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此话怎讲?你与那越龙又没仇。”
“我与越龙没仇,但我与寇蓉有仇啊。干爹您忘了寒食粉的事了么?”
“崔如海都死了,寇蓉未必会再为了他的事来与你为难。”
长安道:“干爹你错了,寇蓉这不是已经在行动了么?”
刘汾面露不解。
长安问他道:“干爹您是从太后宫里出来的,对太后应当比我更了解。越龙这样的事发生在太后身上,正常么?”
慕容瑛与郭晴林等内侍不清不楚这刘汾是知道的,但说从宫外弄男人进来厮混,这事确实从未有过。但这样的话他也不会对长安说,基本的防人之心他还是有的。
长安见他不语,也不追问,只道:“不管这件事是正常还是不正常,于我而言,这都是个危险的信号。这种危险来自于这件事本身就很危险。干爹您想想看,虽然头一年的重孝期已过,但现在毕竟还在国丧期中,太后与外男来往,这种事情如若宣扬出去,不管太后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都将名誉扫地。而你我都清楚,如果没有寇蓉在中间牵线搭桥,越龙根本就不可能见到太后,在这种情况下寇蓉做成了这样一件事,她的所图会小么?”
刘汾思虑一阵,问长安:“那你说她的所图是什么?”
长安道:“其一,崔如海死了,她相当于断了一条臂膀,急需再找一条新的补上。您是宫里的老人了,当是知道在这宫里要想找到一个有能力独挡一面,还要对你忠心耿耿甘当鹰犬的人到底有多难。寇蓉这是在独辟蹊径呢。她是聪明人,深知奴才办一百件好事,说不定都不如枕边人轻描淡写的一句好话,既如此,与其辛辛苦苦地笼络或者培养人才,何不直接送太后一个男宠呢?如此便既讨好了太后,又稳固了自己的地位,何乐不为?其二,干娘的人这么快就发现越龙通过广膳房地道进宫,证明寇蓉此事安排得并不严密,想来不用多久她就会提醒太后,越龙这般进进出出容易被人发现。如果太后对越龙满意,她必会直接建议太后将越龙留在宫中,毕竟从野史上来看,历朝历代掌权的太后身边越龙这种‘假太监’不在少数。只要越龙能留在宫中,她在太后身边便多了一个得力的帮手,以后不管任何人想在太后面前撼动她的地位,恐怕都没那么容易了。其三,既然要让越龙留在宫中,那必得是太后身边亲近的位置才能方便他与太后时时见面。可太后身边一个萝卜一个坑,如果要添进去一个新的,必得挪出来一个旧的。这个旧的往哪儿挪呢?只要太后心中产生了这个疑问,寇蓉铲除异己的机会便来了。”
刘汾后知后觉道:“你是说,我?”
长安点头,道:“没错,她既然能因崔如海之事害了您的家人,又如何不明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之所以留您到现在,不过是没有合适的除掉您的机会罢了。而越龙一旦入宫,这个机会便来了。把您从中常侍这个位置上拉下去,由太后那边派个人过来接替您的位置,就如您当初接替徐良的位置一般,而那边空出来的位置,正好由越龙顶上。”
说到此处,长安叹了口气,道:“自干爹您来到长乐宫,不能说我们之间真的相处得亲如父子,但我知道您为人还是宽厚的。旁的不说,您是长乐宫的首领太监,如果存心要为难我这样一个小奴才,即便我在御前再得宠,您也有的是法子,毕竟人无完人,宫规却始终是宫规。但快一年下来,不管我是在外头作威作福也好,还是与宫女不清不楚也好,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我心里记着您的好呢,自然不希望有一个与寇蓉交好的人过来取代您。所以,就算为了我自己,我也得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其实长安说的这些刘汾也不是没想过要为难她,但一来有徐良的前车之鉴在,二来是来了甘露殿之后,他发现那个娇娇弱弱的小皇帝并不如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好糊弄,两厢作用之下,他行事难免就畏首畏尾了些。不是利害相关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假作不知,没想到长安这奴才倒是个有良心的,还当恩德一般记在了心里。念至此,他对长安的防备之心稍稍松了些许。
“阻止?如何阻止?”长安这奴才的心计他还是信得过的,当下便问她。
长安道:“后面的事只让干娘那边在暗地里配合我便成,您就不必出面了。越龙不是经常从广膳房地道入宫么,让干娘那边摸清楚他几天入一次宫,什么时辰入宫,到时候奴才去给他来个守株待兔。而您则算好了时间去长信宫报信,就说陛下这边察觉了越龙之事,要采取行动。只要时间掐得好,您就可以将自己从这件事中完完整整地摘出去,越龙被抓一事,跟您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刘汾思量着道:“这倒是不难。只是,越龙既然是进宫来伺候太后的,即便抓住了他,陛下想必也不会公开审他。”
长安道:“不公开审有什么要紧?只要陛下知道您刘家是被冤枉的,哪怕不能现在就给您刘家平反,可您别忘了一年后陛下大婚,那是要大赦天下的,到时候一道圣旨赦免了您的家人,还不是一样?”
刘汾眉头紧锁,不能公开平反他刘家的冤案,到底是让他心中郁愤难平。但他也明白,事已至此,若能如长安说的这般,已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了。
“当然,最关键的是,我们能借此一举除掉寇蓉。”长安胸有成竹道。
刘汾双眼亮了起来,若是能除掉寇蓉这个罪魁祸首,多少也能弥补些他心中不能为刘家翻案的遗憾。
“你的意思是,只要越龙被陛下抓住了,太后就会把寇蓉推出来顶罪?此事并无绝对,寇蓉毕竟跟了太后那么多年,是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太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她轻易交出来的。”刘汾提醒长安。
“可是干爹您别忘了,寇蓉与越龙厮混那可是有人亲眼看见的,这一点想必太后还不知道吧。而且只要越龙在宫中被抓一事稍微泄一点风声出去,寇蓉这个所谓的心腹,与太后自己的声誉相比,孰轻孰重,太后会分不清么?当然,陛下对太后是很恭敬孝顺的,即便抓到了越龙牵出了寇蓉,他还在病中懒得折腾,泰半也是让太后自行处置。如此,太后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长安笑眯眯道。
算无遗策。刘汾一颗心算是终于落回了它原本的位置上,当即看着长安道:“既如此,我去与你干娘通个气。”
长安点头,叮嘱他道:“记得一定要快,须知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刘汾道:“我省得。”
与此同时,丞相府赵合的院内。
“他叫你以我的名义送点心你就乖乖去送了?不过是个幕僚而已,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赵合坐在床上,一边骂一边抓起床头案上一只盛放干果的盒子就向赵椿掷去。
赵椿低着头身子微微一偏,躲开了那只盒子,眸底闪过一丝怨毒的光,但转瞬又换上了逆来顺受的软弱,抬头为自己辩解道:“当时你的信就在我怀中,我是怕若我不答应他,他拉我去见祖父怎么办?再说那糕点我用银针一一试过,里面明明没有毒。”
“没毒?没毒长安会让钟羡给我带那样的话?逗我玩么?”赵合气道。
赵椿垂头耷脑道:“你生气也没用,如今把柄在人家手里攥着,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去跟他搞好关系比较实在。”
“搞好关系?”赵合冷笑,“有这个必要么?只要人死了,自然也就什么秘密都说不出来了。”
第175章 量身高
两日后的傍晚,宝松来长乐宫与刘汾通过消息之后,长安在他回去的路上与他密谈了几句。
宝松回到长信宫后,便没有直接回四合库,而是去找了寇蓉。
寇蓉对他没有印象,宝松说是冬儿叫他来找她的,寇蓉才带着他去到一边说话。
“寇管事,冬儿叫奴才来告诉您,冯掌库最近好似发现广膳房那边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正与甘露殿的刘公公密谋什么事情。”宝松道。
提到广膳房,寇蓉那根敏感的神经一动,问宝松:“他们密谋什么事情?”
宝松摇头道:“冬儿没说,大约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觉着这件事十分重要,而且她还说他们好像今晚就会有行动。”
“今晚?”寇蓉眉头微蹙,心中闪过几种猜测,对宝松道“我知道了,你回吧。”
送走宝松之后,她将越龙之事在心中过了一遍,结合宝松带来的消息,在心中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越龙,会不会是皇帝安排进来的?
如果是皇帝安排进来的,那么太后与越龙之事皇帝了如指掌,必要时就可以拿出来作为打击太后的手段。而自己这个为越龙和太后牵线搭桥的,则可作为他们那边的利用对象。而且她还绝不敢不从,因为的确是她安排越龙去伺候太后的,如果她不听对方摆布,对方随时可以反咬她一口。
可,若是如此的话,眼下越龙和太后才刚刚开始接触,长乐宫那边应该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才是,这刘汾与冯春又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他们也看出了端倪,所以想先抓住越龙再到太后这里来立一大功?可他们明明可以直接告诉太后……不,他们不能,因为他们没有证据,而越龙与太后又是这种关系,贸贸然插一脚说不定只会适得其反。所以他们必须先抓住越龙,说不定还要先审问一番,得了供词才会押到太后面前来邀功。
若真是如此,那就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了。
越龙之事与她休戚相关,即便要拨乱反正,也只能由她自己动手。在这件事上,一旦她被动了,等待她的必是一败涂地万劫不复。
念及此,她回到万寿殿,附在慕容瑛耳边道:“太后,奴婢得到消息,今晚甘露殿可能会对广膳房那边采取行动。”
慕容瑛娥眉一蹙,放下手中的汤盏,抬眸看向寇蓉。
寇蓉俯首请罪,道:“是奴婢办事不力,请太后恕罪。奴婢即刻去处理此事。”
慕容瑛点点头,寇蓉便退了下去。
甘露殿内殿,慕容泓坐在榻上,眼角余光看着长安手里拿了个东西兴冲冲地从殿外进来,左右一顾,便站到了他的书架边上。
她将手里那小东西放在书架竖板内侧的书上,摘下帽子,从脚跟到后背都紧贴着竖板站得笔直,然后用手比了下自己头顶的高度,用指甲在竖板上做了个标记。
戴好帽子后,长安拿起放在书上的那个小东西,展开,这是她让宫女给她绣的一卷布尺,用来量身高的。拿脚尖抵住布尺一端将布尺贴合在竖板上,她仔细看着自己指甲划出的那个细痕处的刻度——五尺四寸,换算一下,差不多一米六二左右,与她上辈子的身高还差六公分。眼下她才刚来例假不久,若不出所料的话,这辈子的身高比之上辈子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幸好幸好,虽说太监不是真正的男人,不必太在意身高,但总归高一些显得更像男人。
想到这一点,她心中甚是满意。将布尺卷好放在书架上,她背负着双手晃到慕容泓的龙榻边上。
慕容泓翻着书,眉眼不抬。
长安微微倾过身子,低声道:“陛下。”
慕容泓抬眸看她。
“奴才身高已有五尺四寸啦。”长安笑眯着眼道。
“与朕何干?”慕容泓重新低下眸去翻书。
“奴才这不是担心奴才长得太快,到时候您还没奴才高,有损您的威仪不是?”长安一副不作不死的模样道。
慕容泓闲闲道:“这有何难?既然你有这份忠心,比朕高多少,砍掉多少便是。”
长安:“……”
“陛下,您若砍了奴才,谁伺候您呢?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咱们不要也罢。依奴才之见,您还不如每顿御膳多用个一口两口的,就算不为长个儿,也有利于您病体痊愈啊。”她蹲在榻边将下颌搁在床沿上道。
慕容泓瞥她一眼,见她眼巴巴的,便道:“知道了。”
长安得寸进尺地抿着嘴道:“还有,奴才为您做的点心甜饼之类都是对您身子有好处的,以后能不能不要为了跟奴才置气而不吃?”
一提起甜饼,慕容泓便觉面上一阵羞臊,怕被长安看出端倪,他绷着脸用书敲了下长安的帽子,恼道:“恁般聒噪!”
长安目光扫过他泛起薄红的耳朵根便知这小甜饼留下的后遗症还未痊愈,当即笑着退开道:“奴才不聒噪了,时候差不多了,奴才这就办正事去。”
“等等。”见她要出去,慕容泓几乎是下意识地叫住了她。
长安回身:“陛下还有何吩咐?”
慕容泓原是想叮嘱她小心些,可话到嘴边却又惊觉,这不是他该对她说的话。况且今夜的行动,其实也并不危险。
“没事,你去吧。”他收回目光,语气平静道。
他这番关切的心思藏得深,掩饰得又极快极自然,长安并未能捕捉到什么端倪,便只是有些不解,行了一礼后转身出去了。她吩咐守在外殿的长福进去伺候慕容泓,自己来到甘露殿外,刘汾和长寿都在外头。
“长寿,陛下忽然想吃猫耳朵汤,你跟我去一趟广膳房吧。”长安招呼长寿道。
自今晚被叫到这里来守着长寿便一直在猜测会发生什么事?如今见长安叫他去广膳房传点心,他心知绝不会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特意叫他在这等着,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他心中有些没底,不知此行于他而言是凶是吉,但此情此景下也由不得他选,只得硬着头皮跟着长安走。
刘汾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紫宸门那边的夜色中,不由仰起头看了看今晚的月色。是成是败,皆在此一举了。
甘露殿内殿,慕容泓不说话,长福不敢说话,明明有两个人在,气氛却安静得让慕容泓觉着有些诡异。
其实细想想,能在御前伺候的都是满宫里最懂规矩的,他不说话哪个内侍敢随便开口?只有长安,一开始擅自开口也就罢了,毕竟说话的范围还只限于为他出谋划策。如今可好,什么荤话笑话打趣的话都敢往他耳朵里倒。
更让人觉着不可思议的是,现在的他显然还是喜欢清静的,却有些接受不了两个人共处一室时这种沉默的清静了。
“你先出去吧。”忍了片刻之后,他有些忍不住地对一旁的长福道。
长福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退至外殿。
慕容泓看着空荡荡的内殿,心里稍微松快了些,果然还是这种一人独处的感觉最让他轻松自在。
不知为何突然没心思看书了,他想撸猫,可是爱鱼在它心爱的猫爬架上。他眸光一转,看到了猫爬架对面的书架,想起那个“五尺四寸”,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书架的竖板前仔细一看,找到了长安用指甲划出来的那道细细的痕迹。
他不屑地眯了眯眼,暗忖:就这点高度还妄想超过朕?今天朕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高不可及”。
他学着长安方才的模样背靠着竖板,用指甲在自己头顶处的板子上轻轻一划,转过身一看,愣住了。
为何两道划痕挨得那么近?他的划痕居然就比她的高了那么一点点。
慕容泓凝视着那两道差点就相亲相爱的划痕,半晌,自语道:“定是朕刚刚没有站直身子的缘故。”
他不死心地重新背靠竖板站好,确定自己挺胸抬头站得笔直无误,这才伸手齐自己头顶比划在板子上。这次他没再划痕,直接用手指按着那处然后转身一看,方才并没有量错,他此番手指所按之处,正是方才的划痕之处。
他心里不是滋味起来,拿了长安放在书架上的布尺来一量,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他居然只比长安高了一寸。
慕容泓在书架旁呆站半晌,伸手想蹭去他划的那道痕迹。可指甲在漆面上划出的印子,即便再轻微,也不可能蹭得完全看不出来。
他幻想着长安回来看到他留在上面的划痕,知道他只比她高了那么一点点,那乐不可支捧腹大笑的模样……画面太美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只用额头抵着竖板,闭着眼懊恼地靠在了书架上。
良久,他睁开眼,再次背靠着竖板笔直地站好,顿了一顿之后,脚尖微微踮起。
生怕自己后悔,他维持着这个姿势飞快地在自己头顶处划下一道,转过身看看,这道划痕比之长安那道划痕至少高了三寸。
“朕也不算骗人,不过提前测量了身高而已,反正总有一天朕会长得这般高的。”他一边用指甲加重那道划痕一边喃喃自语地安慰自己。
直到那道划痕清晰明显得足以让人一眼看见,并自动忽略他先前那道细细的划痕为止,慕容泓才满意地收了手,带着一脸风轻云淡的表情回榻上休息去了。
第176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