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134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太尉府秋瞑居,钟羡在服了解药两个时辰后,终于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羡儿,你觉得怎么样了?”钟夫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唯恐他又如上次一般突然暴起。

  钟羡看了眼床边一脸关切的父母,忽痛苦地皱起眉头伸手抚额,手背上的刺痛又让他看向自己被包住的手。

  “爹,娘。发生什么事了?我为何会这样?”他问。

  钟夫人与钟慕白互看一眼,安慰他道:“你中毒了,不过幸亏郭晴林郭公公妙手回春替你解了毒,你现在已经没事了。”

  “中毒?”钟羡满眼迷惑。

  “一时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你先好生休息,这些事以后再说也无妨。”钟夫人本来还想说话,钟慕白抢在她前头道。钟夫人想想钟羡发狂时做的那些事,巴不得他真的忘了才好,当即道:“是啊羡儿,你别多想,中毒之事你爹自会给你讨回公道的。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你都没吃东西,娘去厨房让他们炖点汤。你好好歇着啊。”

  夫妇二人吩咐丫鬟好生照看钟羡,便出了房。

  “你们也不必在这儿守着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钟羡对丫鬟们道。

  丫鬟们奉命去了外间。

  钟羡侧过身向着床里,呆呆地出了会儿神后,无所适从地叹了口气,抬手用手背遮住了双眼。

  院内,钟慕白对郭晴林拱手道:“此番真是多亏郭公公出手相助,此恩此德,我钟慕白记下了。”

  郭晴林臂弯里搭着拂尘,颇有些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味道,闻言谦逊道:“钟太尉不必客气,杂家也不过奉命行事罢了。”

  “如果郭公公自己不说,想必也没人会知道郭公公能解此毒吧?所以,郭公公口中这个奉命行事,到底是奉谁的命呢?”钟慕白忽然抬眸看着他的眼睛道。

  这话里已经明晃晃地带上了质疑,郭晴林面色丝毫不变,只笑着道:“钟太尉说笑了。太尉乃一国重臣,您的爱子有难,但凡有办法尽一份绵力的,谁不愿来献这个殷勤。但杂家只是个奴才,身不由己,纵然想向太尉大人献这个殷勤,也需得到太后与陛下的允许方可。您说这算不算奉命行事?”

  “原来如此。那就劳烦郭公公替我带话给陛下与太后,改日,钟某必定亲自入宫拜谢陛下与太后于犬子的救命之恩。”钟慕白道。

  郭晴林应了,也不多做耽搁,当即告辞出府回宫。

  晚些时候,秋暝居内,钟羡用过了午饭,坐在床上与钟慕白和钟夫人说话。

  “对我下毒的多半是那个老者。当时他问我铁衣是不是‘踏雪乌龙驹’时我便觉着有些突兀。后来我上马时被马鬃上的一枚蒺藜扎破了手指,当时并未在意,如今想来,定是那老者在摸铁衣鬃毛的时候将那枚染毒的蒺藜粘上去的。”钟羡道。

  钟夫人愤怒道:“果真是他。世上怎会有这种人呢?你前一刻才救了他的命,彼此非亲非故无冤无仇,他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居然还趁道谢之机加害于你,真是岂有此理!”

  钟羡本想说或许他救人就在对方的设计之中。后来一想,他陪钟夫人去天清寺捐冬衣本就是临时起意,对方怎么可能提前在豫山脚下布下这一局呢?

  可若真是巧合,那老者的行为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

  “在你们交谈的过程中,真的没有一丝可以探知对方身份或来历的线索?”钟慕白问。

  钟羡认真回忆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他所乘坐的车驾,随侍仆从,包括他的衣着穿戴所言所行,都没有任何可以让人记住的标志。当时我想着不过是路上偶遇之人,日后未必会再见面了,便不曾探他的底。只不过,既然是在上山的路旁遇见的他,他要么是准备去天清寺,要么是已经去过了天清寺,只要他不是第一次去天清寺并且因为路上受袭没有去成,拿着他的画像去天清寺寻访一番,定有收获。”

  钟慕白点头道:“有道理。那这几天你好好休息,过两天待你好得差不多了,与为父一起进宫感谢太后与陛下的援手之恩。”

  钟羡垂下眼睫,道:“是。”

  钟氏夫妇出了房门来到院中,钟夫人回头看了看,终是忍不住问钟慕白:“老爷,你说羡儿真的不记得毒发时自己所做过的那些事了么?”

  “他若想忘,自然能忘。”钟慕白道。

  “我就怕他忘不掉,压在心里。那个小太监……”

  “不必多虑,此事我自有主张。”男主外女主内,何况所谈之事又非什么光彩之事,钟夫人见钟慕白这般态度,也就闭上嘴不再多言了。

  几日后,长安带着宫女从广膳房拎了食盒回甘露殿,正好郭晴林从内殿出去。

  “长安,郭晴林你先不要碰。”用膳的时候,慕容泓忽然道。

  长安一脸无辜:“奴才没想碰他啊。”

  慕容泓瞄她一眼,道:“不想碰他你整天跟爱鱼看着小鱼干一般看着他?难不成还看上他了?”

  长安差点一口饭喷出来,道:“陛下,用膳的时候能不能别说笑话?奴才既不瞎也不傻,就算看上您,也不会看上他呀。”

  她是没喷,慕容泓听到这句话却给呛着了。

  作为御用试膳,两人吃饭的模式一向是慕容泓坐凳子上,在桌上吃。长安坐地上,在凳子上吃。虽然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绝对是种屈辱,但在宫里可是难得一见的殊荣了,毕竟和皇帝一起吃饭呢。

  “什么叫‘就算看上朕’!死奴才口气不小!”慕容泓放下筷子,一边拿帕子捂着嘴一边伸腿来踢长安趴着的那张凳子。

  长安忙端了碗转移到离他远些的另外一张凳子上去,脱离了他能踢到的范围,这才从桌沿下冒出一双眼来看着慕容泓道:“奴才不过打个比方罢了,陛下您的风度呢,您的教养呢?如此激动,难不成还真希望奴才看上您?您要能封奴才做九千岁奴才就将就一下……”

  话还没说完,那边慕容泓夹了个素丸子朝她扔了过来,长安眼疾手快地拿碗接了,赞道:“陛下准头真好,玩投壶游戏定然老赢吧!再扔个给奴才看看呗。”

  慕容泓看着对面那明明出言不逊还乐得眉眼生花的奴才,想着是时候祭出戒尺了。不过眼下自己尚未大好,为免追不上这奴才反被她嘲笑,还是再忍耐一段时间为好。

  如是想着,他便暂且忍下一口气。为了早日养好身子,当天午膳他破天荒地用了一碗半饭还有一碗汤。

  结果,他积食了。

  长安绕着软榻走了三圈,蹲下身对正捂着腹部歪在软榻上的慕容泓伸出一只爪子,道:“要不,奴才给您揉揉?”

  慕容泓侧过脸横了她一眼,那双眼里已经因为难受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故而那一眼真是春水横聚波光潋滟,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看得长安心肝都酥了。

  “你出去。”慕容泓道。

  “这御药房恐怕还得有一会儿才能送消食的汤药来,就让奴才先帮您揉揉肚子吧。”长安不动。

  “出去。”慕容泓指着殿门。

  “不就是积食吗?陛下您不必难为情,人生在世,谁没积过几回食呢?没积过食的人生都不能算完整的人生……”

  “出去!”慕容泓不耐她的喋喋不休,有些抓狂地捶着软榻道。

  “陛下,就算不念您和奴才的主仆之情,看在中午吃的那两碗饭的份上,奴才也不能在此危急时刻丢下您不管啊。”长安痛心疾首道。

  慕容泓无力地将脸埋在了袖子里,闷声闷气道:“你先出去,朕、朕要打嗝。”

  长安小嘴一抿,差点没笑出声来,忍着道:“打嗝放屁人之常情,陛下您打吧,奴才不嫌弃您。”

  慕容泓恼了,伸手就想拧她耳朵,谁知一直起身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长长的嗝。

  嗝声过后,殿内一时安静得出奇。

  长安绷着脸,鲜红的唇角抿成薄薄的一条线。

  慕容泓双颊泛起嫣粉,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地瞪着长安威胁道:“你敢笑试试?”

  长安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齿间艰难地挤出四个字:“奴才不敢。”

  见自己在她面前终究还是有威慑力的,慕容泓满意地收回目光,伸手抚着自己的胃部。抚了两下之后,见长安委实安静,便又看了她一眼。

  接触到他那外强中干小心翼翼的目光,长安:“哈哈哈哈哈哈……”仿佛被这一眼触到了笑穴一般,她笑得坐倒在地,乐不可支。

  慕容泓:“……”正准备拼着难受也要先教训一下这不知死活的奴才,郭晴林出现在内殿门口,禀道:“陛下,钟太尉携其子钟羡在宫门外求见。”

第186章 钟羡的道歉

  听说钟氏父子来了,慕容泓瞟长安。

  长安一脸的无所畏惧,道:“陛下,您看您都这样了,要不奴才帮您出去应付他们?”

  “就这么想与他见面?”慕容泓答非所问。

  “哈,那样都那样过了,谁还稀罕见面呀!”长安没心没肺道。

  慕容泓瞬间黑了脸,道:“爱鱼好久不曾出去透气了,带爱鱼出去遛一圈。”

  长安抗议:“明明今天早上刚遛过。”

  “嗯?”慕容泓威胁意味十足地斜眼过来。

  长安闭上嘴一声不吭去猫爬架上抱了爱鱼就走。

  估计这奴才已经走远了,慕容泓才忍着不适来到外殿,吩咐郭晴林道:“宣他们进来。”

  长安抱着爱鱼走到殿后花园那边,从袖中摸出一片树叶来,看着上面写着的四个字,眉间疑虑重重。

  那是她和越龙约好的传递消息的方式。越龙通过广膳房地道进出宫闱,她则经常要去广膳房为慕容泓准备御膳,所以她与他约好有消息就以树叶传递,树叶就随意扔在广膳房院中那座葡萄架下,除了有心留意的长安,谁也不会发现。

  今天这树叶上划了四个字,分别是“王”、“咎”,“钟”和“毒”。

  什么意思,钟羡所中之毒是王咎下的?怎么可能?

  以越龙的人脉关系和社交圈子,这样的消息他不可能从别处获得,只能从太后处获得。事实上,自刘汾和冯春出事后,太后对他的来历必然已经产生了怀疑,那么这个消息,莫不是太后在投石问路?

  如果这次问不出路,或许太后就会采取些强硬手段来让越龙开口了。那么,是给她一个嫌疑人好,还是让越龙消失好?

  长安一边琢磨一边散步,不知不觉踱到后院,正好看到长福和大满从净房出来,大满口中还道:“……最近这宫中怎么老死人?”

  “谁死了?”长安问。

  两人抬头见是长安,忙上来行礼,长福道:“一个四合库的太监,在梅渚溺死了。”

  “四合库的太监……”长安心头一动,将爱鱼往长福怀里一塞,道一声“照看好它”,转身就往长乐宫外走去。

  甘露殿,钟羡原本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依旧手心出汗,结果进殿后一看,长安不在,顿时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两人向慕容泓行过礼后,慕容泓命人给他们赐座。

  钟慕白道:“臣此番携钟羡前来,是为感谢陛下的援手之恩。若非有郭公公,钟羡此番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慕容泓腹中还在一阵阵的难受,然而他善于忍耐,故而此刻面上分毫不显,只微微一笑,道:“朕也没做什么,是郭晴林术精岐黄,太后御下有方。钟太尉可去过长信宫了?”

  钟慕白颔首道:“臣正是从长信宫过来的。钟羡刚刚毒发,陛下便派人前去探望,足见陛下对臣等的关切爱护之心。哦,说起此事,钟羡毒发时曾狂性大发六亲不认,许是吓着了长安公公,在此,臣代他向陛下赔罪了。”钟羡在一旁跟着行礼。

  “钟太尉就算护短,也不是这个护法吧。”慕容泓伸手拨弄着桌上的茶杯盖子,眼角向父子二人这边微微一挑。

  钟慕白神情微凝,道:“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慕容泓道:“长安那奴才的胆子朕再清楚不过,别说钟羡只是狂性大发六亲不认,就算钟羡当着她的面把太尉府给拆了,恐怕她回来也不会那般失魂落魄,还病了两天。钟太尉若不提此事还自罢了,既然提了,朕还就想知道当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父子二人沉默了一刹,钟羡不想父亲为难,咬咬牙正欲作答,钟慕白抢在他前头道:“莫不是钟羡初初醒来朝榻边之人发难时,伤到了长安公公?”

  慕容泓双眉弧度极轻微地一轩,道:“想不到那奴才说的还真是实话。当日她回来时额上青了一块,说是钟羡发狂时受了池鱼之殃。朕起初不信,但既然钟太尉也这般说,想必是真的了。即便如此,钟太尉这口头上的道歉还是略欠诚意,这奴才的性子你不了解,钟羡想必是有几分了解的,既狡狯又记仇。若此番钟太尉不将她安抚好了,钟羡日后进宫,只怕难免要受她刁难呐。”

  钟慕白道:“臣不知长安公公受了伤,既如此,明日臣必定备上薄礼,聊表歉意。”

  慕容泓笑道:“如此甚好。对了,若是朕未记错,这个月底该是钟太尉的寿辰了吧?”

  钟慕白略怔了怔,方道:“劳陛下挂怀,确是。不过不是整寿,又在国丧期间,臣不打算操办。”

  “不打算操办是钟太尉自己的事,不过寿礼朕还是要送的。朕想了几天,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物件可以当寿礼送与钟太尉,不如就把先帝手抄的那本《六韬》送与太尉吧。郭晴林,去朕的书架上把那只绿檀盒子取来。”慕容泓道。

  郭晴林很快将那盒子取来,慕容泓从盒子里拿出那本书,轻抚着修补过的封面,道:“这是先帝留给朕的东西,朕却没有保管好。纵有钟羡帮着找人修补复原,终也不复原来的样貌了。还是交予钟太尉保管吧,备不住哪天,先帝留给朕的其他东西,也要仰赖钟太尉替朕保管呢。”

  钟羡听着皇帝话里有话,想着父亲定会拒绝,殊不料一念未完便听钟慕白道:“此物乃先帝留给陛下之遗物,按理说臣不该僭越。然先帝曾答应待臣五十生辰时要题一幅字送给臣的,既如此,就当陛下为先帝兑现承诺,多谢陛下厚赐了。”

  慕容泓道:“钟太尉劳苦功高,区区一本书而已,谈不上厚赐,不过是朕聊表心意罢了。”说罢,将那本《六韬》装入盒中,令郭晴林递给钟慕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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