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坐在榻上的慕容泓本来无所谓一边翻书一边听她在耳边叨叨,但听到米田共三个字,他心思一转,便有些听不下去了,眉眼不抬道:“以朕看来,这螃蟹还是小了些。”
长安举着螃蟹来到榻边,不可思议道:“陛下,这螃蟹还小啊?您到底见过多大的?”
慕容泓目光投注于书页之上,淡淡道:“朕不知它们最大能长多大。朕只知,如果它足够大,又怎会堵不住你这奴才的嘴?”
长安:“……”
本想对他做个拳打脚踢的姿势来泄愤,又恐被他余光发现,长安只得化郁卒为食欲,回到桌边去吃蟹。
慕容泓翻了几页书,耳边尽是长安嘎嘣嘎嘣吃蟹的声音。不是没见过人吃蟹,只是,他还真没见过哪个人在吃蟹的时候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忍了片刻,终究忍不住扭头看去。
长安正小狗啃骨头一般啃着一只长满了黑毛的大螯,尖尖利齿狠狠一咬,只闻嘎巴一声,那大螯便被咬成两半。她将里头雪白细腻的蟹肉席卷一空,转而一把掀开蟹盖,啊呜一口将蟹膏吃了满嘴,接着又生拉硬拽地扯下一条蟹腿来,将两头一咬,沾了点醋,啵的一声将它吸成了一截空壳……其吃相之豪放,再次刷新了慕容泓自认为广博深远的眼界。
他本想提醒她注意吃相,然而,念及他这个皇帝在身旁她都尚且如此不知收敛,这世间还有什么能使其改变?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念至此,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继续看书,尽量忽略那边不甚悦耳的响动。
长安耳尖,早听到了他的叹气声。眼珠一转,她抹了抹嘴,扯下一只蟹腿来,两边一咬,藏在手心里走到榻边上,道:“陛下,奴才有个疑问。”
“说。”慕容泓依旧眉眼不抬,从长安的角度只能看到弧度清逸的修眉下,那两排于男人而言过于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
“上巳节,您坐车路过郊野,看到百姓们正在踏春斗草。您想起先贤之善语,君王与百姓休戚与共,理当与民同乐,您会步下车辇,与百姓一般去山野间走一遭吗?”长安问。
慕容泓不假思索:“不会。”
长安:“……”思及慕容泓生性好静,许是不喜人多,于是她换了个问题道:“陛下,某日您看到一件器具,设计之精巧是您生平仅见,您会否寻根问底,看它究竟是如何设计出来的呢?”
慕容泓翻过一页书,静静道:“不会。”
长安瞠目:“陛下,您都没有好奇心的么?”
慕容泓道:“朕乃一国之君,纵有好奇之心,也只会用在军国大事上。此等细枝末节,怎值得朕去费心?”
长安:“……”刀枪不入的小瘦鸡!真无趣!
她转身欲走。
“在钟羡面前巧计迭出百折不挠,为何到了朕的面前,便如此轻言放弃?”慕容泓忽道。
长安腹诽:擦!这小瘦鸡还真是多智近妖,知道她先前那两问都不过只是为了引出第三问。特么的心眼多如牛毛,她一个五讲四美的现代人能不铩羽而归么?
不过既然他已洞察先机,还来这么一问,莫不是想借机卖个面子给她?
长安又回过身来,将那截螃蟹腿递到慕容泓面前,道:“没错,奴才其实就想知道,一向只会用蟹八件吃蟹的您,想不想体验一下奴才这种简单利落的吃法?”
慕容泓抬起脸来,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地看着她,少倾,红唇微弯,齿间吐出两个字:“不想。”
尼玛这小瘦鸡是在玩她呢!
长安瞧一眼他那病弱样,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生生忍住气恼便要转身。
慕容泓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长安回头看他。
慕容泓好整以暇道:“不过看你这奴才为了引朕入彀这般费尽心机也是难得,只要你坚持,朕倒也不妨如你所愿。”
长安笑眯了眸子,轻声细语道:“陛下,奴才不坚持。”
慕容泓:“……”
“奴才错了。奴才忘了您现在大病未愈体虚气弱,恐怕用尽所有的力气也是吸不出这截腿肉来的,还请陛下放手吧。”长安一脸体贴道。
慕容泓闻言,反将她的手腕扣得更紧了些,道:“你想对朕用激将法?”
长安忙辩解道:“绝对没有的事。若您用力太过晕了,奴才不也得跟着担心么。”
慕容泓明知她在用激将法,却还是忍不住生气,道:“朕就让你看看,朕到底会不会晕!”说着伸手欲拿她手中的蟹腿。
长安道:“陛下,螃蟹的气味弄在手上不好洗,您就别沾手了,就让奴才替您拿着吧。”她捏着那只蟹腿递到慕容泓唇边。
慕容泓嫌弃地垂眸看着那截蟹腿半晌,有些不适应地凑过唇去将其含住,想着速战速决,便用力一吸。
蟹肉纹丝不动。
慕容泓:“……”
抬眸,见对面那奴才一脸怜悯地看着他,慕容泓恼羞成怒,缓了口气,再次用力一吸,不见蟹肉出来,他吸住不放。渐渐的连瓷白的双颊都憋得通红。
长安看着堂堂大龑皇帝红着脸嘬着唇吸着一截蟹腿不放的模样,忍笑忍得几成内伤。
“陛下,依奴才看还是算了吧。”她能忍得住唇边微笑的弧度,却忍不住眸中湛亮的笑意。
慕容泓松了口,自觉出了大丑,又见那奴才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当即道:“定是你做了手脚,故意拿一截吸不出肉的蟹腿来作弄朕。”方才他明明见她“啵”的一声,轻而易举就能将蟹腿肉吸出来,缘何到了他这里却怎么都吸不动?
长安也不辩解,当着他的面将他刚才怎么吸也吸不出来的蟹腿递到自己唇边,又是“啵”的一声,蟹腿就剩一层壳了,她还用舌头将完整的蟹腿肉递出来给他看。
慕容泓:“……”
“小人之伎,哼!”他将书往枕旁一扔,背对着长安躺下。
长安先是为他这孩子气的举动一愣,随即心中爆笑。他哪里知道,方才她拇指和食指捏着那截蟹腿给他吸,中指却不着痕迹地将蟹腿另一端开口给死死堵住了,他如何还能吸得出来?他心思虽巧,然这些生活上的小细节,却未必有她知道得清楚,了解得透彻。
见把慕容泓给气睡了,长安自觉扳回一局,得意洋洋地回到桌边继续吃蟹。
吃完公蟹之后,她都半饱了,于是决定就把母蟹的蟹黄吃掉拉倒,蟹肉就不吃了。
剥开蟹壳,那饱满丰美的蟹黄落在长安这等上辈子就爱吃虾蟹的人眼中,不啻为人间美味。
她兴致勃勃地咬了一大口,刚嚼两下,耳边忽幽幽传来一句:“形色皆似米田共,奈何有人吃得欢?”
长安垂眸看了看剩下的一半蟹黄,再联想一下米田共的形状和色泽,当即“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她气冲冲地回头看向榻上的慕容泓,却见他双手交叠放在小腹部,闭着眼睛平躺在榻上如睡美人一般安详。然安详不到两秒,便见他唇角动了动,长睫下明眸睁开一条缝,瞄了眼一旁正对他虎视眈眈的长安,然后憋不住“哧”的一声笑出声来。
次日一早,长安借着采买东西的名头去四合库与冬儿见面,让她明日配合她行事。
“如何行事?那寇蓉根本不上钩,她说她不认识那人。”想起自己上次白挨了一顿打冬儿就心中冒火,对长安自然没有好脸色。
这般节骨眼上长安也没心情去挑剔她的态度,只道:“最后一次,你听我的。若这次还不成,以后只许你找我帮忙,我再不找你帮忙,如何?”
冬儿犹疑:“果真?”
长安竖起三根手指,道:“我发誓,若有半句不实,叫我下辈子还没有命根子。”
冬儿见她发个誓都没正形,忍不住白她一眼,问:“你想我怎么做?”
长安让她附耳过来,对她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
第143章 你争我夺
花匠进宫这日,长安为了不与无嚣打照面,一大早就溜了出去。
鸿池毗邻着凤池,水中以流芳榭为分界,岸上以梅渚为分界。凤池上有座于飞桥,过了此桥,才是后苑的地界。
皇后所居的长秋宫,以及一干嫔妃居住的宫殿楼阁,都在后苑之中。
这月季花,自然就从这于飞桥的桥头种起。
长安晃晃荡荡地来到于飞桥上时,就见二三十个花匠正一溜排开在桥下的道路两旁挖坑,四周立着十来个卫士负责看守,桥头上还站着一位钩盾室的太监。
一见长安过去,那太监忙狗腿地迎上来,行礼道:“安公公,您怎么来了。”
长安抬着下颌端着架子道:“虽然这种花是你们钩盾室的差事,但万一办砸了惹得陛下龙心不悦,你们自己倒霉不说,杂家这些在御前伺候的,只怕也少不得受你们连累。所以啊,不亲自过来看看,杂家还真是放不下这颗心。”
那太监一边引着他往种花之地走去一边巴结道:“安公公您尽管把心放肚子里,所有的花苗,都是挑的最好的,花匠也都是经验丰富的,绝对出不了岔子。”
长安跟着他来到桥那边,先是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花苗,然后又抬头看向那些正在刨坑的花匠。
纵然穿了一身粗布衣裳,然越龙这厮到底是天生丽质相貌出众,混在一群花匠中还是一眼就叫人给认出来了。
他听到长安的声音,便也借擦汗之机向她这边投来一瞥。两人目光交汇,传递了只有彼此才懂的含义。
自李府被抄之后,越龙这厮害怕被牵连,在长安托钟羡给他办户籍证明之前,一直如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如今好不容易改头换面重新见人,还有一步登天的机会,他自是不肯错过。
长安要的就是他这份不自量力爱慕虚荣的心,反正该交代他的话之前都已经托赵椿使人交代过了,成,大家都达到目的,败,他一个人死而已,牵连不着旁人。故而长安就过来露了个脸,很快就又回长乐宫去了。
与此同时,四合库书房,冯春正和冬儿整理账册,宝松忽匆匆来报道:“冯掌库,那个人出现了。”
冯春眉眼不抬,骂道:“死奴才,还能不能好好说话?没头没尾的,什么人出现了?”
宝松缓了缓气息,道:“就是您和刘公公要找的那个假扮李展的人,越龙。”
冯春呆了一呆,腾的一声站起身来,问:“在哪儿?”
宝松道:“在于飞桥种花呢。”
“你马上去长乐宫通知刘公公。”冯春道。
宝松应了,转身跑了出去。
“库里若有事你先处理一下,我去于飞桥看看。”冯春吩咐冬儿。
冬儿欠身领命:“是。”
待冯春出去后,冬儿招来她的一名心腹宫女,对她附耳几句,那宫女便也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四合库。
刘汾一听宝松说越龙在于飞桥,当即也顾不上自己正在当差了,想着反正有长安在殿内伺候,他自己一声不吭就出了长乐宫。
虽然刘继宗死了,但只要抓到越龙,让他供认出事情原委,洗刷他刘家的冤屈,至少他的哥哥及其他家人还可以从流放之地回来。
还有寇蓉这个老贼婆,越龙一出现,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刘汾这边健步如飞地往于飞桥赶不提,长信宫万寿殿外,寇蓉带着一丝不耐看着面前这个面生的宫女,问:“你执意要见我到底有何要紧之事?”
宫女行了一礼,道:“寇姑姑,是冬儿姑娘让奴婢给您带一句话,说‘人在于飞桥’。”
寇蓉闻言,眉头疑惑地一蹙。
那宫女却不再多言,再行一礼后,转身走了。
寇蓉站在殿前琢磨开了:人在于飞桥?什么人?既然是四合库的冬儿让人带话,那必是她和冬儿都知道的那个人。而上次冬儿来找她也就提到了一个人……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惊,又觉着不可能。那人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宫中,出现在于飞桥呢?
不对,方才得到禀报,说从宫外调来的花匠正在于飞桥种花,莫不是那人混进了花匠队伍?
想起那人万一被抓住所可能引发的后果,寇蓉不由一阵心肝乱颤,忙带了几个心腹太监就赶往于飞桥。
刘汾赶到于飞桥时,冯春正在桥上焦急徘徊,见了刘汾,忙迎上来道:“你可来了。那人长得跟画像上一模一样,我问他是不是越龙,他却矢口否认……”
刘汾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自己走到桥头下去看越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