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兰舟
不对,该她温婉背。
赵恒却想得更多,只怕温婉因他隐瞒而疏远他,“我也是这两日才发现印记变浅。娘子放心,我去官府查过,我并非亡命之徒,也并非朝廷逃犯。”
温婉脸色滞了滞,“你几天前就知道…为何不跟我说?”
赵恒抿唇,他的唇又红又薄,明明往日看起来那张妖冶鲜明的脸,此刻在灯火映衬下显出几分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像吞人的猛兽。
温婉又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双手勾住赵恒的脖颈,好声好气的安慰:“对不起,夫君,我不该这样说。我只是有点着急。”
赵恒面色稍缓,“前几日我发现的时候,我担心…我在来平县之前惹上了什么仇家……抑或是凶恶的亡命之徒,所以才需要改变容貌。”
温婉叹气,她的手抚上赵恒的右眼尾,定定的看着,“这是怎么弄的?”
赵恒摇头。
他失去记忆,一切都不清楚。
温婉却想着或许是颜料,随着新陈代谢自然而然的变淡。
温婉心里盘算得更多。
她这个夫婿…浑身是迷…犹如隔了一层厚厚的透明玻璃,她看不透,得早点扔掉才好。
小娘子那双嫩白的手抚上他的脸,两人前额相抵,呼吸迷乱,仿佛浅水湾里搁浅的两尾鱼。
她的声音冷静得几近冷酷,“夫君不必害怕,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你。我说过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多一人,不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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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旺很着急。
大侄女有难,他不得不管,否则对不起大侄女那一句“行侠仗义”。
温家老的老,小的小,他占了一个“叔”字,总不好撒手不管。
朱旺从温家酒坊出来后,只觉得这几天自己血都是热的。
元六郎那只硕鼠,总归是要除去。
去并州的路上,他撺掇着元六郎追加筹码,花更高的价格买入一批粮食,后来并州粮价跳水,元六郎差点和他在街头上就打了起来。
这小子…心里一直记恨着他呢。
朱旺对于这种人可太清楚了,自己没本事,怨天尤人,不是恨他老朱就是恨温家,总之不舍得恨自己。
于是一大早,朱旺便出了门,那小厮便问:“老爷,咱今儿个还去元家要债不?”
朱旺抬脚就走,“今儿个让锣鼓队先散了,你跟着我去赌坊转一圈。”
朱旺先去了赌坊,和赌坊的幕后之人深入交流了关于元家大冤种的事儿,回来时却看见媳妇儿站在廊下冲他打眼色,“老爷,元六郎来了。”
朱旺一拂袖,眼睛瞪得像铜铃,“他还敢来?”
这小子前几日不是都躲着他吗?
他媳妇埋怨道:“如今这年头欠债的是大爷,爷爷上孙子家有什么不敢的?老爷,元六郎今天既然敢出现在咱家,你可不能放跑了他。”
朱旺被媳妇两句话臊得脸通红,当下狠狠道:“哼,今天要是叫他出了门,我就不姓朱!”
朱旺走入屋内。
这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
元六郎像没事人似的,坐在他正堂的主位上,看见他进屋眼皮子都不抬。
朱旺重重的一喘气,正要说话,那元敬却从袖囊中掏出几张轻飘飘的银票,他一张一张的放在桌上,依次码得整整齐齐。
朱旺眼睛登时发亮。
“朱掌柜,你数数,欠你的六百五十两漕运费用全部在此。”
朱旺不敢相信,这就还了?
元六郎笑吟吟的解释道:“前几日实在是囊中羞涩,只好躲着朱老哥走。如今派去的小厮已经从播州回来,并带来家中支援。这不,事情稍一缓解,我就立刻给老兄送银子来了。”
朱旺自然知道这小子身无分文,他这几日悄悄打听过,元六郎去千金赌坊都是赊账,吃饭在遇仙楼也全是签字赊账。
朱旺的火气在看到银票那一刻,登时泄了一半,又听见元六郎一口一个“朱老兄”叫得亲热,给足他体面和尊重,忽而觉得这小子不再獐头鼠目。
“哟。”朱掌管手上啐一口唾沫,抓起银票开始数起来,一边数一边乐呵呵道,“这播州的元家果然不同凡响,拔根汗毛比咱腰杆还粗!我早就说了,元老弟你就不可能是那欠债不还的人!”
元敬心中嗤笑一声,瞧朱旺数钱时脸都笑出褶子,心仿佛在滴血。
那可是他账面上最后的几百两银子!
不过为了后面的计划,眼前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让这头猪再快活几日!
第106章动物联盟
等朱旺欢天喜地的数完银票,又急吼吼的揣进那腰包中时,朱旺媳妇这才舍得让仆人上茶。
这老妇终于肯给他元六郎一个笑脸。
元六郎垂头饮茶瞬间,心中暗叹朱家人上不得台面。
“这次,朱老哥也亏了不少钱吧。不瞒你说,前几日我那账房盘账,一算…我竟然亏空几千两。”
朱旺本就对这小子今日异常举动生疑,此刻说话也是藏一半露一半,“哎哟,那指定的,亏得不少。我好几年的家当都亏进去了!唉,运气不好,老天不开眼,这倒霉事都让你我遇上!”
“朱老哥还觉得是运气之故?”元六郎将茶杯轻轻一放,眸色陡然变得锐利,他缓缓吐气,不紧不慢的说着,“我有个举人表兄,如今是三品荣休大员姚世真的学生。姚世真的名声…或许朱老哥听过一二?”
姚世真?
怎么扯到姚世真去了?
莫不是在威胁他老朱?
朱旺一下紧了皮子,手下意识的捏住腰包里的银票,“秋山居士?”
“对。”
秋山居士嘛,那帮青山书院的学生经常提起,各个都打着拜入他门下做他弟子的盘算,是平县乃至这个播州一带的名人。
“我无意在他书房看到他一封书信。”元六郎声音极慢,清冷透骨,叫人畏而生寒,“他代温婉向天水府督抚魏峥大人请功,表彰她献计献策解决并州粮食之危。”
一句话,让朱旺瞳孔微缩。
手也从腰包上垂了下来。
他脑子有些懵,下意识的问:“此事…关温小娘子什么事?”
元六郎那双细长眼斜斜的睥过来,让朱旺不由得心里一颤。
“并州官府宣布收粮价格每斗一百五十钱,天水府所有粮商闻风而动,拉着方圆千里内的粮食赶往并州。结果官府借故人手不够,每日只肯收五百斤粮食。你我在并州城里跑断了腿,求爷爷告奶奶的四处找人,偌大的并州城愣是找不到一处能暂存粮食的仓库。”
“为什么?”
朱旺呆呆的跟着问,“对啊,为什么?”
元六郎笑得冷戾,“因为那贼妇通过姚老爷子牵线搭桥,攀上魏大人这高枝儿,她向官府建议提高粮价让粮商聚集并州,抽调主管粮仓的小吏,并提前将并州内所有仓库全部封禁或租赁。”
短短两三句话,朱旺登时如坠寒窟!
秋日的天并不冷,他后背的鸡皮疙瘩却全部立了起来。
“如此一来,只要粮商们到了并州,便是砧板鱼肉瓮中老鳖。”
“怎…怎会如此?”朱旺说话都有些哆嗦,“那温小娘子…可是最文静乖巧的!她一个妇道人家,从未涉足过生意,怎想得出这样毒辣的主意?”
朱旺并不是蠢货,纵使心中有疑惑,却也不肯全然相信元六郎。
元六郎嗤嗤的笑,“我的老哥,你不想想,你我去一趟并州,亏得倾家荡产。而那贼妇…仿佛未卜先知似的,提前就派手底下人去并州蹲守着,就等着贱价收入你我的心血!”
朱旺六神无主,始终不肯相信前几日还亲热恭敬叫他“朱叔”的小娘子眨眼间就成了面目可憎的阴狠小人,“或许…或许她运气好?”
“她那酒坊欠一屁股债,她却敢拿清仓赚回来的全部身家押宝在并州,朱老哥,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你我栽这个大跟头是天灾?”
“文静乖巧?你想想,从她接手酒坊以后,不过一个月时间酒坊扭亏为盈,甚至还制起了新酒。这样的手段,就是他温维明都做不到!”
元六郎鄙夷的看向朱旺,“朱老哥,咬人的狗…从来都是不叫的。”
“你先前背刺温家,怂恿着大家伙去温婉婚宴上要债,让温家人颜面无光。后又和我串通买粮断温家的后路,这些事…温婉当真丝毫不知情?”
不!
朱旺心里一个声音陡然大喊。
忽而间,朱旺想起酒楼里温家父女俩一左一右的打听,想起收粮那日温小娘子溜着元敬满山跑,想起温小娘子在码头上亲热的喊他“朱叔”,想起几日前那小娘子胆战心惊的说她害怕——
所以他现在在干嘛?
他被温小娘子撺掇着对付元敬呢!
朱旺猛地醒来,吓得倒抽出一口凉气,随后重重拍打桌面。
“这娘们欺人太甚!把咱兄弟当猴耍!”
他又站起来,手负身后,在屋内焦急踱步。
“一千多两银子啊,就这样打了水漂!”
朱旺越想越气,“她收的粮食还是咱们拉去并州卖的!”
一想起这事儿,朱旺气得心窝子发疼。
元敬适时的将茶杯推过去,示意朱旺冷静,“朱老哥,现在知道一切还为时不晚。你我虽说因为卖粮一事产生龃龉,但这一切都是温婉那贼妇造成的!你我兄弟更该联手对外,一雪前耻才是!”
“我已向家里立下军令状,两个月内必取温家酒坊!”
朱旺一个激灵,眼皮直跳,忽而间觉得自己刚出虎窝,又陷狼圈。
温家那小娘子面热心毒,可元六郎又岂是好相与的?
似看穿朱旺左右摇摆,元敬不动声色的加码,“若朱老哥肯相助于我,事成之后,酒坊归我,温家那宅院归你。”
朱旺一惊,“那宅院地契不是被石金泉偷出来抵押给鑫隆钱庄了吗?”
随后他又脱口而出,“鑫隆钱庄是你的人?!”
元六郎不承认,却不否认。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