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129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她需要得力的心腹,需要能干的下属,现在就需要。

  若等她一步步爬到中常侍、司宫台内侍监的位置了,那些凑上来的人对她有几分忠诚谁知道?她也没有那个心力去一一分辨。唯有起于微末,才能得见真心。

  长安在树下思虑半晌,忽有了个主意,她兴冲冲地向甘露殿内走去。

  慕容泓正坐在内殿的软榻上撸猫。

  察觉长安进来,他明眸善睐地瞄她一眼,问:“这下满意了?”

  长安扬起下颌,得意道:“那是自然。”她冲一旁的长福使个眼色,长福便退了出去。

  她弓着腰一溜烟跑到慕容泓腿边,扯住他的袖子笑眯眯道:“陛下,奴才有个建议。”

  “建议便建议,你扯着朕的袖子做什么?”慕容泓瞥她的手。

  长安:“……难不成您想让奴才捧着您的手?”

  慕容泓斜眸看她,眼底隐隐威胁:“你觉着朕是这个意思?”

  长安讪笑着放了手,倏忽又正色道:“陛下,奴才觉着,您应该设立一个衙门,一个不受任何官署管制,只对您一个人负责,却能监察所有人的衙门。”

  闻言,慕容泓眸底的墨色瞬间便浓了起来,他问:“何出此言?”

  长安道:“往近了看,为了您能彻底掌控外朝和后宫。往远了看,就是您曾对奴才说过的,让您亲手画出来的那八个圈,彻底消失在大龑的版图之上!”

  慕容泓停住了抚摸爱鱼的动作,看了长安半晌,问:“你可知这件事会有多难?”

  “天下有何事不难?作为平头百姓,一辈子衣食不忧是为难事。作为一国之君,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是为难事。而作为奴才,能真正做到解君之意分君之忧是为难事。一言以蔽之,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长安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慕容泓目色深深。

  “知道。若此事做得不好,奴才自是失败的,无话可说。若此事做得好,那奴才就会成为您悬于百官头顶的一把刀,明晃晃的众矢之的。假设陛下在与朝臣的斗争中始终占上风,奴才或可安然无恙,但若陛下一旦落于下风,需要对朝臣们做出一定让步时,朝臣们最想要的,肯定就是奴才这条命。又或者,陛下您智谋无双,在与朝臣的斗争中始终处于上风,但有一天,您发现奴才的权力过大而且难以收回了,或许您也会对奴才痛下杀手。但凡是奴才所能想到的这一切奴才都不怕,于奴才而言,平淡庸碌的几十年,与轰轰烈烈的几年,都是人生。反正您终究需要一个人去为您做这件事,若您放心,何不就让奴才为您去做这件事呢?”长安仰着头满眼诚挚道。

  “你是想让朕相信,为了朕的江山,你可以不惜己命么?”慕容泓面无表情。

  “不是为了您的江山,奴才愿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您。”长安笑了笑,微微垂下眼睫,道“奴才上辈子不修,这辈子爹不疼娘不爱,生逢乱世命如飘萍。当年丽州南浔的街市上,若非遇见了您,这会儿奴才恐怕连骨头都烂没了。奴才这条命是您给的,就算还给您也没什么,若是在死之前还能为您做些什么以报再生之恩,便更死而无憾了。这辈子若能如奴才曾经对着您期许的那样伺候您到老自是最好,若是不能,奴才也愿意用自己这条命做您的垫脚石,助您跨鸿沟越坎途,让您一路顺遂地走下去。”

  长安说完,抬头看慕容泓。

  慕容泓却侧过脸看着爱鱼,口中道:“死奴才惯会甜言蜜语。”

  长安:“……”

  “陛下,奴才不是……”

  长安话刚开了个头,冷不防慕容泓突然伸指抵着她的额往后一推。她本就是蹲在他腿边的,被他这么一推当即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慕容泓笑了起来,不是平素那种心思不明浮于浅表的笑,而是真正眉眼如月齿色盈盈的笑。

  长安:“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泓道:“朕觉着如你这般的活宝,就这样陪在朕身边给朕逗乐子挺好的。至于那些打打杀杀生生死死的事情,就算了吧。”

  长安:“……”擦!该不是方才那番话说得太过情真意切,让这小瘦鸡起了恻隐之心,以至于适得其反了吧?不要啊!

  她觉得她还可以再抢救一下,于是爬起身道:“陛下,难道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奴才的建议么?就算有人比奴才更有能力去办这件事,他能比奴才对您更忠心么?”

  “不忠心又有什么关系?就如你方才说的,杀便是了。反正这皇宫里什么都缺,独不缺人。至于对朕如此忠心的你,朕又如何舍得让你去冒险呢?你就在宫里陪着朕,与朕同生共死便是了。”慕容泓悠悠道。

  “陛下……”

  “你该不是怕了吧?”慕容泓忽然道。

  长安愣了一下,问:“怕?怕什么?”

  “郭晴林啊。”慕容泓笑盈盈道,“比之徐良刘汾之流,他可是要难对付得多。你之所以有方才的提议,是想在宫中另外拉起一队人马与他分庭抗礼?”

  长安心思被他言中,不由腹诽:小瘦鸡心眼多得像火龙果里的黑籽!

  “笑话,奴才有您,胜过千军万马,怕他做什么?”长安不屑道。眸光一转,见一旁慕容泓别有意味地瞟着她不说话,她又来劲了,凑过去低声道:“陛下,奴才听闻这郭晴林虽是去了势的太监,却也好男风呢。您说等他来了甘露殿,日日对着如此美貌又年少的您,他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慕容泓闻言愠怒,伸手就要去揪她耳朵。岂料长安早有防备,身子往后一仰就逃离了他魔爪的攻击范围,一边笑着向殿外溜去一边道:“陛下,时辰不早了,奴才去看看您的御膳来了没有。”

  长信宫万寿殿,郭晴林已将自己走后相关的人事和差事都安排妥当,在去长乐宫之前来向慕容瑛汇报情况。

  郭晴林虽在私人生活上有些问题,但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的,这么多年慕容瑛也是本着取其长处的目的才容忍下来。到底是罗泰一手调教出来的,说话做事终究比一般的奴才更合她的心意。

  “这么多个月下来,纵然没有亲眼所见,想必你也有所耳闻,皇帝虽是年轻,道行比之你我,却未必会浅。在他身边,你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才行。”慕容瑛端着茶杯道。

  “是。”郭晴林俯首。

  “然则皇帝城府再深心眼再多,若是消息不灵通,他也不过是座死佛,做不到普度众生。此番你去长乐宫,第一项任务便是查清楚在充当皇帝耳目的到底有哪些人?分别探向何处?这项任务徐良和刘汾都未能完成,希望你不会如他们一般,出师未捷身先死。”慕容瑛道。

  “奴才遵命。”在她面前,郭晴林一向言简意赅。

  郭晴林退出去后,寇蓉上来,有些犹豫地征求慕容瑛的意见:“太后,那个张昌宗,要不要奴婢派人把他给……”

  “把他给哀家叫进宫来。”慕容瑛低头轻抿一口茶,道“此事哀家自有主张。”

第180章 坠马

  太尉府秋暝居,钟羡正端坐于书桌后看书,姿势端正神情专注,然眸光却有些涣散,以至于执在手中的书半天都未翻过一页去。

  国子学早已开学了,他没有去。前一段时间是因为受了家法身上带伤行动不便,而这段时间么,芜菁书院还未修好,所以国子学仍设在含章宫明义殿,他……不想见长安。

  上次宫中之行,虽然还是未能让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对长安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但,却让他发现了自己的确不排斥与长安有更亲密的接触。那天在那条小巷子里,阻止他做到最后一步的是他的理智,而非他的情感,关于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

  幸运的是除了长安之外,他对别的男子并无这样的念头,别说现实中非正常地接近,便连肖想他都做不到。不幸的是,虽然他只对长安产生了这样感情,但这也是不应该有的。对于此事他全无经验不知所措,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不再见她,希望时间能让这不该发生的一切都消弭于无形。

  然而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太难。越是刻意想忘记,越是时时都忆起。就连明年开春将恢复科举的消息都无法让他真正静下心来读书,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有些疯魔了。

  “羡儿。”

  钟羡正胡思乱想,耳边冷不防传来一声轻唤。他抬眸一瞧,忙放下书站起身迎上去道:“娘,您怎么过来了?”

  钟夫人笑着与他一起在桌边坐下,道:“这不是要入冬了么,为娘听说有很多难民在天清寺一带讨饭,想着去天清寺捐上一批冬衣,索性就将满府下人以及你与你爹的冬衣一起做了。这衣服早上刚送过来,为娘拿过来给你试试合不合身。”

  钟羡扫一眼她身后丫鬟手里捧着的衣服,道:“多谢娘。这等事让下人做也就是了,怎值得劳动您亲自跑一趟。”

  钟夫人看着他道:“娘顺便来看看你。最近听下人说你竟日关在房里不出门,发生什么事了?”

  钟羡眸光微微一闪,垂下眼睫道:“没什么事,就是听闻明年朝廷要恢复科举了,所以想用功读书而已。”

  钟夫人不相信,嗔怪道:“都说了,你是我儿子,你的心思是瞒不过为娘的,还不老实交代?”

  钟羡的心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但他也不想编谎骗他母亲,当即站起身殷勤道:“真的没事。娘您今天去天清寺捐冬衣么?孩儿陪您同去吧。”

  钟夫人指点着他笑道:“欲盖弥彰。好吧,看在你陪娘去天清寺的份上,娘就不追问了。不过,你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可一定要告诉娘,省得娘再为了你的亲事四处相看。”

  钟羡心中惭愧,口中却道:“娘说笑了,孩儿暂时还不想考虑婚娶之事。”

  母子俩整理妥当,便带着家丁护卫,押着满满三大车的冬衣往天清寺去了。

  一行来到豫山脚下,只见道旁的树林子边上突兀地停着一辆马车,四周却没人。

  钟羡本没有在意,抖了下缰绳准备继续前行,然而耳边却隐隐传来一阵刀兵之声。

  跟在他后头的护卫队长耿全也听到了,策马上前两步对钟羡道:“少爷,树林里似有刀兵之声,属下去看看。”

  钟羡点点头。

  钟夫人见马车停下来了,打起车帘问钟羡:“羡儿,发生何事?”

  钟羡道:“无事,那边停着一辆马车,孩儿让耿全去看看对方可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

  钟夫人知道自己儿子人品端正,这扶危济难之事发生在他身上再平常不过,也就没有多问,坐回车中安心等着。

  不过须臾,耿全策马回转,到了近处拱手刚想对钟羡汇报,钟羡冲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说话,别惊了钟夫人。

  耿全遂来到他身旁,低声道:“那林子里有七八个蒙面人正在围攻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并两个家仆。那两个家仆看着武功不弱,但双拳不敌四手,眼看就要顶不住了。少爷,此事咱们管不管?”

  钟羡道:“既然蒙着面,所行之事必也是见不得人的。你带几个护卫过去救下那三人,至于行凶之人,能生擒便生擒,若不能生擒,也别杀伤人命。事情办完后再追上来即可。”

  耿全领命而去。

  钟羡领着车队继续上山。

  走了约一刻时间,耿全追了上来,后头还跟着方才停在林子边上的那辆马车。

  钟羡瞧见了,问耿全:“怎么回事?”

  耿全道:“那老先生非要当面感谢您,属下拦不住。”

  说话间,那老者已在两名家仆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快步来到钟羡马前,钟羡见状,便从马上下来。

  “多谢钟公子救命之恩。”那老者整整衣襟,对钟羡深深一揖。

  “老先生不可,不过举手之劳而已。”钟羡忙一把搀住他道。

  那老者抬起头来,赫然就是孟槐序。

  “钟公子举手之劳,却救了老朽与两名家仆三条性命。此恩此德,老朽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孟槐序感激道。

  钟羡推辞一番,看了看后头,问耿全:“那些凶徒一个都未抓住么?”

  “哦,是老朽让这几位壮士放走凶徒的。”不等耿全答话,孟槐序抢先道。

  钟羡不解:“为何?老先生莫非不想为自己讨回公道?”

  孟槐序道:“今有后果,必有前因。老朽行将就木,对这些因果之事早已看透,无意深究。”

  钟羡恍然,拱手道:“先生高慧通达,在下受教了。”

  孟槐序却抬头看向他身后那匹骏马,有些颤巍巍地上前摸了摸那修剪整齐光泽亮丽的鬃毛,道:“钟公子这匹名驹,乃是赫赫有名的踏雪乌龙驹吧?”

  钟羡道:“先生也懂马?”

  孟槐序笑道:“老朽年轻时有个朋友,是个贩马商人,对这些名驹宝马那是如数家珍,老朽耳濡目染,故而略知一二。”说到此处,他忽然回过神来一般歉然道“抱歉,老朽一时忘形,耽搁钟公子与贵府家眷行程了。今日之恩老朽铭记于心,他日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双方客套几句后,就此别过。

  钟羡看着孟槐序上了马车往山下去了,这才上马继续前行。

  抓缰绳的时候手指不知被何物扎了一下,出了血。他在马鬃上细细一找,找到一颗干枯的蒺藜。这东西身披锐刺,极易附着在家畜的毛发上,钟羡便未在意。

  谁知走了片刻之后,钟羡只觉脑中越来越晕眩,眼前也越来越模糊。他自觉不对,勒住缰绳想从马上下来,四肢却已软绵异常,他身子一歪便从马上栽了下来,立时便昏了过去。

  跟在他后面的耿全见状惊了一跳,叫了声“少爷”便跳下马来去查看他的状况。

  钟夫人在车内听得耿全惊叫,撩开车帘往外一看,见钟羡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那鼻腔间却缓缓流下两道鲜血来。她脑中嗡的一声,差点没晕过去,回过神来嘶声道:“快扶少爷上车,速速回府。”

  一个时辰后,钟慕白从五军营赶回太尉府,在秋暝居见到了昏迷不醒的钟羡。

  “羡儿怎么了?”钟慕白站在床边,问一旁哭肿了双眼的钟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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