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你放心吧,如果赢烨真的病重,朝廷绝对比你先知道。要不你以为军中那么些个细作都是白养的?”长安翘着二郎腿,道“好了,跟我说说昨天到底是什么情况吧?”
嘉容咬唇,面露难色。
长安挑眉道:“你不愿说?你不愿说我可走了啊。陛下那边我也没立场帮你求情,至于你能不能等到你的赢烨,我也不管了。”她起身欲离开。
“不,等等,我说就是了。但是你能不能帮我保密,我不想我姐姐在这里出事。我知道以你的聪明,要编个借口替我遮掩过去不难的。求你了,好不好?”嘉容眼巴巴地看着长安道。
“你自己还不知会怎样呢,还有这闲工夫担心别人。”长安道。
嘉容低下小脸,垂泪道:“我反正已是这样了,如果将来陛下真想用我去胁迫赢烨做什么,我是绝不愿连累他的。若我姐姐能活着,至少赢烨身边还能有个关心他的人。”
长安:“……”圣母现世,她这等凡人除了顶礼膜拜之外真的无言以对啊。
两刻之后,长安出了屋子,锁好门后,准备去甘露殿找褚翔。
堪堪走到清凉殿侧,前头有人挡道。
长安抬眸一瞧,当即笑脸相迎:“郭公公,陛下已经下朝了?”
郭晴林本来正仰头看着殿檐下的一只燕巢,闻言回过头来看向长安,“嗯”了一声,却没说话。
长安见他那样,以为他是为了昨夜她没去赴约之事前来兴师问罪,遂从怀中掏出那块乌木令牌,递过去道:“郭公公,昨夜我本想去……”
“我已经知道了。没关系,有道是好事多磨,这次不成,那就下次好了。这块令牌,你先留着。”郭晴林伸手将那块令牌推回来。
长安看着他的手,这双手保养得可真是好,白皙干净关节柔软,连指甲的弧度都圆润得一丝不苟。
想来也是,那些粗暴之举都有旁人代劳,他的手自然能一尘不染光洁无瑕。
猝不及防的,这只光洁无瑕的手突然抬起来伸向她的脸颊。
长安下意识地头往旁边微微一偏,欲躲。
郭晴林笑了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委实算不得老,颜色上纵有斑驳,那也是值得细细品味的岁月沉淀下来的痕迹,更何况他的这种痕迹还透着股往事不可追般的沧桑与神秘。
“你怕我?”他并没有缩回手,手指伸到长安肩上,拈起一根发丝,估计是方才嘉容倒在她身上时粘上去的。
“郭公公您这般身份地位,宫中有哪个宦侍不怕您吗?”长安避重就轻地笑着道。
“你可以不怕。”郭晴林将那根发丝弹开,毫无预兆地转移话题“都问出来了?”
长安心中咯噔一声,在这宫里,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莫非郭公公对此事也感兴趣?”长安试探地问。
“不感兴趣。只不过,我不希望你把你所问到的,如实禀告给陛下。”郭晴林道。
“为何?”
“因为我并未将嘉容投毒一事汇报给太后,所以我不希望陛下采取后续行动让太后发现这一点。太后与陛下对待嘉容一事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他们若是因为此事起争执,真正难做的,是我们这些夹在中间的人,你懂么?”郭晴林看着长安,以一种循循教导的语气道。
长安思忖道:“可若是隐瞒了嘉容交代的事实,因此而引发了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怎么办?”
郭晴林弯起唇角,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审讯犯人,原本就不是你御前听差的职责。还是说,这宫中有什么你绝对不能失去的人吗?”
第201章 乐子
“绝对不能失去的人?说实话奴才真想厚颜无耻地说出您的名字,可是奴才没这个资格。”阳光灿烂,长安有些畏光地眯着眼。她唇角惯常上翘,这般长眸眯眯便似在笑一般,带着一丝寻常奴才脸上不常见的坏。
“哦?我还以为,你会说陛下呢。”郭晴林看着长安,眸底的兴味更浓了些。
“陛下?咱们是奴才,伺候他奉承他那是职责所在,难道还真敢交心不成?他们这些人上人,又怎会了解做奴才的身不由己和孤单寂寞。奴才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陛下心中是什么玩意儿,所以奴才才更敬佩郭公公,因为您在上位者心里已经不是玩意儿了。”长安一脸谄媚。
郭晴林看着长安脸上那曾让他觉着腻歪的奉承表情,忽然觉着这奴才实在是挺有意思的。旁人如果坏,都坏在心里,生怕被人看出来,而他却坏得大喇喇的,生怕旁人看不出来。他知道这其实是一种自信的表现,坏在表面,是因为对别人无所畏惧,所以才敢这般挑衅。
他难得地起了些交谈的兴致,问:“这是不是玩意儿,你判断的标准是什么?”
长安唇角一勾,道:“比如说这欺上瞒下之事,只有人才有这个能力和立场去做,玩意儿不会,也不敢。”
郭晴林蓦然大笑起来。可能与音质有关,他平时说话时并不觉有多娘娘腔,但这般大笑的时候,那声音到底有点变调了。
长安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
“好奴才,当真是有恃无恐。上一个敢这般当面讽刺我的人,骨头都已经烂没了知道么?”笑过之后,郭晴林伸指掐住长安尖尖的下颌,仔细看着她的脸。
“奴才哪儿敢讽刺您呐,最多是措辞不当……啊,对不住,奴才指甲太长,划伤您了。”长安去推他手时动作极快地用指甲在他腕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来,忙不迭地道歉。
郭晴林收回手,瞥了眼手腕上的伤痕,又抬眸看了看面前那假惺惺道歉的奴才,这回是真的整个人打心底里都活泛开来了。被他盯上的小太监各种各样的反应他看得多了,虽是因人而异,总也脱不了那个范围去。敢以这样的方式主动来撩拨他的,长安是头一个。这不由的让他愈发期待他接下来的表现。
“没关系,杂家就喜欢尖牙利爪的小东西。”郭晴林声音低了下去,带了点亲密的味道在里头。
“真的吗?就算被咬一口挠一爪子也没关系?”长安长眸晶晶亮,眼底带了点隐秘的欢喜,心中却在冷笑:就知道你个变态是个抖s与抖m的综合体!
“没关系。只要你啃得动,便把我吃了,也无妨。”郭晴林似笑非笑道。
长安悚然,低眉顺目道:“奴才不敢。”
郭晴林轻笑,道:“耽搁的时间够长了,走吧,回甘露殿。”
两人回到甘露殿时,钩盾令余国忠正在里头回话。春天到了,加上明年后妃们要入宫,后苑该好好捯饬一番了。
“……丁香香味太浓,朕不喜欢。把宫里所有的丁香都移栽到卫尉所去,这些卫尉们身上整天一股子汗臭,给他们熏熏也好。”慕容泓一边翻着余国忠呈上来的册子一边道。
“是。”余国忠在一旁记下。
“栀子也不要。芭蕉藏鬼,柳树招阴,这两样也少种些,其它随便吧。”慕容泓将花册子交予一旁的长寿递还给余国忠,眼一抬见郭晴林和长安回来了,便问道:“长安,你喜欢什么花?”
长安笑道:“花不就好看么,又不能吃。奴才不喜欢花,奴才喜欢果树,什么桃树梨树李树杏树……”
“你退下吧。”长安正掰着手指说得起劲,慕容泓转过脸对余国忠道。
长安闭上嘴,眼巴巴地看着余国忠退出殿去。
“褚翔说,嘉容那边交给你去审问了,问出结果来了么?”慕容泓端过桌上的茶盏。
“问出来了,有人假借她姐姐的名义告诉她赢烨病重,这丫头一听就急了,没顾得上多想就做下了这糊涂事。然而心中到底是害怕,所以才摔了一跤。”长安不假思索道。
慕容泓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睫低垂,问:“你怎么知道是有人假借她姐姐的名义?”
长安已然察觉他反应不对,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反口的余地,只得接下去道:“毕竟是亲姐妹,哪有这样迫不及待置自己的妹妹于死地的?”
慕容泓放下茶盏,也没看她,道:“朕知道了。”
过了片刻,长安出去遛猫。
郭晴林跟着慕容泓来到内殿。
慕容泓在窗口站了一会儿,背对着郭晴林,问:“为何忽然跟朕打这个赌?”
“不为什么,只是闲来无事替陛下找个乐子罢了。”郭晴林俯首道。
慕容泓从袖中取出那张郭晴林从茅舍墙壁上找到的纸条,凝视半晌,一边撕一边道:“确实是个不错的乐子。”
甘露殿后面的小花园中,长安坐在亭子里,看着爱鱼趴在亭栏上与一根随风轻曳的花枝玩得不亦乐乎,眉眼之间略显沉郁。
她知道自己进退维谷了。
一边是给她画地为牢的慕容泓,一边是目的不明但绝对不怀好意的郭晴林,她两边都想抗争,却两边都处于弱势。得罪任何一方都轻而易举,想要依靠其中一方,却没那么容易,最关键的是,她似乎并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这就是她目前的困境。
当然,比起郭晴林,她自然更愿意相信慕容泓的,但方才她已得罪了。
他什么都没说,但他的表情告诉她他其实一早就知道了,不过就是在等她的答案罢了。她也是在那时才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她得罪了他,却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她向郭晴林示了弱。毕竟她这样容易便中招了,可见她的道行与他比起来且不够看呢,不是吗?
她不后悔,因为事实向她证明,君心难测。比起自以为是地去讨好,先学着怎样去做一个合格的奴才似乎更为可行。
只不过,不管怎么说心中总归有点难过吧。她与慕容泓相处也有一年多了,人非草木,怎可能一点真情实意都没有?连爱鱼都愿意给她摸尾巴了,这人还不如猫呢。
难过也只难过了一瞬,叹了口气的功夫长安便又振作起来了。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有之前过得那么优哉游哉,但郭晴林之所以会出现在甘露殿,还不是拜她所赐么?自己挖的坑,跪着也得填完啊。
第二天,慕容泓去上朝后,长安在殿前的海棠树下逗爱鱼玩。忽紫宸门上的黄门来报,说是钟羡找她。
长安将爱鱼放回殿内,来到紫宸门外,见钟羡果然站在道边,好不稀奇,问:“文和,上次陛下不是说你可去甘露殿等他吗?怎的在这外头不进去?”
钟羡道:“顾命大臣都只能在宫门外等候,我何德何能,能去殿中等着呢?终归是于理不合,还是在这里等比较好。”
“迂腐。”长安取笑他,又见他脚边放着一只食盒,问:“这又是什么?”
“这是带给你的。”钟羡拎起那只食盒,递给长安。
“带给我?”长安莫名所以地接过食盒,打开看了看,都是些精致点心和各色蜜饯。
她斜眸觑着钟羡,抿着唇角道:“无事献殷勤,哈,是不是有求于我呀?”
钟羡一派和风朗月之态,眉目舒展地看着长安道:“小人之心!今日是我生辰。”
“原来如此,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安张口就来。
钟羡失笑,道:“你是不是什么时候都没个正形?”
长安绷着脸道:“我明明非常一本正经的好吗?”话音刚落,却又屁股一扭,用胯去撞了身边钟羡一下,笑道:“文和,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
她本是练肚皮舞的,在肚皮舞中,提胯摆胯顶胯都是基本动作,是以这个动作由她做来,非但不显奇怪,还好看得很。她所有的俏皮活泼不按常理出牌似乎都囊括在这一个动作中,当然,这个动作由外人看来,也是很亲昵的。
钟羡被她撞得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见她贼兮兮地看着他笑,他也颇有些无奈地笑了。正欲说话,眼角余光瞄见道上似是有人走近,他转过身一看,正是慕容泓一行下朝回来了。
慕容泓走在最前头,一身黑色团龙王袍的他与甘露殿里素衣白裳的他判若两人。这种不同并非仅是衣着装扮上的不同,而是整个人从里到外都似变成了另一个人一般。
长安心里明白,甘露殿里那个素衣白裳的慕容泓心里或许还会有柔软和温暖,但眼前这个,是真正心如铁石的。
她与钟羡一起站到路旁行礼。
慕容泓走过两人面前,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只丢下一句:“进来吧。”
第202章 第一回合
钟羡此番前来是向慕容泓建议筹集公款在盛京开设一间专供寒门学子食宿备考的客栈的。
“眼下离秋闱还有整整半年,你倒是未雨绸缪。”慕容泓没有更衣,就这么坐在窗下与钟羡说话。
他生得好看,自然穿什么都好看,这一身黑与他一身白的模样虽是各有千秋,但看在长安眼里总是觉得陌生。
钟羡道:“草民也是家中来了远亲,才知寻常百姓物力维艰已然至此。既然陛下有心恢复科举选拔人才,若不在财政上予以优惠与扶持,只怕很多寒门学子会因此而错失为陛下、为朝廷效力的机会。”
慕容泓抚着手中的玉如意,眼睫低垂道:“办这样一间客栈才需要多少银子?别说你父亲,便是你,随便放个话出去,又有谁敢不卖你面子?何须特意进宫来告知朕呢?”
钟羡正色道:“自古武能安邦,文能治国,陛下如今优待学子,便是优待大龑将来的治国之臣,这放在君臣之间是值得传颂的佳话,若放在臣与臣之间,可就是居心叵测的拉拢了。是故,不管是草民,还是草民的父亲,于此事上都莫敢代劳。”
“如此说来,你今日进宫奏报此事,倒真是为朕着想了。”慕容泓抬起脸来,不甚在意道“那好,朕准了。待会儿朕便发一道谕旨,着你代朕全权督办此事。”