
他视线迷离的落在温婉的肩头。
声音沙哑。
“你…受伤了。”
温婉闻言一怔,视线落在自己肩头,这两天兵荒马乱,她昨夜才发现自己肩膀被箭头擦过,胡乱上了些药也就没管,不曾想魏峥醒来张口第一句话竟是说这句。
温婉一直强忍情绪。
可终究在这一句细节之中眼泪决堤。
她总说自己水泥封心,可是架不住有人一腔赤子之心,生生把水泥扒拉开一条缝隙往里钻。
她突然发现自己在感情上是个实打实的懦夫。
她总害怕人心易变,因而不敢轻易将真心交付。
当一回恋爱脑又如何。
管他以后会摧枯拉朽山崩地裂又如何。
魏峥已经给足她踏上这段两人携手共进的勇气。
眼前这一刻,她心里冒出来的那些“天长地久”“与子偕老”的念头是真的。
“擦过药了。”
温婉声音沙沙的。
眼泪依然忍不住往下流。
“别哭…”魏峥轻轻牵着她的手覆在胸口,指着自己的心脏,“我这里…会疼。”
楚大夫左望望,右望望,只恨自己不是隐形人。
现在的年轻人啊……
温婉泪眼婆娑的抓着楚大夫,“大夫,快!他说他心口痛!”
楚大夫:我是什么大冤种吗?
楚大夫强忍骂人冲动,笑而不语。
魏峥视线往下瞥,“我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