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哦……哦!”长福笨手笨脚地上来拦长安,口中道:“安哥,你这样是不对的。”
“你懂什么?堂堂一国之君,人中之龙,居然会怕一条虫,成何体统?快让开!”长安一脚踢过去,还未碰到长福,长福便一个半空一百八十度旋转姿势标准地来了个假摔。
长安暗暗给了他一个大拇指,抬脚就又冲慕容泓去了。
“陛下,您的贤臣,贤臣呀!”她曼声道。
慕容泓在前头边跑边道:“长安,你就此作罢,朕可答应你一个要求。”
“奴才的忠君之心,岂是一己私利可以收买的?陛下,您跑那么快做什么?等等奴才和您的贤臣呀!”其实跑了这么一会儿,手心那条尺蠖早不知掉哪儿去了,看着前头溜得比兔子还快的慕容泓,长安忍不住停下来捂着肚子笑。
要说慕容泓真是有自知之明,一早把随从都留在粹园门口,如若不然,此刻恐怕已经颜面扫地了。
长安笑过之后,继续往前追去。
两个年纪差不多的青葱少年,在春光初绽的林间追逐嬉戏,他们自己不觉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幕,跟在后头的长福却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除了安哥,大约再没人能让陛下这样了。”他笑着喃喃道。
两人跑着跑着便不知跑哪儿去了,偏离主干道的地方林木葱郁疏于修剪,转过一道弯后,长安竟看不到慕容泓的身影了。
她停了下来,耳边不闻脚步声,她知道慕容泓定是躲起来了。
此处偏僻,虽知也许不会有危险,但到底多留无益。如是想着,她便轻声道:“陛下,您快出来吧,奴才已将那虫扔了。”
耳边寂寂无声。
她小心地在杂草丛生枝条横斜的林间一边搜寻慕容泓留下的痕迹一边前行。忽脚下不知被何物绊了一下,她措手不及仆倒在地。
耳边又传来慕容泓的大笑声,她回头一看,见慕容泓一手支在树干上,眉眼如月气喘微微地看着她道:“死奴才,真当朕治不了你!”
长安默不作声地从地上爬起来,背对着他从袖中掏出手帕来按在腕子上。这地上杂草与灌木交错,方才也不知是何物扎破了她的手腕。
慕容泓见长安始终背对着他不知在捣鼓什么,唯恐她手中还捏着那条虫,遂道:“朕警告你,再来朕可生气了。”
长安捂着腕子转过身道:“奴才说了,已经将那虫扔了。此处偏僻,陛下,我们赶紧回去吧。”
“腕子怎么了?”慕容泓甚是敏锐地吸了吸鼻子,问“受伤了?”
“没事,小伤而已。此处难走,奴才走前面给您开道吧。”长安往外走。
慕容泓一把将她扯回来,道:“把腕子伸出来。”
长安:“做什么?难不成您还想给奴才验伤?奴才可不想和长福两个人把您抬回去。”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慕容泓不由分说拉过她受伤的那只手,伤口在手腕内侧,他让她手背向上。
“把帕子拿开,别让朕看见。”距离近了,血腥味自然也浓了些,慕容泓的脸微微发白。
“陛下,真的是小伤,奴才回去自己擦点药就好了。”长安不知他要做什么,唯恐伤口刺激了他晕了还得自己背他出去,便不想配合他。
“不看你的伤,把帕子拿开,快点!”慕容泓皱眉,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严厉。
长安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帕子攥在手心挪开,看他搞什么鬼。
慕容泓从袖中掏出他自己的帕子,仔细而快速地叠成条状,然后凭着记忆准确无误地绕过她手腕伤处,问她:“是这儿吗?”
长安点点头。
慕容泓便开始给帕子打结。
长安悄悄抬眸看向对面那个人。
方才一番追逐让他微微出了些汗,许是被血腥味刺激,他的面色泛白,白皙的肌肤被汗意一蒸,便真如温泉水滑洗凝脂一般的润泽通透起来。那眉的弧度仍是锋利飞扬的,只那双眼睫毛纤长,这般微微垂着又神情专注的模样,不自觉就透出了几分少年不染红尘般干净纯粹的温柔来。
方才还灿烂至刺眼的阳光与铺天盖地的绿意此刻都成了他的背景,他在长安眼中的形象,从未如此刻一般的醒目和清晰过。
长安觉着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似乎比方才追逐奔跑时更快。不仅快,心口还微微发烫。
脑海中浮现出上辈子偶受小伤,自己回家擦百多邦贴伤口贴的情景,还有那次她脖颈被陈佟所伤,钟羡拿帕子替她捂住伤口的情景。
不管哪一次伤口都是疼的,唯独这一次,唯独此时此刻,她感觉不到伤口的疼。
为什么会有如此区别?一个晕血的人苍白着脸替她包扎伤口,就真的值得她这般感动么?
她还未想明白此刻让自己的心深深悸动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慕容泓已经系好了手帕。打结处两只边角如两片树叶般规整地垂在结扣两旁,连大小形状都差不多。像是他才能打出来的结。
慕容泓替她包好了伤口,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举动于他而言有什么不妥,只抬起脸来眸光清湛地瞪了她一眼,斥道:“笨手笨脚!”
第194章 东厂
次日,天蒙蒙亮,长安来到安置那十八个人的房间。
推开门一看,一边铺上睡了两个人,一边铺上睡了九个人,还有七个人不知所踪。
长安也没吭声,但她推门的声音已经吵醒了一部分人。被不闻不问一个月后,这些人再次看到长安,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松果儿就在那九个人一个没少的房间内,见长安露了下脸,他忙穿衣起床来到门外,一脸巴结地跟长安套近乎。
长安侧过脸看了他一眼,这厮看样子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说话行事与长禄有那么一点儿像,但比长禄多了些精明圆滑的市井味儿。
有了长禄的教训,长安对这些小太监已经完全关上了心门。自顾不暇的境地,无谓再为别人的悲剧去难过。
“知道旁边少了的那七人干什么去了?”长安负着双手,问。
松果儿道:“他们跑圈儿去了。”
“哦?那你怎么不去?”
“奴才这体格奴才自己清楚,就算跑断腿也做不了拔尖的那几个。但是奴才反应快,到时好生练一下球技,做个接球传球的散立大约还是可以的。”松果儿道。
“你倒是会为自己定位。”长安瞥他一眼。
松果儿讨好地笑道:“最后还不是要看安公公您如何安排嘛!”
长安没再应声。不多时,袁冬带着六个人跑步回来,见长安站在那儿,忙上前行礼。
“跑了多远呐?”长安问。
袁冬道:“回安公公,绕净身房八圈。”
长安点点头。
此时房里那些睡懒觉没跑步的人自然也都出来了,长安既未对袁冬等人予以夸奖,也未对偷懒之人予以惩戒,只道:“都去领早点吧,用完早点,杂家带你们去含章宫鞠室练球。”
都是苦出身的人,吃东西狼吞虎咽的,一张饼一碗粥几口就吃完了。
长安带着他们绕到鸿池边上的一座三层小楼前,这座小楼原名秀樾楼,原是皇帝赏荷之处。长安觉得此处用来做东厂的办公地点挺好的,一来此楼一面是水三面空旷,免去了被人窃听之忧。二来这楼有三层,楼上用来放卷宗资料什么的也比较方便。
她自己选好地方后,就去跟慕容泓说:“陛下,奴才把您的御宝挂在秀樾楼了。”
慕容泓听说最后挂的是他那副字,得意之下也就不在乎她将那副字挂哪儿了。于是长安顺理成章地霸占了秀樾楼。
当然,跟慕容泓通过气后,她就把秀樾楼的匾额给摘了,换上了东厂的匾额。
众人见长安将他们带到这座楼前,都有些莫名所以。
“认识这匾额上的字么?”长安回身问他们。
众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若有钱读书,大约也就不会来宫里做太监了,如长寿那般的毕竟是个例。
“不认识也不打紧。杂家不过想告诉你们,虽然你们是被杂家挑过来的,但你们并非不可替代。若是你们之中有人表现不好,杂家会将他退回净身房去,重新挑人过来取代他的位置。除非,你们入了这座楼,那在杂家这里的位置,才算真正的不可取代。”长安道。
众人闻言,都仰头重新打量那座楼。宫里的楼,自然比外边的更精致华丽,但是进去这座楼地位才不可替代的话,显然赋予了这座楼另一重不可言喻的神秘色彩。
“蹴鞠队,是陛下让杂家负责组建的,但杂家平日里要在甘露殿当差,没工夫看着你们。袁冬,从今日起,这十七人都由你代替杂家督导管理。若有紧急事务,可去甘露殿前找杂家汇报,若无,每月的月半和月末,来此楼中向杂家做一次汇报。”长安道。
袁冬愣了一下,随即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奴才遵命。”
这下不曾跟着袁冬出去晨跑的人都有些心里没底起来。
松果儿眸光复杂地看了眼袁冬,终究没敢将不甘心的情绪表露出来。
这就是长安这几个月来观察郭晴林学到的用人之道的一点皮毛。她发现郭晴林对手下当差的管理完全就是放养模式,除非有不得不赏的大功劳抑或不得不罚的大过失,否则一般都是有功不赏有过不罚。
但是,只要有提拔的机会,他肯定会提拔手下表现最好的那个。得到提拔的人知道自己为何得到提拔,也就等于知道了郭晴林喜欢什么样的人,讨厌什么样的人。于是那些原本表现不好的人根本用不着郭晴林自己动手去罚,被提拔的那个人自会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因为被提拔后,独善其身已不是他表现好的方式,管理好受他管理的人,才能算是表现好,才能获得下一次的提拔机会。
以最省力的方式达到最和谐的管理效果,所以郭晴林才能身兼数职却整天一派悠然地优哉游哉。
长安觉得这是可取之处,于是便运用到了她的蹴鞠队上,且看效果如何。
离开鸿池,长安将人带到含章宫鞠室,交给慕容泓指派的蹴鞠教练俞文海,让袁冬负责在训练结束后带众人回长乐宫。
出了鞠室,她本想回甘露殿的,走着走着,居然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明义殿。
国子学如今仍设在这里,钟羡与赵合都没来,然而人却不少反多。听闻,有几位世家公子是新加入的。
这算是世家态度的一个转变么?当初因为根本没将慕容泓放在眼里,又或者,笃定他的帝位坐不长,所以才不让世家子弟进宫读书进而让慕容泓有接近拉拢的机会。
而如今,慕容泓连封七王,外朝钟慕白的影响越来越大。虽然钟慕白对慕容泓不见得有多恭敬,却也没有明显的反意,加上钟慕白的独子钟羡与慕容泓关系匪浅,让他们觉得局势有些复杂难测了,所以才派自家子弟接近慕容泓一探究竟不成?
只可惜慕容泓自病体痊愈后,一次也未踏足明义殿。不过想来两天后的上巳节,这些人应该都会受邀陪同慕容泓前去粹园踏春吧。
次日,丞相府世安苑,赵合将拐杖一扔,在房中踱了几步后,信步走出房门。
“太好了,三爷能走了!恭喜三爷贺喜三爷。”一旁的丫鬟小厮连声祝贺。
赵合得意地抬了抬腿,道:“他娘的,还以为这辈子就废在床上了呢。那御医许晋到底有些本事。”
“照奴婢说这是三爷您自己吉人自有天相,与御医有何关系?”近旁一美艳丫头娇声道。
赵合伸手就去她脸上刮了一指头,道:“就你会说话。”想起明日上巳节长安答应会带嘉容去粹园见他,他心中一阵激动,吩咐丫鬟道:“快去把爷新做的那两身衣裳都找出来,爷要挑一身最好看的穿上明日去粹园踏春。”
“依老朽看三爷还是不去为好。”耳边忽突兀地传来一道老头的声音。
赵合回身,看到正从院门处向他走来的孟槐序时,不由惊讶地瞪大了眼。
去年他派人刺杀孟槐序,后来那些刺杀的人回来说因为有人插手刺杀失败了。但孟槐序从那以后再未出现,他还以为这老头被吓跑了呢。没想到过了这么多个月后,他竟然又出现在他面前。
赵合骄横惯了,虽是心中有鬼,仍蹙着眉头一脸不快道:“孟先生,你不过是我爹的一个幕僚而已,管东管西管到我头上,不觉得自己管太宽了?”
孟槐序袖着双手,扫一眼周围,道:“三爷确定就这样与老朽说话?”
赵合嘴动了动,不悦地顾左右道:“你们都退下。”
眼见人都走光了,孟槐序方缓缓道:“去年三爷派人刺杀老朽之事,老朽并未告诉相爷。”
赵合心头一颤,道:“我不知道孟先生在说什么,我为何要刺杀你?”
孟槐序冷笑道:“装傻也是要分在什么人面前才能装的,否则便成了真傻。五个月前三爷腿疾未愈,什么事都要假人之手方能去办,莫非你认为要查清那件事于我而言会有什么困难?我不仅知道是你派人刺杀我,还知道,你为何要刺杀我。而这两件事只要有一件被相爷知道了,都足够相爷将你软禁到你成亲为止,你信也不信?”
赵合大怒,道:“你别忘了,当初可是你先插手我的事,我才会对你动手的。”
“哦?那三爷不妨去让相爷为你主持公道。”孟槐序不咸不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